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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崇圆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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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一阵瓢泼大雨肆无忌惮地往下砸,雨点落在程商身上,像是从山上砸下来的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江意寒等人自然也没能幸免,且这山壁上没有能够躲雨的地方,脚下的台阶湿滑不易攀登,不得已一行人除了硬着头皮在雨中攀爬,别无他法。
程商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想回家,家里有冰釜,有丫鬟的小意温柔,有厨房端上来的美味点心。
而不是像现在,暴雨砸着,衣服湿着,肚子饿着,关键是在江意寒面前他还不能把满肚子抱怨说出口!
“表妹你慢着些,小心累,累了就找人背你!”
江意寒喘息着摇头,也不说话,节省体力为主。
万幸这雨下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程商准备松一口气时,他发现苦头才刚刚开始。
太阳出来了。
黏在身上的衣服一点点被太阳蒸干,可这个过程,人像是被放入笼屉的包子,四处躲避不得,又湿又热,阳光蒸发雨水,内里汗水又滚落下来,一时间,衣服反反复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难受至极!
程商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吴放也不恼火,解释一句:“这还算是好的。若是遇到下雪结霜,这条路几乎没法走,但是冬日里村里的老人又容易生病……”
后面的话,吴放没有再说。
程三叔却不放过这个机会教育程商:“你天天读书,读是读了,可你懂什么叫民生多艰?别以为读了几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叫读书人了。”
程商原本生出的些许感慨顿时消散无踪,他真的很能理解为什么孔首辅宁可用吏部侍郎的位置换程三叔被罢官。
没别的,这张嘴留在身边真的很容易把人活活气死。
所以他三叔到底什么时候起复?
江意寒无声笑了一下,随后,站在一根根垂下来的绳索前,江意寒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根绳子大约十米长,她得顺着这根绳子攀援上去,而且是在没有太多安全措施的基础上。
这回,她侧头对程商真情实意地道:“表哥不若在此处歇息,我们上去就好。”
毕竟刚才已经激得程商吃了些苦头,没得真让程商以身犯险。
程商这回再不敢嘴硬,那可是直上直下的绳子,没点子力气真的很难上去。
旁别虽然有个绳子系着篓子,可坐篓子被拉上去,程商真的丢不起这人。
吴放走到程三叔和江意寒身边,告诉他们怎么用旁别的绳子在腰间系出一个保命的结,再三检查之后,吴放才小心翼翼地江意寒说:
“大小姐,若是爬不上去,我们在上面拉您上去,今日风不大,应该无碍。”
江意寒也不逞强:“好的,我先试一试。不行就麻烦你们了。”
程三叔赞许地看一眼江意寒,再唾弃地看向程商。
程商可管不着他三叔怎么看他,他就往石头那一坐,再想站起来都困难。
江意寒将绳子用手腕一挽,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杭白准备的绿豆糕咬了两口,开始用力。
因为对崇圆山有所了解,江意寒这段时间没闲着,狠狠锻炼了一番臂力,前面几米还算顺利。
突然间,一股无力感席上,江意寒心头猛地一跳,下坠感猛地袭来,江意寒凭借本能猛地抓住绳子,在绳子上划出一道新鲜的血痕。
程商光是在下面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表妹,要不你还是下来吧。”
江意寒咬咬牙,用力拽着自己,再一次往上爬,程商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往江意寒那边看。
吴放等人率先抵达:“掌柜的,您抓着绳子就好,我们拉您上来。”
“有劳。”
终于在众人合力下,江意寒才颇为狼狈地爬上山头,眼界陡然开阔,袅袅炊气升起,伴着些许饭香袭入众人的鼻腔。
吴放朝着江意寒拱手道:“大小姐,先去我家用饭吧。”
江意寒不推辞,笑道:“多谢。”
吴放连连摇头,他虽没什么学识,但也知道这路一旦修成,不知道会造福村子里多少人,起码看病简单,买卖方便,村里的孩子们恐怕还能去学堂,这等天大的好事,自己家供一顿饭又有什么损失呢?
如此,江意寒一行人朝着吴放家而去。
“嫂子!”吴放高声叫了一句,厨房里传来女声:“放哥回来啦?快带客人去堂屋,我这边烟熏火燎的!”
吴放忙领路带着人进屋,有些局促地看向桌面上的菜色,不过些许野菜伴着肉沫,这肉还是吴放上次回来给家里人看病买的。
“不,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三叔摆手:“已经很不错了!”
如此说着,一撩袍子坐下,江意寒也没客气,顺带江意寒带着的工匠们都纷纷寻了椅子坐下,一人端起一个碗开始扒饭,待吃完饭,江意寒问:
“这路怎么修,你们可有章程?”
葛施等人一早就来崇圆山上看过,目前对视一眼,道:“难。大小姐,山路崎岖,刚才您也亲身经历过,坡度极陡,且山石极为坚硬,很难在原本的山上修路。”
江意寒点头:“那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葛施等人这两日就此争论不休,此时见江意寒问,踌躇片刻问道:“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但具体到底如何,我们也拿不准。”
葛施等人细细将想的方法说给江意寒听,大致就是围绕着崇圆山再建一座山,仿佛金字塔的结构一般,然后修建盘山路,这样一可以保证路的坡度不算高,二来也可以预留出足够宽敞的路面供车马行走。
说到最后,葛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般作为,恐怕耗费不小。”
何止是耗费不小,简直堪称再造一座山!万幸崇圆山方圆百丈之内一片空旷,足以支撑起这个想法。
江意寒摸了摸下巴,修路哪里有不耗费钱的?但是江家本就有矿场,石料颇多,原料上来说可以便宜些。
“你们可规划了路线?”
葛施点头,细细描述道:“崇圆山两座山头,这边是东村,地势稍微低些,那边是西村,更高些,若是为了两村便宜,恐怕还得从西村开始修才好。”
“用过饭,我们去西村看看。”江意寒拍板。
吴放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江意寒打算修路,内心止不住欣喜,可听到西村,不由得朝江意寒看了几眼,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可是有什么问题?”
吴放无奈道:“恐怕西村的人不大好说话。他们不讲道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先前在山坳开辟出一片地来种,他们见了眼馋,非说要站一半,结果占了开垦出来的那一半。”
万幸东村的村长并不怂,几经商量,各留一半,但西村需要把南面的树林让给东村。
“那片树林里面结着一种果子名叫朝暮果,重量极重,而且据上山的医者说,这果子必须采摘完的一天内炮制完成,不然便失去大部分药效。”
吴放对江意寒自是知无不言,山路不便,这果子便是再珍贵,对他们而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掉在地上,烂在地里。
崇圆山上的日子太苦,苦得有利可图都没有人愿意来。
“先去看看吧。”江意寒拍板,众人用过饭后又爬了一段近三十米的峭壁,这才来到西村。
事实证明,一开始听说免费修路,西村的人满口愿意,表面上对江意寒等人感激得不行,直到葛施拿出画的路线图。
“为什么要从咱们地里穿过去?咱们山顶就这么点地,你们穿过来了我们拿什么种地吃饭?”
“你们不会是骗子吧?说什么修路,这话官府说了几百年都没兑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就想修路?”
说到这里,不知是谁拿了把菜刀出来,一刀剁到江意寒面前的桌子上:“快滚,修路,怕不是来害我们的!快滚快滚!”
程三叔等人纷纷站起身将江意寒护在身后。
江意寒在心中沉沉叹一口气,细细地对西村百姓讲述着修路的好处。
“这路若是修成了,其中便宜自不必我说,更何况这路线规划所占田地极少,不到一亩……”
眼看着西村有些人脸上出现踟蹰之色,被江意寒言语动摇,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却跨步而出:
“咱们可是在山上,开垦出一亩地何其艰难?你们就相信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真可笑!”
“对啊,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修路,别拿我们地里的庄稼开玩笑。”
“快滚快滚,要修你们就从东村开始修,别打我们西村的主意!”
说完,还看向吴放:“这路可得从你们家那点田里过,你们舍得?”
“对对对,你们修你们的,修不修的好都跟我们无关,若是你们修好了,我们也绝对不走那条路!”
“就是,根本修不好的路,凭什么拿我们的庄稼来换?不换!”
西村村长打量江意寒一眼,随后扯着东村村长的袖角道:“老哥,别说我没提醒你,没得被什么都不懂的人给骗了去,到时候哭都没得哭!”
东村村长却摇摇头,看向吴放:“前几日你传信回来,我们都商量过,东村每户都匀一点地给你,必不让你一家受损失。”
西村村长轻哼:“就你惯会做好人。到时候东村的人可别来我们村讨饭!”
西村村长说这话时并没有避讳江意寒等人,程三叔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正准备开腔,江意寒却冲程三叔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从西村起的这截路便算了罢。”
葛施被西村这些蛮民气得眼睛通红,大小姐好声好气给他们解
释,到头居然被一把菜刀指着,这会儿立马在西村那条路上画个硕大的叉。
江意寒看向吴放,道:“路要从你们家的地里修,我答应你,无论这路修成与否,你们一年的收成,我双倍赔给你们家。”
吴放大惊,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大小姐,我们家……”
江意寒坚定地看向吴放:“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令人信服,刚才拿菜刀的男人又跳出来:“你有赔偿怎么不早说?你赔我两倍收成,这路我让你修。”
就是因为那路要从他家门口过,所以他才如此激动。
江意寒冷眼扫向他:“西村已经没有那条路了。”说罢,江意寒站起身,理理衣裙:“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今天所说的话,也希望你们能对你们的孩子们说清楚,将来为什么西村会没有路。”
说完,江意寒头也不回地出了西村。
这世上,江意寒最讨厌的就是不识好歹的人。
她是想做些好事,并不代表她是没脾气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