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诀》铜锁

6、你是我的风景

　　每天下午五点四十，他都会在那个站台等221路公车，九站之后下车，走二十分钟路，经过一家超市买东西，在公园里转一圈，回到自己的家里。到家第一件事，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晚饭后，会带着球球散步。

　　冯晴气喘吁吁地站在后窗上看那边阳台上的男人，动作轻微，浇水之后还细心地检查了下花草的长势。夏天的缘故，那一堆花花草草还算长脸，开得叫一个怒放。冯晴的眼里被一抹红色吸引，她认不出那种花的名字，只觉得细细长长的模样还有玫红的颜色很是漂亮。

　　男子似乎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略微点了下头，然后进了屋。冯晴将一切尽收眼底，然后拿了一杯酸奶，抓了个靠垫坐在这飘窗上。按往日时间计算，过四十分钟左右，他才会牵着球球出去散步。

　　飘窗上有本书，看到一半被她放着，重新拾起。开了音乐，轻轻地充斥着屋子，冯晴喟叹着味蕾上的酸酸甜甜，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连看了三章，男女主角已经开始约会牵手了，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放下书，趴在窗子上哀怨地看着对面。

　　杨锦睿，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冯晴所在公司下班时间是五点，221路公车五点十五分经过她公司附近的那个站台，一向准点下班的她五点五十左右就可以到家。那日，一份急件在四点半部门经理才扔到她桌子上，并嘱咐即使加班也一定要在今天完成。冯晴心里几乎懊丧地捶地板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头答应。

　　部门经理确实先见，五点的时候才完成一半，看着同事们一个个远去的身影，冯晴敲键盘的手指更加用力了。眼神发亮，似乎要看穿那一叠文件稿。

　　五点半左右，冯晴终于完成，大呼万岁，收拾东西离开。这日天似乎黑得很早，昏昏沉沉的，和冯晴现在的眼睛一样。一阵冷风吹来，冯晴赶紧往围巾里缩了缩，裹紧大衣。

　　站台前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毕竟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冯晴排在队伍末，百无聊赖数着前面的人数。一只青蛙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公司聚餐的必备武器，冯晴曾经数次败在这上面，于是看见攒动的人群就不禁想到四条腿的青蛙。所幸，效果也是可喜的，她几乎打遍公司未逢敌手，但后遗症也就留下了。

　　公车来了，青蛙扑通跳上车。冯晴跟着人群往前移动着，突然被一副画面吸引。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子往旁边站了站，让后面的一个孕妇和一个小朋友先上了车。她认得那个男子，是同栋写字楼下19层的一位律师，杨锦睿。

　　冯晴上了车，站在满满的人群里，发现杨锦睿离自己只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她有些困惑，杨锦睿的同事都是开着私家车上下班的，他怎么坐公车呢。

　　下了车的冯晴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前面不远处挺直的背影正是害她疑惑的罪魁祸首。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冯晴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跟踪一个男人。

　　在同一栋楼工作是一种缘分，住在同一个小区那更是亲上加亲，她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缘分。答案很满意，杨锦睿所住的那栋楼正巧在她家后面。回到家的冯晴更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家后窗正对着他家的阳台。

　　上班，隔着两层楼的距离。下班，隔着两条绿化带和一条小径的距离。可是，冯晴知道，对于杨锦睿而言，自己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

　　口中的酸甜滑到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涩涩的，冯晴看了眼已经跃到楼下的球球，也急急换了鞋出门。

　　顺着他的足迹慢慢走着，远远看他捡起地上的纸片扔进垃圾箱里，看他用随身带着的纸袋装下球球的排泄物，看他跟公园里的朋友打招呼。

　　冯晴还记得，第一次跟随他来到这个公园的时候，他正好跟两个白发的老爷爷坐在长凳上商量球球的名字。那个时候的球球还很小吧，圆圆的脑袋，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撅一撅的。

　　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听着三个人认真地讨论着。最后，是其中一个爷爷提议球球，终于全票通过。像孩子般的三个人同时蹲在球球的旁边，逗它玩，一遍又一遍叫着它的名字。冯晴也带着笑，在心里一遍一遍叫着球球，有一种冲动，想过去揉揉它柔软的身体。还想，大胆地告诉他，她是与他那么接近的一个人。

　　冯晴甚至都不知道，如此地接近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到后来与闺蜜之间的话题集中，冯晴甚至害怕这样的自己，变得陌生，变得不一样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源源不断的关注。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停歇的侃侃而谈。冯晴，喜欢杨锦睿。

　　她也想为自己找一个理由，罗列下来的优点却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多：善良，有公德心，温和，笑起来很好看，对球球很好，下棋很厉害……

　　然后，抱着那张纸，傻傻地笑，直到贴近自己的心脏。冯晴突然不再为这件事情苦恼，喜欢就喜欢了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是，烦恼此起彼伏。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没有哪一个人的喜欢不想变成相爱的。冯晴也是，得到的越多，想要的更多。与杨锦睿越接近，就越想真正地彼此靠近。然而，她也胆怯着，她害怕自己得不到对等的回应，害怕自己甚至会变成他的困扰。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忐忑不安。

　　今天的杨锦睿似乎情绪也不佳，没有去看下棋，没有坐下聊天，也没有在小竹林边变魔术地掏出一个苹果孩子气地大口啃。冯晴靠在一棵树后，谨慎地隐藏着自己。

　　突然，前面的人没了踪迹，懊恼地从树后出来向前张望。

　　“你在找我吗？”旁边突然响起了声音，冯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杨锦睿牵着球球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那目光有些刺痛，冯晴没有说话。

　　“你是在跟我吗？”杨锦睿又开口，没等到她的回应，沉不住气的球球吠了两声。

　　冯晴借着路灯看着眼前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身影，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有事吗？”杨锦睿的口气里也有些不耐烦。

　　冯晴终于摇摇头，跟踪被抓她不会发傻在这个时候告白。何况，换一个场景她也没有勇气。

　　杨锦睿没有再说话，拉着球球往前走。球球突然叫了两声，打扰了刚刚恢复的宁静，冯晴的肩膀瞬间坍塌。

　　到了楼下，意外看见杨锦睿牵着球球站在那里。球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停地嗅着鼻子，在杨锦睿的脚边转圈。

　　冯晴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步比一步僵硬。

　　“你住在这里？”杨锦睿又开口，语气里多出几分意外。

　　冯晴点点头，然后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般掏钥匙开门。左边口袋没有，右边口袋也没有，冯晴有些慌张，她感受得到杨锦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更加沮丧。

　　她在他眼里，一定不是个好人，还很奇怪。想到这里，冯晴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球球又叫了两声，冯晴的余光看着杨锦睿低下身子捡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向她：“这是你的吗？”

　　看到失而复得的钥匙，冯晴终于喜极而泣，落下两滴泪：“谢谢，谢谢你。”

　　杨锦睿有些意外看到她的泪，随即又回复正常：“钥匙找到了，就快进去吧。”

　　冯晴颤抖的手开了单元门，刚打开又听到杨锦睿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冯晴有些意外，傻傻地站着。时间仿佛停顿很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们应该是在同一栋楼上班，我是XX公司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杨锦睿的眼里晕开一些笑容：“怪不得，总觉得你很眼熟，真是巧啊。”

　　冯晴也回应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刚才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带着笑容的杨锦睿真的像一缕提前到来的春风，化解了冯晴心中所有的哀愁，她始料不及，柳暗花明又现一村：“没有，没有。”

　　躺在床上，冯晴还觉得自己余魂未平，拍拍心口。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不过严肃的时候也挺骇人的。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魔力，很自信，让人很难不关注，也许是做律师的特性吧。回想着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笑容满溢不绝。

　　这夜的冯晴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变成了杨锦睿手中牵着的球球。半偷笑半苦恼，纠结也幸福了一夜。

　　次日，冯晴意外地在小区门口遇到杨锦睿，两人招呼过一起等公车。下班的时候又碰到，杨锦睿破天荒没有去超市，也没有去公园，和她一起坐到小区。

　　两人交换了很多信息，冯晴也从最开始的拘谨寡言到后来的坦然自在。低着头，看着两人一致的脚步，冯晴的心里越来越甜。

　　浇完花之后的杨锦睿，偷偷看了眼前面那栋楼的那扇窗子，冯晴又坐在那里发着呆。

　　回到屋子里，然后站在另一个房间的窗子前看她吸着酸奶看书，她家的那个飘窗似乎坐着很舒服，她看书的样子也很认真。

　　有的时候，杨锦睿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偷窥，可还是忍不住看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淡然、傻笑、皱眉、发呆……

　　吃饭的时候，杨锦睿第一次觉得度秒如年，想到和冯晴约好一起带球球出去散步的约定，嘴角忍不住上扬，又拿出狗粮将球球的盆子添满。

　　昨天自己似乎吓到她了，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对她。冯晴看起来很容易受惊吓，像一只小兔子，也许可以问问她，是不是属兔子的……

　　黄昏下，两个人一只狗的背影越拖越长，也越来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