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将军》班声北起

10、流民

　　父亲按照往例论功行赏，最出众的是礼部尚书何既望的儿子和何衡。
　　是丽妃的侄子。

　　丽妃倚靠在父王身上，柔弱无骨：“衡儿为了讨陛下欢心，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练习骑射，才有今天这些收获。”

　　父王大喜，赏了许多财物和一匹汗血宝马。

　　我并没有仔细听，因为视线一直关注着肖凯文，他竟然吃了！
　　我送的糕点他都要怀疑，如今宴会上的食物，他却吃的挺欢快！

　　到了天彻底黑下去，并无任何事情发生。
　　肖凯南面色红润，吃饱喝足。
　　而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

　　宴席还没结束，父王就乏了，退了下去，丽妃也跟着离开。
　　等半数人散，周勋从高处下来，走到我跟前：“公主。”
　　该来的都会来，我叹了一口气，开始装傻。
　　“公主所说之话是什么意思？”他压低了声音。
　　“什么话？”我抬头微笑，“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将军喝醉了。”
　　“我没有饮酒。”
　　我摊手：“我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周勋顿时无言，静静地看了我两秒，眉头狠狠地蹙起，又转头看向连翘，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空气弥漫着各种烤肉的味道，还有酒味，舞女的胭脂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来气。
　　今晚到底还没过去，总有一些不安。

　　谁知道变故突然发生，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他们衣衫褴褛，身上一股难闻的臭味，见到人就刺过去。电光火石之间，我抓住连翘，往后躲了一下，一把箭擦着我耳边飞了过去。

　　“公主！“连翘吓哭了。
　　“闭嘴！”我转头看肖凯南，他抄起一个有玉盘砸了过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面前的人脑袋炸开了花，血顺着眼皮往下流。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宴会，他们憔悴麻木，狼吞虎咽地抓着食物吞咽。
　　桌面上是贵族吃剩下，一道菜价值千金。
　　这些流民却面色枯黄，其中一个老人只剩下了骨头架子，一张皮贴着骨头冻得法紫。

　　肖凯南从裤腿中拔出的刀在半空中顿住。

　　一把刀腾空劈来，寒光闪闪，从胳膊削向脖子。他猝不及防，侧身躲开后冲向刀劈来的方向。
　　两人打成了一团。

　　这人绝对不是流民！
　　他虽身高六尺，行动举止有力，根本不像是挨过饿的。

　　肖凯南侧身冲拳，砸中此人面门后，手上剑直接劈下去。
　　偷袭者已来不及躲，被拳头撞跌在地上，尚未喘口气，胸口已经随着剑拔出滋出鲜血。

　　眼下我待在此处就是找死，于是往父王帐篷方向跑。

　　跑到地方，我才发现周围帐篷内竟然空无一人。
　　整片除了前面的刀剑声，寂静无声。
　　父王不在，丽妃也不再，还有六哥，二十三公主，九哥……

　　一人缓缓地从帐篷外进来，是周勋。

　　他依旧面容方正，神情在月光下半明半暗。
　　“公主。”
　　“是父王设下的局？” 我的声音轻而沙哑。
　　除了父王的命令，流民怎可能穿过层层防卫，走到猎场中心地区。
　　“是。”他缓慢地开口，滞了一下，“陛下没有想过让肖家父子活着回到边境。”

　　我坐了下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我被抛弃了。
　　肖家父子死在这会引来轩然大波，终究难堵悠悠众口，若是一个公主陪葬了呢？
　　我若死了，父王便有理由装“无辜”，他会摆出父女情深的模样，然后解释眼前一切都是意外，他同样痛失爱女。
　　想到此，我笑出了声。

　　此刻我的大脑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活跃，无法控制内心的痛苦，暴躁和兴奋。

　　这个世界与我隔了一层薄雾。
　　我像是站在很远处观察，看自己开始捂着脸哭泣，说着委屈难受的话，像蛇吐出蛇信子，放出自己的诱饵。
　　“你是我除了嬷嬷外见到的第一个外人……可以抱抱我吗，然后再杀我，我不想像嬷嬷一样在痛苦中死去……”

　　周勋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动作，也没有拔剑。

　　我又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地牵着他袖子，慢慢地张开双臂，抬起脚尖去圈住他脖颈。这一切做的如此自然，我真的如同一个稚童一样，在寻求最后的安慰。
　　看到他没有阻止，我得寸进尺将头贴在他的胸腔中。
　　里面的心脏在跳。

　　下一秒，我手中的刀片深且快地滑过他的喉咙。

　　我松开手，被血喷了一脸。

　　等他倒下，我蹲下，手指抚过他双眼，再往下，将那双圆睁着的眼睛合上。又往下，在划开的伤口上按了按。

　　我心脏疯狂地跳动，此刻心跳加速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时间在重叠，眼前的一切都在被过去污染，我深陷痛苦之中，但这种痛苦让我觉得自己活着。

　　夜色笼罩着这片大地。

　　莹莹的火光在闪烁，我由在周勋的脖子上补了两刀，又擦干净，在自己胳膊上补了两道。
　　然后把刀塞在地上的流民手中。

　　等做完这一切，我捂着胳膊，突然听见两声细碎的脚步声。
　　那一刻我猛地转身，视线往下，在帐篷后面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脚掌踩地，悄悄地过去，那个人大概听到了脚步声，从帐篷后面走出来。
　　是那日向肖凯南要饭的小孩。
　　“我不会说出去。”清脆的声音一传来，我整个人愣住，这不是小孩的声音，也不像是男声，更像是女音？

　　她走到我跟前，指了指地上那个流民：“这个人，是我杀的。”
　　我审视着她：“你看到了多少？”

　　“全部。”她回答的很干脆。

　　我手指微微动了动，往袖子里伸，在想着如何趁她不注意，解决了这个麻烦。
　　活人没有死人的嘴巴牢固。
　　她死气沉沉地盯着我看，毫不畏惧：“你杀不了我。”

　　“你想的太多。”我瞥了她一眼，被识破后也面面不改色，转身往回走。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她对我存有戒心，动手可能会让更多人看到……
　　算了一个乞丐，这辈子也见不到面。

　　她又说：“那个男孩，和你骑马的，要死。”
　　这一句话把我的脚步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我回头看她。

　　“给我吃的，我带你去找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带我去送死？”我收起的刀再次推到掌心里，刀刃夹在指缝中间。
　　她注视着我，说：“我没必要骗你。”

　　“你想要什么？”我大脑飞速转动。
　　“食物······”她停顿了一下，“还有钱财。如果我帮你救了他，你要给我至少三个月的食物。”

　　我心中转过几个弯，嗤笑一声：“若是他没事，你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肖凯南不至于这么脆弱。

　　她冷冷地看我一眼：“他的马被做了手脚。”

　　一瞬间，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冲进了我的脑子里，那日在马厩那遇到的人，他当时所站的地方……好像正是肖凯南马匹所在处。
　　肖凯南说过，他的马从来不让别人喂。

　　我把刀从掌心中抽出，放在地上，摊手：“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她面无表情地道：“你不用把刀拿出来，我知道你不止有两把，腰间还藏着一把。”
　　我：“……”

　　她的脸抹了一层厚厚的土，头发被剃得快秃了，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地方全脏兮兮的一片。

　　我走到她旁边，随着她绕出了这堆帐篷，越走越远，走到高台旁边的时候，才停下来。
　　打斗声传来，小心踮起脚尖走到阴影处看，
　　模糊地看见多人围着中间一个人。
　　中间那人明显已经不敌，只能勉强防御。

　　“食物什么时候给。”她慢悠悠地说，“我可以救他。”
　　我漆黑的痛苦注视着眼前的一幕，确定肖凯南处于下风后，略微思考：“后日！”

　　只见小乞丐朝后面招了招手，两个男人从暗色中出来的。

　　我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
　　这一路，我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两人进了战斗圈，大概过了一刻，他们一人抱着头，另一个人抱着脚，把人抬了过来。
　　肖凯南已经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的最后一秒，他还在挣扎，直到看到我，两眼一翻，踏踏实实地躺在那了。
　　其中一个男人沙哑地开口：“伤的很重，再不救，就要死了。”
　　我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上来。

　　“先抬进帐篷里。”我当机立断。

　　我们进了最近的一个帐篷。
　　肖凯南腹部插着一根箭，衣服被砍得七零八落，像从刀锋中滚了一圈出来，没有一处好地方。
　　眼角处也被人砍了一刀，再错开几分，整个眼珠子都别要了。

　　小乞丐又在旁边说道：“你再不救他，就死了。”
　　“你会医术吗？”
　　她奇怪地看我：“你以为我什么都会？”
　　“你认识肖将军吗？”
　　她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街道上见过一面。“
　　“你带着一人去找他。”我吩咐道，“剩下一人留在这里看着他。”

　　她皱眉：“我不是你的宫女。”
　　“救人是要活的人，若是死了，你们三个月食物也没了。”
　　这女孩倏地看过来，眼眸盯着我半晌，最后点头：“好，我去找人。”

　　我走出了帐篷。
　　去马棚随意找了一匹马，抓紧缰绳，跨了上去。我贴在马背上，冲着小树林里去。

　　“你去过那个林子吗？”
　　“有我记得里面有个小山坡，还有一条小溪，十分有趣，妹妹有时间去玩一玩。”
　　······
　　九哥！

　　风如刀，一刀一刀刮在身上。
　　我浑身的血是热的，丝毫感受不到凉意，只是看着周围的事务有些模糊。
　　原来是汗液滴进了眼睛里。

　　等到了小树林，我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公主，终于等到你了。”
　　我咬牙，果然！
　　九哥在这里！
　　那人从树上下来：“公主跟着我走。”
　　那人一声口哨，一匹马从林中飞驰而来，他翻身上马，在前面引领着我。

　　等我看到那一双挑花眼，我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怒瞪着他：“是你给我的纸条？”
　　九哥手里拿着一个钓鱼竿，他将杆子递给了别人，抬头，微微笑了：“我欺瞒父王，来这里见妹妹，便只能得到这样的态度？”
　　他眉峰的疤在月光下若影若现。

　　“你知道父王不止要杀肖父子，也要杀我。”我肯定地道，感觉牙齿有些打颤，直到此刻才感受到寒意。

　　从九哥与我搭讪那日起，就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九哥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他身上一股凌冽的香味，闻着心情似乎平和了一些，此香有安神的作用。
　　他将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说什么傻话。我也是才得知，只是来不及通知你，才让人传纸条与你······”他轻声细语，接着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将消息传给了周勋，如此蠢。”

　　我气到极致便镇定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

　　九哥又笑了：“周勋的尸体已经帮你处理了，你手法如此粗糙，怎能逃过仵作的眼睛。”

　　这一句话将我炸在了原地。
　　他知道我杀人！
　　他看见了！

　　“你监视我？”我脸色微变，咬着下唇。

　　“是保护你。”

　　九哥看了我一眼，眼神莫名：“虽然有些蠢，但行事毒辣，也算是有个长处。”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与肖家交好，最好嫁给肖凯南。”九哥抬起我的下巴，手指冰凉，他仔细审视我的容貌，道，“你已经知道了父王并不在意你，整个宫里，只有我才与你同道，也只有我才能护得了你。你我兄妹联手，还有谁能欺负了我们去？”
　　“别让二十三得逞，只有你能嫁给肖凯南。”

　　我动弹不得：“父王如此忌惮肖家父子，你却拉拢他们，不怕惹他生气吗？”

　　九哥：“自然是怕的。”
　　他似不想与我解释过多，但看我紧盯着他的眼神，挑起眉毛：“肖家父子手中有十万大军，如此想，便不怕了。”

　　“父王会杀了他们！”

　　九哥冷笑：“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边境虎视眈眈，这次不成，便再无其他机会。除非父王脑子里装满了水。”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却觉得爽快。

　　过了片刻，我听到自己的应答：
　　”好，我拉拢肖家，你护我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