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将军》班声北起

9、日出

　　过了五日，天色微亮。

　　肖凯南哈着气，在门口等着，睫毛上挂着融化的雪珠，莹莹的光一闪一闪。他闲闲地站着，手上是一根枯树枝，上面一根枯叶子摇摇欲坠。他揪了下来，一点一点把树叶撕成了碎片。

　　我洗漱出来，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肖凯南。”
　　他抬起头，眼睛眨了眨。
　　水珠子被眨了下来。

　　“你等了多久？”我看他脸颊冻得有些红了，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结果还冒着热气。
　　这人真像个小火炉子。
　　“你的腿还疼不疼？”他问道，“用热水泡过没有，有没有好一点？”
　　我笑道：“不疼了。”
　　这点疼算什么，我从前从树上掉下来过，那摔得才是真的疼。

　　天气还没有大亮，除了稀稀疏疏的几个宫女太监，再没有其他人。

　　他躲着人，走到开阔之处，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匹红马从马棚中跑了出来，低头在他脸上蹭。
　　肖凯南哈哈大笑，抓住缰绳，转头向我邀约：“你要摸摸它吗，它今天很开心。”
　　他牵着马朝我靠近。

　　我顺着马的背部，从上往下顺，马匹哼了一口气，看起来并不是多高兴，十分勉强的样子，在它抬蹄子想要踢我之前，松开手离它远远的。

　　肖凯南轻轻拍打它的头，马围着他转。
　　“它不喜欢我。”我十分肯定，瞧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伙，冷冷地想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它炖了，烤马肉吃。
　　肖凯南摸摸脑袋：“可能有些认生？”
　　他翻身上马，朝我伸出手：“骑着骑着就熟悉了，你伸开手，我抱你上来。”

　　我看着朦胧灰色的天空，还有隐隐约约的月亮，问道：“我们去哪里？”

　　“去见好看的东西。”他呼出的暖气落在我的脖颈上。

　　随着远走越远，天空和草原连成了一条线，一直到围场边界，袅袅村烟升腾着飘入了上空，融入了灰色空气中。
　　我们从马上下来，坐在了一片上坡上。
　　马儿在旁边吃草。

　　我撑着下巴，盯着不远处的山村，慢慢入神。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总想着宫外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嬷嬷说会更加艰难。

　　肖凯南学着我撑起下巴，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个村落，就在围场旁边。”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看，他有些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想他们在怎么生活。”
　　肖凯南拔出一根枯草：“就那样，起床，吃饭，放羊，种地......反正挺没有意思的。”
　　我偏着头看他：“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嗯......去军营里，和父亲一块去打仗。”他认真地想了想。

　　他抓着草，趁着和我说话的时间，悄悄地把草放在我头上，然后无辜地眨着眼睛：“你不好奇我想带你看什么？”
　　“不好奇。”
　　他两眼弯弯地一笑，也不生气，下巴遥遥地往远处一指。

　　太阳从半空中出来，金灿灿地，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微弱的光线撕破了云彩，从天空洒向大地，薄雾也慢慢地消散，蒸腾进入空气中。

　　肖凯南躺在冰冷的草坪上，被金色的光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美丽，一双眼睛半眯着，任由光线穿过长长的睫毛。

　　我的心猛地被触动。
　　只觉得一切都很好看。
　　天地开阔，我终于得以喘气。

　　他忽然道：“我在边境养了一条蛇和一只小狼......”
　　“是吗？”
　　“与公主相似。”
　　“......”
　　我瞪着他，眼睛都快瞪圆了。

　　回来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他那匹马不愿意带我了，我只要一上去，就暴躁地不听使唤。我一气之下，恶狠狠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再不让我上去，我就炖了你。”

　　肖凯南笑得肚子疼。
　　他拽着缰绳，笑道：“你这样说它是没用的，它听不懂。”
　　“那你天天对着它说话？”
　　肖凯南理所当然地道：“它可以听懂我的。我天天亲自给它喂草，洗身，从不让旁人沾手，早就熟悉了。”

　　于是我们只能走着回去一段路，但走偏了，看到了一个小孩在看我。
　　我抬着头去看他，那小孩灰扑扑的脸上，眼睛骤然一亮。
　　总觉得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路上遇到的小难民。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肖凯南从挂在马边的包裹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零碎的糕点，打开，伸手给那个小孩。

　　他骨瘦嶙峋，手上的皮贴着血管。
　　狼吞虎咽地抓起糕点咽了下去。

　　等他吃完，又眼巴巴地看着。
　　见我们要走，
　　他脏兮兮的小手急忙拽住了我衣袖，又缩回手，神色胆怯。
　　肖凯南温和地说：“我没有多余的食物了。”
　　小孩没有说话了，眼睛湿漉漉的。

　　直到一队侍卫从远处过来，小孩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奇怪了，他不怕肖凯南，却害怕护卫队。

　　······
　　晚上有晚宴，父王要根据猎物论功行赏。
　　肖凯南自始至终就猎了一只兔子，还塞给了我。我突然想起来那只兔子好像还没有吃饭，走的时候太急了，忘记嘱连翘了，不知道连翘能不能想起来。
　　算了，还是不指望她了。
　　最后我还是去找太仆寺主薄，要了一些喂兔子的干草。
　　太仆寺的帐篷中后，除了来往的将士还有掌管粮草和马匹的官员，很少有人到后面来。

　　我抱着一堆草往回走的时候，与一个人相撞。
　　他从角落里出来，皮肤黝黑，笑唇，眼角一颗黑痣。
　　险些摔倒，抱着的草也全都落在了地上。
　　这人却只是冷冷地问看我一眼，然后低头往前走，并没有搀扶的意思。
　　“公主小心些。”

　　他转身走了，走进马厩，我捡起草，看到他站在一个马厩旁边，抓了一些草给马儿吃。

　　可能是太仆寺的小官。

　　态度实在是恶劣！但宫中太监踩高捧低的样子比这还惹人厌。

　　我抱着草回去，一根一根喂着兔子。它小小的身体，但真的能吃！三瓣唇一张一合，一小堆草下去了。
　　真的怕它会撑死在这。又丢了两根进去，就不再喂它了。

　　天蒙蒙黑的时候，火把已经点了起来，围了一圈。
　　宫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布置。

　　我捧着一个小火炉，来得还是有些早了，父王还没有落座，其他人就只能先站着。

　　“啪——”有人轻轻地拍了我一下肩膀，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从我的掌心中滑过，塞了一个有棱角的东西。

　　我心猛地一跳，攥紧手心，迅速回头，并没有人在我身后，宫女太监掌灯铺桌，搬着东西从身边路过。

　　将纸条往袖中塞了塞。

　　“连翘，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连翘迷茫的双眼像那棍子上挑起的大灯笼：“没有啊，公主。”

　　“······”
　　我沉思片刻：“我想起有件事没干，你陪我回去一趟。”
　　连翘：“啊，什么事啊？”

　　我面无表情：“兔子忘喂了。”

　　回到帐篷，挑起了一盏烛灯，我让连翘去喂兔子，迅速地从袖子中拿出纸条。
　　“——肖父子今晚死。”

　　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心脏忽然突地一跳，不详的预感毫无预兆地占据了我整个心神。
　　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真的。

　　这一刻我的心跳飙升，我把纸条扔进烛火里，看着它化成了灰烬。

　　我跑出去，向着肖凯南的帐篷。
　　是谁给我送纸条？
　　谁又想肖家父子死？

　　连翘看着公主向一阵风似地冲出去，跟着一边跑一边喊道：“公主，你要去哪？宴会马上开始了`·····”

　　“别喊！”我站住，忽然抓住连翘的肩膀，低声道，“宴会要开始了，周勋为了保护父王的安全一定会在刚刚那地方，你回去，找到他，说肖将军有危险。”

　　肖凯南对周勋态度亲昵，说明这人于肖凯南而言是相对可信的。
　　而周勋见过肖凯南带我骑马。

　　连翘吓坏了：“公主你在说什么啊？”
　　“快去！”

　　看着连翘跑远，我才继续往前跑的，到了帐篷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人。
　　我深呼吸，手已经紧张得颤抖。

　　我朝着宴会跑去，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如果我要杀一个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宴会上下毒？
　　可酒杯经转都是有迹可循的，宫中对于传递的失误更是严格，哪个人传哪桌的菜，都是固定。这样做，风险太大。
　　找个杀手？
　　首先就要过周勋这一关，他掌管着整个禁军。

　　若是周勋有问题呢？

　　我浑身发冷，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
　　如果周勋有问题，不仅我暴露了，也将肖凯南置于险境。
　　脸上开始抑制不住地冒冷汗。

　　不知道是怎样走到宴会上，父王已经落在，我的位置在下方左上。我的视线快速地扫过场中的众人，直到看肖凯南好端端地坐在下面，心脏才归于原位置。

　　站在父王身侧的周勋却频繁地看向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
　　直到落座，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幸好父王没有朝我看过来。

　　我喝了一口水压惊，等大脑彻底冷静下来。
　　难道只是在戏弄我？
　　知道我与肖凯南亲近的.....太多人了，先不说父王无处不在的眼线，还有九哥，但谁会这么无聊？

　　我时不时地看向肖凯南，他并没有吃东西，拿着一颗葡萄，一点一点剥皮，再放进旁边的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