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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学堂口角 ...

  •   因为他真的没想通顾翎会只有四十二名,不得到个答案,他恐怕是吃不下睡不好。

      所以齐越把顾翎叫到府上直接问:“你这次考试,没发挥好?“

      顾翎淡然自若,摇头:“学生答卷自认为答得不错。“

      这下齐越更加疑惑:“那为什么……“

      “齐大人是想问学生,为什么才四十二名?”顾翎也不含糊,直言道:“学生未曾按照董学政的喜好写。”

      秋闱前,白夫子和齐越都曾提醒过顾翎,这次判卷的董学政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极其喜欢华丽的文章。

      至于里面内容实务有多少,他根本不在乎。

      所谓答卷自然有技巧,投其所好,才能拿高分。

      所以很多学生都会在考试前打探考官的喜好。这不算作弊,只是一种为人之道,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于是不做的人,只会被人看作“自命高洁”。

      齐越无言:“那你明知道他喜欢华丽文章,为什么不这么写呢?”

      “因为秋闱若是能中,那么之前的卷子都会呈递到御前。”顾翎冷静地回答道:“而陛下和吏部会根据学生的答卷选择学生将要去的地方。学生不想入翰林。”

      齐越沉默了。

      年近五十,齐越第一次听到一个学生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他不想入翰林。而这个学生在乡试中才考了四十二名。

      齐越不否认顾翎有才华学识,考中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但是前三甲才可入翰林,顾翎莫非觉得自己一定能考前三甲?

      “程家的那个嫡长子程徵可还在呢。”齐越幽幽地提醒一句。

      顾翎微笑道:“他确实学问很不错。”

      齐越又沉默了一瞬,还是没忍住:“为什么你不想入翰林?”

      若说这天底下的读书人,第一个梦想是中举,那么第二个梦想一定是入翰林,因为入翰林才可能入内阁,而内阁,是文臣的顶峰。

      顾翎却说他不想?

      “学生这些年每逢休息的时候就会去田间地头走一走。”

      顾翎上一世何尝不是向往翰林,向往内阁,可是,上一世临死前顾翎突然发现自己汲汲营营一辈子,却没有任何的实绩。

      是的,实绩。

      上一世,顾翎临终前,终于意识到,自己短暂的为官生涯,弄权居多,但若说自己为生民立命,恐怕不过是一句笑话,一个看似响亮却没有任何回声的口号。

      “齐大人,书中万卷,学生读了,但是终究词不达意。非是前人言语晦涩,而是顾某囿于书斋之中,不知民生疾苦,不明黍稷之别,又如何为官?这样的人为官,到底是为民,还是害民?”

      齐越浑身一震。

      突然,书房外传来鼓掌声:“顾公子说得好。”

      齐越顿时站起身,匆匆忙忙打开书房门,门口站着的是三皇子秦亓。

      正犹豫着该如何介绍,三皇子自己开口道:“顾兄,咱们在官塾是同学。我名秦亓,姓名有所隐瞒实乃不愿意暴露身份。还请原谅则个。”

      秦乃国姓。

      顾翎面不改色地拱手行礼:“三皇子。”

      秦亓看向面前没有分毫惧色惶恐的顾翎,心中感慨又欣慰。

      他和秦轲临走前曾经被父皇叫到御书房,父皇让他们除了关注楚州失粮还要在各处走访一番,看看真实的百姓民生,不要只听朝廷上的只言片语。

      彼时,秦暄帝感慨:”我朝三代而下,积累殷实,可渐渐地,民间疾苦,粮米几钱,牛猪几两,又有几人知晓?百姓生活尚不能知晓的人,又如何治理一方?这些年,歌功颂德者比比皆是,然实干者甚寡。”

      秦亓起了惜才之心,不免为顾翎鸣不平:“若不然,我写封折子给父皇,为你正名?”

      这就是当初为什么顾翎坚定不移地站在三皇子身边。他虽然是天皇贵胄,但他比旁人懂得尊重。

      并没有贸贸然私下上奏,反而询问顾翎的意见。

      这种品质在寻常人身上还好,但放在养尊处优的皇子身上,却显得可贵。

      齐越大喜,能够为顾翎正名自然是最好的!

      顾翎却摇头道:“多谢三皇子美意。翎并不在意乡试排名,春闱之后自会见分晓。”

      更何况,春闱会复审乡试卷子,因此,顾翎并不在乎这一时的“低谷”。

      如此,秦亓更是高看顾翎一眼,爱才之心愈发浓烈,顾翎却对此视而不见。
      顾翎回江家时天色已有些晚。

      临近冬日,太阳渐渐加快了归家的速度,将西边烧出一串橙黄色的脚印。

      江家院子中处处都是活水绿荫,一靠近便觉得沁凉几分,顾翎不急不慢地走着,心中思索着前往京城需要准备的事物。

      何阳笑眯眯地守在琨山阁前,一见顾翎忙往前走几步道:“顾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找我何事?”

      何阳挠挠头:“大小姐听说顾公子将要上京赶考,特意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些个盘缠。”

      就是不知道顾翎愿不愿意收,何阳心里有些拿不准。

      原以为顾翎是江家的夫婿,可如今看来更像客人一些。

      顾翎挑眉,疾走两步:“带我去看看。”

      何阳赶紧领路。

      江家准备的东西自然极好,文房四宝皆出自最好的产地,银钱也备的妥帖,碎银,铜板,银票都有,防止路上找不到钱庄兑换。

      可见其用心。

      不止如此,文房四宝旁还放着一块群青石。群青,价比黄金,甚至比黄金还贵。

      可以研制出青蓝色的颜料,极为难得。

      顾翎看到这里哪里想不明白,对何阳道:“不知江小姐这两日可有空?顾某想和她道别,感谢她和江家这几个月对顾某的照顾。”

      江意寒早就吩咐过何阳,何阳立马答道:“明儿个从学堂回来就可以。”

      顾翎颔首:“恰好我也要去官塾拿回几本书。”

      按理,通过乡试之后就该直接启程,不过晚一两天出发也不碍事。

      翌日一早,江意寒得了消息,心中几经揣摩,寻思着该怎么旁敲侧击询问顾翎才能不伤他自尊,又能问个清楚明白。

      乔燕茹在一旁搭腔:“妍月,听说你哥哥榜上有名?岂不是要去京城秋闱?”

      郑妍月顿时笑得情真意切:

      “我哥哥胡闹着学呢,也不知道怎么走了大运,就这么考上了。说来还有人退了我家的亲事,殊不知我哥哥这般的人品才华,打着灯笼都难找呢!最近不少人上门要给我哥哥说亲,把我母亲忙得脚不沾地的!”

      齐棠在江意寒身边嘀咕:“不是,她怎么越来越爱显摆?一天不显摆会怎么样?”

      郑妍月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要我说啊,这金玉窝里就出不了什么有本事的人。都说官塾的顾翎文采不逊色于裴崇衣,可现在看呢,人家裴崇衣是头名的解元,而那顾翎呢?”

      江意寒本来就因为顾翎没考好心中忐忑,怕是因为自己和哥哥耽误了人考取功名,这会郑妍月如此一说,江意寒实在没忍住脾气:

      “便是没考好又如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顾翎这次没考好又不代表次次都考不好,你哥哥这次考好了,也不代表次次都能考好!”

      江意寒心中有愧,言语间不饶人起来:

      “你哥哥有没有才华我不晓得,可若是说人品,能有什么人品?那悄咪咪进门的蔡姑娘不会要生了吧?”

      婚前有子,能又什么人品可言?

      郑妍月被江意寒二人呛得冒火:“那也总比除了一副皮囊啥也不是的软蛋要好!再者说,你表姐又寻得到什么良人不成?”

      江意寒双手交叠胸前,冷面看着郑妍月:“首先顾翎不是软蛋。其次,若是他今科不中,我江家必定供养他考中为止。三年,九年,三十年,多久都无妨,他若是学不下去,想著书立说,我江家自会奉上笔墨纸砚,刊印成册,想要为人师长,我江家也会建学立堂,总不至于让顾翎一无是处。”

      江意寒语速平稳又坚定,让人完全无法质疑她所言的真实性。

      “最后再说程家姐姐,嫁去京城做官夫人,表姐夫直言此生唯她一人,这是多少人这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更何况表姐夫乃是上一届进士,之后自是官途锦绣,这人总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表面风光,全然不往长远处看,不往深处去想。”

      郑妍月被气得鼻孔嘴巴一起出气,唯独找不到话把江意寒堵回去,气鼓鼓地坐回座位上,恶狠狠地揪着帕子。

      齐棠悄咪咪地给江意寒竖大拇指。这言辞之锋,远胜当初被污蔑的时候,可见是真的气狠了。

      与此同时,官塾中。

      曹湛等人正围在裴崇衣身边恭贺他取得头名,恭维话不要钱一般往外蹦跶。顾翎进门也没人发现。

      顾翎兀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将遗漏的书册拿起,又检查一番,正准备转身离开,谁知曹湛高声道:

      “哟,这不是咱们四十二名的顾翎吗?”

      曹湛这回的名次中规中矩,但只要比顾翎高,他就开心。

      于是,曹湛迈着步子走到顾翎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身上的绸缎衣服,遏制不住道:

      “所以说,有些人去了金银窝,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才几个月,就已经堕落成如此地步,当真是可惜啊。”

      顾翎懒得和这种人争辩,转身就想走,谁知曹湛不依不饶:

      “要我说,裙下之臣可真是好当,咱们汲汲营营寒窗苦读数十载,到最后可不如人家长了一副好相貌。你说对吧,小!白!脸!”

      顾翎猛地把手中的书册往桌子上一砸,正打算开口,门口咣当一声——

      江玉衡猛地推开门,直把里面的人都吓一跳,江玉衡劈头盖脸对着曹湛就是一句:

      “你曹湛考过乡试了,什么时候把江家供养你的钱还回来?”

      □□扶一些学子的目的本意是江家出钱,万一这些学生中举,将来在官场能够帮衬江家一二,但未免学子们尴尬,一般都会约定考上后还钱。

      不过江家没要过,那些考上的学生也没有还过,至于帮衬江家,大抵还是有的,具体的恐怕得爷爷知晓。

      但是江玉衡十分确定,这位受了江家恩惠的曹湛,恐怕根本没有半点帮衬江家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犄角疙瘩里放着的契书,不用白不用。

      看到按了手印的契书那一刻,曹湛的脸都白了!

      江玉衡将手中的契书摇得仿佛空中飞舞的白色蝴蝶:

      “怎么?你和人顾翎一样吃着江家的花着江家的,然后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人顾翎是小白脸啊?”

      曹湛顿时哑口无言。

      江玉衡却没有半点见好就收的意思:

      “我妹说了,只要顾翎想考,我江家就供着顾翎一直到他考上为止!至于你,赶紧还钱吧!”

      “江兄,江兄不要如此咄咄逼人。说起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江玉衡嘴皮子可利索,立马回击:“哟,这个时候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了,怎么刚才顾翎被说的时候你们不出来劝阻?”

      江玉衡用鼻子出气:“这大抵就是我妹妹说的,有些规矩道德就是用来欺负老实人的是吧?顾翎是君子,你们欺负他,我可不是,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让你们连读书的地方都没有!”

      江玉衡可算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自打他知道脚下这块地是自己家的,他的心就仿佛被一万只蚂蚁啃噬一般,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锦衣夜行。

      可算是让他找着个机会狐假虎威!

      顾翎满腔的怒火顿时消散无踪,江玉衡也见好就收,拿起顾翎丢在桌上的书,两人一道出了官塾。

      出了官塾,江玉衡心惊胆战地将契书收入怀里:

      “我妹真是料事如神,她就说你今日来取书说不准会被刁难,特意让我伪造这一份契书,把曹湛问得哑口无言。”

      曹湛签了契书吗?自然是签了的。

      可这种对于江家无关紧要的东西,哪怕是想找出来,恐怕也非一日之功,故而江意寒给江玉衡支了个招。

      反正曹湛肯定不会细看,他也没那个本事当场还钱。

      顾翎到江家近四个月,第一次感受到被江意寒照顾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纠结很久之后写出心仪的诗句,找到尘封多年的旧物,是一种畅快又带着些许怅然的心情。

      顾翎拱手道:

      “有劳二位费心。”

      江玉衡打量着顾翎脸色不错,寻思着要不自己问问顾翎乡试为何考得不好,谁知顾翎仿佛看穿了一般道:

      “今日下午约了江大小姐告别,顾某自会说明其中缘由。总归,并非因为江家之故。”

      听到这,江玉衡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我昨日晚上一宿没睡好。”

      顾翎彻底笑出声:“二位多虑,并非因二位之故,且顾某在江家受益良多,铭感五内,若是他日顾某有所小成,必定报答。”

      江玉衡连连摆手,直呼不必。

      再次回到丹砂亭,顾翎莫名有几分恍惚,似乎前不久还在雪中和江意寒商讨如何追回失粮,而眨眼间,已经是二人道别的时候。

      江意寒踏入亭中,有些踌躇该如何开口,顾翎率先解围:

      “顾某此番考试失利,只是因为顾某不愿意再走如上一世一般的路途,未曾按照考官口味答题,并非大小姐之故。”

      江意寒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见顾翎似乎颇有几分谈性,顺着问道:“可若名次低,对应的官职也会低,顾公子要实现抱负,难道不应考个好名次?“

      顾翎望向丹砂亭外,曾经的积雪霜色早已不见踪影,假山上郁郁葱葱长满青苔,活水漫过,观之则心静。

      “顾某上一世何尝不是这般想法?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向地位妥协一次,那么此后便会有无数次,可妥协的结果是什么呢?“

      顾翎冷然道:

      “有些事情无法妥协,有人歌功颂德的时候,必须有人脚踏实地的干事。顾某宁可真心实意地为百姓某一点切实的微末福祉,也不愿一味写那些华丽文章只为博得他人欢心。“

      “上一世濒死之时,顾某曾扪心自问,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顾某真的做到了吗?”

      江意寒没想到顾翎如此推心置腹,她自问和顾翎并非如此亲近的关系。

      听完顾翎的话,江意寒瞬间生出一种敬佩,这条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走,她知道有多难。

      见江意寒没有说话,顾翎有些羞赧道:

      “抱歉,顾某只是想到这天底下恐怕唯有大小姐一人知我重生一世,懂顾某心中所思所虑,故话多了些。”

      江意寒摇摇头,双手端起茶盏,绕过屏风,与顾翎碰盏:

      “那我便以茶代酒,祝顾公子一路顺风,希望顾公子你能成为一个为天下百姓立功立德的好官。”

      两杯相碰,茶香翻腾。

      顾翎放下茶盏,神情真挚而诚恳道:“大小姐,后会有期。”

      江意寒客套地回:“后会有期。”

      但最好还是后会无期。江意寒心中如是想到。

      江意寒离开丹砂亭后,顾翎在亭中坐了许久。

      莫名的,他的心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触。

      就好比一个故事行至结尾,可突然间他觉得结局不应该这样。

      这种怅然若失的思绪并不浓烈,它淡淡地朝着顾翎侵蚀而来,在思维放空的一瞬间,占据上风,彰显出它的存在。

      顾翎伸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失笑,自己这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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