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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嬷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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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让我闭上眼。
她说不疼,别看。
而我眼中只剩下那血淋淋的画面,那颜色一点一点从台阶前往上爬,爬在了我的身上,顺着我脊梁骨,从我的耳朵眼睛鼻子里流了进去。
一切都在扭曲。
身上歌舞奏乐,但殿前嬷嬷却一刀又一刀。
我呆呆地看着,一直没有闭眼。
父王他是怪物,他吞掉了嬷嬷。
午夜梦回那天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出现,那把刀割下的每一块肉都像是从我身上掉下去。
实在是太疼了。
我脚扭一下都疼,被踢一下都难以动弹,更何况这样的凌迟。
我原有的天真随着那一刀刀迅速地消失,变成了与父王如出一辙的阴沉。晚上总是睡不好。并且见不得任何红色的东西,看到冬日里的红梅,就不能自控地问回到那一天,浑身发冷,只觉得眼前的书上挂着的全是血,从嬷嬷身上流出来的。
长久以往,大宫女金钟察觉了我的不对劲,悄悄地将宫中所有红色的东西都撤了下去,连被褥也换成了白色的罩子,上面用金线缝制。
情况稍稍好了一些,只是晚上依旧噩梦不断,常常第二天起来,眼中布满红血丝,我照着铜镜,看着那浑浊的双眼,不由得惊叹,不愧是父女,我与父王多像啊。
以前是我错了,我终究还是和父王更像一些,一幅皮囊算不了什么,骨子里的东西像才是真的像。
挑起嘴角这么冷冷一笑,更像了。
父王,我的好父王。
......
我在宫中的日子依旧艰难,但是不一样的艰难。
没人敢少我吃,少我喝。
宫规森严,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除非有人不要命了。
我住在从前梦寐一窍的大屋子里,不会漏雨,还有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如今都有了,只是却觉得索然无味。
父王很少见我。
我也很少去见他,排不上队,父王一共有二十七个儿女,除去死了的,嫁人的,出宫独立开府的,还剩下十一个。
而我是二十四,父王连名字都没有赐给我,直接按照原来的皎皎登入册。
褚皎皎。
可见我多么不受重视。
而且宫中公主皇子太多了,多了就不金贵,父王连母妃都没给我安排,找了个宫殿把我塞了进去。连皇后对父王突然冒出来一个公主也见怪不怪,她看了我几眼,顺着父王的意安排了几句,就挥手让我走了。
最受重视的是六哥,自从静妃死后,最得宠就是丽妃。而六哥就是丽妃的孩子。
宫中的事情我还不是很清楚,问宫女,她们也不会告诉我。
也是,无论怎么看,我未来都不会好到那里去,我只是一个公主,还是不得宠的公主,母妃是个不知名宫婢,还没了。
但我丝毫不在意。
宫里的岁月这么长,可以慢慢熬。
两年过去,又是一年冬天。
我让连翘从园子里采了一堆红梅,然后亲手插在瓶子里摆弄。
这里剪掉一块,那里又剪掉一块,结果越剪越丑。
连翘看不下去,往我身边凑。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剪。
连翘小声:“公主,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觉得我剪的丑?”我拿着剪刀,气势吓人。
连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丑不丑,公主修的好看。”
我哼了一声,十分受用。
最后丑得连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扔给连翘拯救,她的手真巧,三两下,就把灾难一样红梅修成了一幅浓淡相宜的画。
我身边只有连翘,还有金钟两个大宫女,剩下就是四个小宫女,还有一个徐嬷嬷。
徐嬷嬷十分严厉,她教我宫里的规矩,有几位娘娘,见到每位娘娘要怎么行礼,又有几位皇子公主。
我不喜欢徐嬷嬷,她总喜欢怜悯轻蔑地看着我。
真的奇怪,这宫里生生死死都在一人手上控制着,怎么还有奴婢同情主子的。
虽不理解,但我喜欢勾起对方更多的怜悯,从而不知不觉中获得更多信息。
她从来不对我说那些八卦,只讲一些客观的事。
至于连翘......有些呆呆的,让她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说她也想不起来,整天忙忙碌碌,绣工插花上都有些本事。
金钟性格沉稳,不喜不怒,总能将事情安排的贴心稳妥。
马上冬猎的日子就要到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参加,但我大前年因为噩梦不断,食欲也不好,瘦成了骨头架子,父王见我一眼便心生厌恶,把我留在宫里养病。这一养就是养了两年,没人想起我,直到今年在御花园里碰到了父王,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于是我也能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冬猎,并无多少兴奋。
连翘却格外地激动,她今年十二岁了,也是第一次去参加冬猎。她喜欢一个宫内侍卫,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而那个侍卫年年参加冬猎,看来还挺受重视的。
连翘是第一个对我打开心扉的人,只用了半年。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偶然在她面前摆出黯然神伤的表情,或者睡觉不安稳地捂着肚子,大半夜对着她追忆童年......
是的,我认为自己的童年已经过去了,在 7 岁那年从大殿下来的那一刻。
这丫头哭得稀里哗啦。
“公主,你以后一定会好好的。”
我:“......”
可能是故事讲的太生动了,为了更加煽情,我添加了许多莫须有的东西。
至于惨的那部分,已经不必说了,所有人都知道。
这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我的兄弟姐妹们斗得死去活来却从来不找我麻烦。
嬷嬷的死依旧庇佑着我,让我在这深宫中得以喘气。
意识到这点,我半夜的难受就带着几分真意,绘声绘色,再次将连翘讲哭,抱着我直打嗝。
连翘打开话匣子后,才暴露了自己话痨本性。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在我身边,我真的觉得她的性子能被人吃了还在给人数钱。
太笨了,情感还丰富,我一个已经十岁的小孩都能一眼把她看穿。
你看,我都不会用这一招去对付金钟,因为绝对没有用处。
连翘不仅给我说了丽妃宫里的一个丫鬟和皇上底下的一个太监对食,还说了皇后娘娘宫里的一个姐姐去看病,结果被治死了,那个女医随后也消失在了宫里,甚至还说了静妃娘娘的死,很奇怪,明明她前些天在路边看到静妃娘娘还好好的,但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这一系列的瓜吃得我津津有味。
“九皇子不信,他跪在了书房跪了一夜,非说静妃娘娘死得蹊跷。”连翘悄悄地凑过来,神神叨叨,“奴才那时候路过,听到了,他说静妃娘娘是被毒死的,宫里传得到处都是,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压了下去,没人敢谈论这件事。”
连翘说得上头,全然忘记了谁才是主子,坐在我床上,双眼放光:“还有二十一皇子有脚臭,他走过来真的是好大一股味,二十一皇子也真是太可怜了,他母妃也是早早的没了,他性子也不好,凶得很,周围人都不敢管他。”
我看着连翘圆圆的脸庞,嘴角一抽,她不知道是大胆还是没心没肺,连这个都敢议论。
“嘿嘿。”连翘挠挠头,憨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都是从谁那听说的?”
连翘:“御膳房啊,我娘是御膳房的大厨,每天能听到好多八卦。”
怪不得你被养的圆圆润润。
但御膳房只负责皇上和皇后的饭食,一般各妃嫔里的宫里都有自己的小厨子。
我睁大眼睛眨了眨: “连翘,那我们算朋友吗?”
“当然!啊......不是......”连翘急红了脸,“公主太抬举奴婢了。”
我垂下眼睫:“可我一直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这样陪我说话的人。我好想有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连翘想起了公主那些悲伤往事,顿时难受,不自觉地伸手抱住了公主:“连翘是公主的朋友!”
我把脸靠在她肩上:“你会离开吗?”
“不会的不会的。”
我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很好。
“那连翘以后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什么也告诉你,我的好东西也可以送给你。”我现在能面不改色地真话谎话一块说了。
连翘感动地稀里哗啦:“公主待奴婢之心至诚,奴婢定不会对公主有半分隐瞒。”
我躺在床上想。可惜了······
一个傻的。
我不信任徐嬷嬷,也不信任脸连翘和金钟,事实上,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相信。
但是不得不依靠她们。
即使知道有些人心怀鬼胎,却不得不与她们打交道。
我翻了一个身,能听到连翘的呼吸声。
实在是睡不着,从床上翻身下来,悄悄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公主......”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
是金钟。
她打着一个灯笼,微红的光在脸庞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瞳孔很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这么晚了,公主出来干什么?”
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我睡不着,出来看看。”
“夜深了,天也凉,奴婢送公主回去吧。”
我没有反驳,在月光下点了头,笑了一下:“好啊。”
我思索着围猎的事情,路过金钟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姐姐,你也早些回去睡吧,别着凉了。”
她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