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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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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的表情有些怪。
他在笑着,眼神里却带着我看不透的情绪,像是悲伤?
我只知道世上有三种情绪,一种是快乐,一种是悲伤,还有一种是痛苦。
如果人受伤了,就会痛。如果人遇见不好的事情就会悲伤,如果遇到好的事情,比如好吃的,比如树经历寒冬长出了新的芽就会快乐.......
我刚刚跟他打了一架,他面对我肯定是不快乐的,这样看着我,只可能是痛苦或者悲伤了。
若是我再大点,就会知道那种表情是什么。
是怜悯。
这种情绪一直在我青年时期如影随形。
我跟着他爬了很长的台阶,爬的满头是汗,双腿颤颤。
“我可以歇一会儿吗?”
周勋:“陛下在等着你。”
“我知道,我不着急见他。”
周勋表情有些诧异,大概是很少遇到这样藐视皇权的存在,随后是头疼。他眉心皱了皱,想到了一个理由:“你不着急见到嬷嬷了?”
“嬷嬷知道我累,就不会让我爬了,也会让我歇一会儿。”
我在说谎话,做饭的时候,要是拉风拉累了,嬷嬷只会哼一声,让我继续拉,并且斥道:“还想不想吃饭了?”
周勋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我,他大概很少面对耍赖皮的小孩。
我叹了一口气,最近跟嬷嬷学的,叹得三分惆怅四分悲伤:“我是真的累了,再走下去,腿会废掉的。”
“......”
“公主不要为难属下了。”周勋恢复了面无表情,无情地抓着我的脖颈,往上提。
他提着,感觉脚下省力了许多。
就这样,我们站在了一座极大的宫殿门口,我难以用语言描述自己震撼,张着嘴,惊喜道:“好大的房子!”
又大有漂亮!
周勋松开了放在我脖子上的手,轻声道:“公主,接下来需谨言慎行,尤其面对陛下,更要恭敬。”
我只觉得很过分,父王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却不愿意养我,于是冷哼了一声。
周勋看我,也跟嬷嬷一样叹了一口气,便不说话了。
门口有个人急匆匆朝着我走来,原来是个小太监,唇红齿白,脸上满是汗,他说:“可算到了。”
他领着我们朝里走。
我蹦蹦跳跳,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发生了转折,还有那天真的像傻子一样的性格也随之而去。
我进去的时候大殿里正在跳着舞,柔软的身姿如弱柳浮萍,轻轻地摆来摆去。殿堂的最上面坐着一个人,实在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他面容呈方形,眉毛很粗,嘴唇厚厚的。
他斜斜地坐着,衣服领子敞开,漏出里面的胸毛......甚至有些丑。
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我心心念念的父王。
我以为至少是高大威猛的。
脸上的失望难以抑制。
嬷嬷说我母亲是个大美人,而我现在的面容顶多算是清秀。
终于知道是谁捣的鬼了!
“你是我的女儿?”上面的人开口。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毕竟是自己父王,父母是不能换的。
我看着他回答道:“是。”
父王盯着我看:“上前来。”
我走上前去。
他身上一股酒味,抓着我的下巴,细细地看着。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这人眼睛是发红的,里面有一些红血丝,几乎比嬷嬷的还要混沌,一身的酒味也十分地呛人。他脸上也有皱纹,像是刀斧一道一道切割出来的。
他道:“是有一些像。”
我问:“嬷嬷呢?”
“谁?”大概是很少有人这样丝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说话,他表情有些惊奇,挑眉,“你说那个罪妇?”
他冷哼一声:“私藏公主是大罪。”
“什么是大罪?”我问道。
他盯着我,看着那清澈的黑眸,咧嘴笑了:“如果你真的是我女儿,那么她要千刀万剐。”
后来便是滴血验亲,有人拿着针在我手指上轻轻一戳,又小心翼翼地戳了父王一下,挤出几滴血到一个碗里。
血融成了一片。
父王瞥了一眼,大笑,挥挥手让人退下,伸手把我抱在了膝盖上。
问我:“你生母是谁?”
实在是荒缪,你和母亲遇到才有了我,如今却问我生母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一出生就没见到她了。
而且嬷嬷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母亲的身份,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当初她把母亲扮成宫女才活了下来,结果还是被人发现,被人抓了去处死,只藏下了我。
“我也不知道。”我理直气壮地回复道。
我话音刚落,下面侍奉的,跳舞的,扑通通全跪成了一片。
他们匍匐在地上,身子颤抖。
连接我的周大将军也跪了下去。
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但也感觉到害怕,困惑地看着他们,再看向父王。
父王神色平平地看着我,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所有人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把那个罪妇带上来。”
我讨厌父王一直叫嬷嬷罪妇,于是忍不住修正他:“她不是罪妇,嬷嬷是养我长大的人,她没有罪。”
父王冷笑:“那她更该死。”
“她不能死!”我慌了,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父王。
父王捏着我的下巴:“你是我的女儿,却为了一个卑微的老宫女跟我顶嘴,她将你藏起来也就算了,却教得你连基本的教养也没有,你说她该不该死?”
我张嘴骂道:“你才该死!”
“扑通通——”
下面一群人又跪了下去。
父王眼睛瞪大了,捏着我的下巴往旁边狠狠一甩,我就飞了出去,下巴磕在了台阶上,差点把牙齿磕掉。
虽然保住了牙齿,但是没有保住腿,我感觉脚踝处发出一声轻响,过了一会儿,难以忍受的别扭和疼痛。
我真的很烦这个父王!
我从台阶上又爬起来,站起来,盯着最高台阶上的那个男人,想要上去咬他!
差一点就得逞了,周勋几步上前急匆匆地把我摁住。
“陛下赎罪。”
父王看着我,让周勋松开,在我冲上前的时候,又朝着我的心口踹了一脚,我从台上滚到了台下,一口气差点没过来,蜷缩着,疼得大吼大叫。
而父王却端着酒杯哈哈大笑。
我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神经病。
扒在地上,害怕地想我的骨头会不会断了?
这时看到嬷嬷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
她老泪纵横,嘴巴张张合合在对我说些什么。
可我耳朵阵阵轰鸣,脑袋也晕乎乎,根本听不清她在说啥。
嬷嬷抱着我,一遍一遍抚摸着我的头,又凑近在我耳边说:“皎皎,别任性,活着,要活着......"
嬷嬷总是说我是天底下最皮的小姑娘,一会儿不看着就能上房揭瓦。
但她有时候也说我太乖了,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我确实很调皮,但这次没有,父王想杀她,想要将她千刀万剐,可我不想,我不想让她死......我没有任性,我只是不想让她死。
疼得实在是说不出话来,我往嬷嬷身上滚,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就觉得分外的心安。
真想攥着她干枯的手回家去,可实在是力不从心。
嬷嬷说的对,外面有怪物,但她没有告诉我,怪物长成人的模样。
父王不笑了,冷冷地看着下面一幅”祖孙情深”的景象。
酒杯从天而降,砸在了嬷嬷的额头上:“罪妇,看看你把公主养成了什么样!”
嬷嬷不躲,血从她的额头滑落,滴在了我的脸上,她捏了捏我的耳朵。
当我情绪不安的时候,她总喜欢捏捏我的耳朵,我就能安静下来。
但这次不行,因为鲜红的血要把我的眼睛染红了。
我的心脏开始撕心裂肺地疼,被揪着揉成一团。
父王问道:“她生母是谁?”
嬷嬷从我身边离开,跪在殿中心:“陛下不记得了吗,七年前,陛下醉了酒,从宴会上离开,不许人跟着,在浣衣局遇到了一个容色艳丽的宫女。”
七年前,他刚刚攻入了皇宫,大喜,当夜和众将士喝得大醉。
当时宫中一片混乱,他放任自己的士兵横行霸道,□□宫女,无恶不作。
至于自己有没有干些混账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他扶着额头,仔细回忆,似乎是有那么个宫女。
“她人呢?”
嬷嬷:“生下公主后就难产死了。”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是被处死的吗。
后来我才想通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皇上是不会犯错的,任何的罪恶都只能往别人身上推,所有人才能好过。母亲是被处死的前朝余孽,即使她从来没承过宠,但她依旧被处死了。
当年下令杀得皇宫满地鲜血的父王,没有任何过错。
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权利真是一个好东西。
在树下等枝干发芽,等地里白菜冒出头,等燕子落在屋顶叽叽喳喳叫......这些都没有权利好。
它能让人生,让人死,让人喜,让人怒。
嬷嬷用流着血的额头磕头:“奴婢年迈,就忍不住有了私心,私藏公主,享受儿女承欢膝下的快乐,奴婢自知死罪难逃,不敢求陛下赎罪,只是公主实在是无辜。”
“她让你养得如此蠢笨,你当然有罪。”
父王手中又握着新的酒杯:“来人,拉下去,凌迟。”
我发疯了一般开始哭叫。
父王冷笑地看着我,让歌舞继续奏:“不用把她拉下去了,就在门口剐,公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