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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春汛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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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中,裴崇衣执着一把油纸伞急匆匆地跑到廊下,抖落油纸伞上的雨水,望向廊外阴沉沉的天,恰好瞥见程徵也是一身狼藉,笑道:
“程兄,没想到你也刚来。”
程徵比裴崇衣好不到哪里去,袜子裹在脚上,脚下的靴子都湿透了,走起路来嘎吱作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今日雨势太急,来得慢了些许。”
裴崇衣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的,这雨下个没完没了,都说春雨贵如油,如此下法……当真令人担忧。”
程徵望向那阴沉沉的天,和那连绵不绝的雨线,回忆着脑海中看过的近年来的记录,心中猛地一咯噔。
由于在翰林院中任职,程徵和裴崇衣是不需要上朝的,两人草草处理完身上的水渍,朝着偏房走去,房中有几个小火炉,勉强可以烤上一烤,起码身上舒服一些。
裴崇衣和程徵一人点燃一个火炉,在火炉前烘干衣服,裴崇衣倒开始说起顾翎:“要我说,这人果然还是要看运气。当初放榜的时候,顾翎不是前三甲,还被不少人嘲讽,如今呢?人家已经是从五品的户部郎中,我们还在这里编书,人家已经能够去朝堂议政了。”
裴崇衣和顾翎一块从楚州考到京城,虽有同窗之谊,但交集并不算多,何况裴崇衣暗暗将自己和顾翎相比,自认为文采,风姿,出身,样样都不比顾翎逊色,可如今却不过一七品翰林院编修,心中难免失衡。
裴崇衣自认为程徵在这件事情上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毕竟程徵出身更高,科举成绩更好,可现在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
虽说非翰林不得入阁,可每三年就有一次科举,每次科举就有三甲,内阁就那么几个坑,谁也不能说自己就一定能入阁拜相。
程徵表情平淡如水:“顾翎自有自己的本事。”
裴崇衣见程徵不似自己这般对顾翎心怀怨念,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
然而朝会上,却吵得沸沸扬扬。
“青州连日下雨,雨量极为充沛,如今青州大堤上游已经到了罕见的水位,而且雨还在持续不停地下,恐怕会有春洪。”
青州知府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递到了京城。
秦暄帝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随后问道:“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户部侍郎许巍然站出来:“陛下,微臣以为青州大堤坚固高耸,即便如今水位高涨,但依然无法越过青州大堤,对下游百姓,安抚即可,相信这雨很快就会过去。”
许巍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初监理青州大堤的人就是他,所以青州大堤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他头顶的乌纱帽可保不住。
秦暄帝面色稍霁:“可确保无虞?”
许巍然信誓旦旦:“确保无虞。”
“雨还没停,许大人的担保就像那水中浮萍一般,根本经不起推敲。”御史王历站出来,反驳道。
许巍然眉头一皱,随后松开:“王御史,那青州大堤可是我亲自去监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青州大堤的情况?”
王历沉声道:“许大人或许清楚青州大堤的情况,可许大人莫非还能清楚会下多少天的雨?又能知道还会降多少雨吗?”
许巍然深吸一口气,道:“我去问过钦天监,青州这场雨最迟三天内可以结束。”
“万一呢?”王历问道。
许巍然面容冷肃:“没有万一。”
王历怒道:“如果有个万一,青州大提被洪水冲垮,那数以万计的洪水会直接淹没下游上万百姓!许大人,怎么可以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许巍然反驳道:“王大人,你说得这种情况极难发生,朝廷不可能为了一个万一,而去耗时耗力地迁移百姓,这种行为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
很快,朝廷上吵作一团,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开始还互相以大人相称,后来一个个直呼其名,到最后连黑称都冒出来了,整个朝堂乱哄哄的,和着殿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秦暄帝的面色愈发阴沉。
“够了。”秦暄帝一出声,整个朝廷瞬间静默,原本乱七八糟的队伍立刻排列整齐,随后秦暄帝从头看到尾,最终目光落在顾翎身上:
“顾翎,你怎么看?”
顾翎沉默着出列。在刚才那些个大人吵得沸反盈天的时候,顾翎并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朝堂上有的人是为了百姓,但更多的人是为了自己的立场发声。
顾翎拱手道:“方法很简单,派人去青州实地看一看就好。从京城到青州,日夜兼程,一日夜便可到。”
这个方法确实很简单,也是最直观的方法,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提出来呢?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没有人愿意去。
所以这些朝廷命官宁可在朝堂上扯嘴皮子,也不愿意去承担任何的责任。
这件事情,顾翎清楚,秦暄帝心里也很清楚。
果不其然,此时,孔阁老出列道:“顾郎中说得不错,既然如此,不如就让顾郎中走一趟青州吧。”
孔阁老此话一出,不少官员纷纷附和。
礼部尚书杨霖又是无奈又是敬佩地看向顾翎,杨霖不相信顾翎不知道其中门道,可他依然站出来说了,那么这苦差事自然又一次落到了顾翎的头上。
幸好自己女儿没有嫁给他,否则恐怕得日日担惊受怕。
秦暄帝神色晦暗地扫过这些朝廷官员,随后说了一句:“准奏。擢升顾翎为工部侍郎,全权负责青州水患一事,即刻起身,奏折直接呈递御前,不得有误。”
说完,顾翎从容不迫地跪下接旨,随后冒着大雨踏上前往青州的官路。
朝会后,秦暄帝招了太子秦亓到书房,沉默良久,问道:“你对青州水患一事,有何看法?”
秦亓早在朝堂上已经有了打算,道:“若是顾翎判断青州大堤可以抵挡此次春洪,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抵御不了,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转移下游的数万百姓,届时,儿臣愿意前去青州。”
秦亓冷静地分析道:
“顾翎到底为官不久,而且还不是青州本地的官员,要调度青州的那些官员,恐怕仅仅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还不够。”
秦暄帝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随后又摇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可以去,但你不要靠近青州大堤,督促青州那些官员听从顾翎的安排即可。”
秦亓点头应是。
“若是转移完民众之后,却发现青州大堤没有问题,该当如何?”
秦亓思索片刻,道:“儿臣宁可背负骂名,也不愿意百姓承受那万一。父皇,可以赌,但不可以拿百姓的身家性命赌。”
秦暄帝点头,沉默良久,道:“今日朝堂之上的这些大臣,你怎么看?”
“他们很聪明,但是这些聪明不该只用来自保,或者攻讦异己。”
秦亓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秦暄帝一开始就给了顾翎一个从五品的郎中职位,要知道这是多少文臣一生的顶点,可现在,秦亓明白了。
“儿臣终于知道,当初父皇为何要让顾翎变成二甲进士,而非一甲。”
秦暄帝挑眉:“你明白了?”
秦亓点头:“如果顾翎是一甲进士,恐怕现在正在翰林院中起草诏书熬资历,可正因为他是二甲进士,所以可以任职户部,工部等,这样他才有机会做实事。”
这是顾翎自己愿意的,也是秦暄帝从顾翎的策论答卷中看出来的。
秦暄帝沉沉叹气:“难道顾翎不知道什么叫明哲保身吗?朕不信。南秦地大,不是这里出天灾,就是那里有人祸,这些事情做得好是应当,做得不好就会背负骂名,朝廷中的那些人哪个不清楚?所以他们奉行不做不错,可有些事情他们不做,承担后果的却是万千无辜的百姓。”
此时,翰林院也收到了前朝的消息,裴崇衣正在撰写公文,猛地听到顾翎被擢升为工部侍郎,手中的毛笔定格在空中,浓重的墨汁顺着狼毫滑下,在纸上留下一个丑陋的墨点。
“这晋升也太快了!”
当初顾翎从东西岭回来,秦暄帝没有给他升官,可却赏赐了顾翎一套京城中的宅邸,而如今,从五品的户部郎中到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这三级跳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顾翎明明还没去青州,还什么功绩都没有拿到,他凭什么能够这么快升官?
程徵却更加关心这消息的另一面。
青州大雨,朝中人人推诿,唯独顾翎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愿意去青州。
而顾翎升官,或许是秦暄帝为了让顾翎能够压住青州知府,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
想通其中关节后,程徵继续拿起笔撰写公文,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消息的影响。
裴崇衣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徵:“他顾翎凭什么?”
程徵写完最后一笔,看向裴崇衣道:“裴兄,不要老是盯着别人得到了什么官职,且看一看别人做了什么。”
再多的话,程徵懒得说。
裴崇衣听不听得进去,就不是程徵考虑的事情了。
不光裴崇衣,朝廷上下不少人都被这升官的速度惊到了,奈何秦暄帝走得太过果断,根本没有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
“不是,陛下这是……?”许巍然跟在户部尚书卢光身边道。
许巍然实在是难以理解,不就是去一趟青州,怎么突然间顾翎的官职就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自己辛辛苦苦近二十年,如今快四十岁才到达了户部侍郎的位置,那顾翎不过二十二,就已经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
许巍然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卢光老神在在地看了许巍然一眼,一句都不说,径直朝着户部而去。
恐怕又得花银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