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诀》铜锁

4、想念你是我发呆的理由

　　林雅安打开柜子，一盒红茶。其实，夏天的时候雅安喜欢绿茶，清新降火，仿佛炎热也会随着那爽口的味道降下来。在超市里瞎逛的时候鬼使神差，回到家才发现自己拿的是红茶而不是绿茶。

　　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为自己选对了，到最后才发现错了。错误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地陪伴。雅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拆开红茶的包装，生活里很多事情都是将错就错。

　　刚睡醒发现已经四点多了，这午觉真是舒坦，辞掉工作之后，雅安觉得无所事事真是一种幸福。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端着茶坐在沙发上发呆。

　　雅安是知道程东在这家公司的，所以当初她才会选择到这家公司的分公司应聘。总公司在上海，分公司在本市，隔了十万八千里，但雅安会觉得至少与他不是毫无联系的。可雅安怎么都没有料到，新一季度人事方面的调动，程东会以部门经理的身份空降分公司。

　　看到调令的时候，雅安都懵了，吴林戳了她几下才回过神来：“发什么傻呢？”

　　雅安摇摇头，找了个理由到楼梯间缓神。调令都下来了，程东一个星期之内应该会到新公司来报到。事隔几年，她不敢想象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几年之前在上海，林雅安很干脆地放开了程东的手回到本市。几年之后，林雅安不知道程东为什么会回来，但明显她很抵触这件事情。她不知道现在的程东还是不是以前的程东，但她害怕林雅安还是原来的林雅安。

　　时间是橡皮擦，擦掉很多事情。林雅安都快要记不清楚自己离开的理由是什么，母亲的重病，或是他父母的阻碍？她不记得当初的自己为何那般决绝，似乎留恋也不多，但却在事后一个人躲在遥远的地方独自想念。

　　母亲的病很严重，肝癌末期。那个冬天特别寒冷，她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熬不过去了，要求唯一的女儿回到身边。传统的观念里，母亲觉得没有人送终是一件很遗憾很可悲的事情，所以态度坚决而强硬。

　　林雅安温顺地应承，很快就回到家乡。和上海不同，小城的天气阴冷潮湿，那股寒气似乎是直往骨头里钻的，冻得人心都彻凉。陪伴在医院里的日子里，林雅安整夜整夜的失眠，看着病房外的世界慢慢地黑暗下去，如同她的希望一般。

　　母亲最后的日子很艰难，癌细胞扩散，引发很多的并发症和器官衰败。有时候不疼又清醒的时候，她会握着林雅安的手，跟她说一些父亲的事，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情。

　　林雅安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也不记得那些母亲看来很温馨幸福的日子。她记忆淡薄，永远也不愿意想起父母决裂时那些吵架摔东西的画面。如果有爱，那么为何走到那一步？如果没有爱，为何她还念念不忘？

　　林雅安怀疑矛盾的时候，父亲出现了，他的发间有苍老的痕迹，他的脸上有沧桑的记忆。他看见林雅安的表情有些激动，双手忍不住颤抖。林雅安别开脸去，心里却在计算着，两人不见面的年数大概已经不止两只手了。她长大了，他老去了。

　　那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林雅安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工作丢了，因为三天两头的请假。妈妈的住院费很快让她无计可施，只得卖了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老房子。可最终也没有改变什么，她失业了，也失去了生她养她的母亲。

　　葬礼的过程很繁复，林雅安一直面无表情地承担着一切，直到遗体告别的那一刻，她终于大声嚎哭起来。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矛盾，不亲密，也不疏离。父亲离开之后，温柔的母亲性格大变，有时会阴阳怪气拿她泄愤。她也不反抗，也不拒绝，承受着她给的一切爱与恨。可是临别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就要永远失去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孤独的林雅安拒绝了父亲提出的同住的要求，开始孤独的生活，她变得寂寞，喜欢发呆，那个时候，想念程东成了让她忘记悲伤的唯一理由。

　　她想念很多事情。他们牵着手一起上课，坐在角落一隅絮絮私语，有那么多的话怎么都说不完，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怎么也笑不结束。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抱着他洁白的衬衫，或者张开双臂迎接扑面的风。他会带她去游护城河，沿着岸边骑车，放肆地大喊大笑。她想念吃饭的时候抢他碗里的菜，然后把自己讨厌吃的菜全部扔他碗里。她记得他们站在学校里著名的情人路 ，在大树下旁若无人的亲吻牵手拥抱。程东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安安，我们一毕业就结婚好不好？”

　　她当时说好，幸福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忘记了象牙塔外的天空并不是蓝白分明的，邪恶的乌云时常飘至。爱情不过那么回事，结果两个人还是背道而驰。

　　她回了家乡，他留在上海。站在同一块土地上，看着同一片蓝天，林雅安甚至天真地想，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比长江宽了那么一点点。有一个机会，在程东所在的公司的分公司工作，她毫不犹豫地签了合同。

　　程东，你回来了，我该想念谁呢？她很害怕见面之后，连发呆想念的理由都失去。喝光杯子里最后一口红茶，鼻子上沁出一层薄汗。

　　七点十分，到达私房菜馆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来。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但身为饯别会主角的她还是提前到了。坐在包间里，点了她能记起的同事们喜欢的菜式和酒水，吹着空调又有了睡意。

　　嗜睡也是苍老的体现之一，几日前看着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脸。房间里有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却也敌不过周公的魅力强大。

　　林雅安是被喧闹的说话声和笑声吵醒的，脸上的睡痕十分清晰，眼睛还有些朦胧，部门的同事推门而入。她站起身与来人打招呼，到最后一人时，明显愣住。

　　“雅安啊，这是我们新来的程经理，不介意他参加吧？”说话的是部门里年纪最长的老张，德高望重。

　　林雅安的笑容还尴尬地挂在脸上，点点头，也不知道打招呼。

　　位置是顺着进来的次序排的，程东于是就坐到了林雅安的右边。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从容淡定，意气风发。

　　大学时候的程东跟风留了一头飘逸的头发，他的发丝细软，林雅安时常嫉妒他的柔顺。现在的程东头发很短，刚毅味十足，男子气概一览无余。果然，他不是原来的程东了。

　　桌子下，林雅安一直握着拳，面上却挂着笑，不断推脱着迎面来的敬酒。她一直是滴酒不沾，大家也很少闹她，今日是最后的机会，岂会有人错过。喝了两三杯，面前的酒杯更多了，林雅安的头开始痛了。

　　程东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生，不参与，也不救场。他双手环着胸，似乎今日来的目的就是看一场戏。

　　林雅安感觉到一股酒气从腹中升上来，熏得眼鼻口都是一个味道。她不善饮酒，更不善挡酒。看着自己兵败如山倒的阵场，伴着酒劲突生一阵孤勇，站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台上一片叫好，刚空出来的酒杯又被满上。林雅安有些晕乎，这五十几度的白酒跟白开水始一个模样，味道却相差大了，手刚准备去端，横端插过来一只男人的手，浓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来替她喝吧。”

　　桌上有几个人，他就接连喝了几杯，大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弄懵了。得亏有人反应快，大叫一声“好”，接二连三笑闹声又络绎不绝。见他毫不介意大家开起两人的玩笑，桌子上的哄酒声越来越响亮。

　　林雅安扛不住酒劲，晕乎乎地靠在椅背上，面目潮红，眼睛浅浅合上。程东瞥了一眼，有些动情，随即又面色正常地应付着桌上这一群狼虎。几年社会上的摸爬滚打，他的酒量也是节节高升，对付场上这几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倒也绰绰有余，趴下的越来越多，剩下几个见形势不妙也赶紧找理由散场。

　　程东倒也留情，顺着台阶往下走，招呼着几个未醉的，分配了护送的任务。逃命最大，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程东并没有分配到林雅安。结了帐，扶着林雅安坐进自己的车里。她虽然醉着，酒品倒也不错，带她走就走，让她靠她就靠着，乖巧地似一只绵羊。若是以前不认识，程东想自己也会被她温顺的外表所欺骗吧，骨子里的她有一种倔强。

　　手指离她的脸只差一寸距离，程东开了窗，开动车子。从上海回来的第一件事，他就去找了一套房子，离公司不远，不大却很清静。

　　头痛是宿醉的后遗症，林雅安揉揉太阳穴准备去卫生间，这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家。懊恼地嘤咛一声，419很fashion，可她一向赶不上时尚的尾巴的。检视自己全身，松了一口气。门口一响，又一口气憋住了。

　　程东穿着灰色宽松的居家服，与全身皱皱的她四目交接，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他却站在那里，眼睛一转不转，很久之后，说了一声：“头疼？”

　　林雅安点点头，别开眼去，嗓子有些疼，她不愿意开口，害怕让他听见此刻她微微沙哑的声音。醒来之后总有那么几分钟，声音沙沙的。过去，没有留给他一个好的自己。现在，她只希望留给他一个不坏的自己。时间过去这么久，她不会奢望两人的交集会有意外的发展。而且，她也不敢。

　　很久之后，程东再次开口：“你欠我一样东西，这么久该还了吧？”

　　说不上什么感受，轻松也有点难过，还有失望吧。她自我安慰，还好他没有讨厌自己。眼神里有疑惑，却固执地没有开口。

　　他突然走近，毫无预兆，大手抚上她的脸。

　　他的手有些凉，游走在脸上很舒爽，林雅安闭上眼享受这温存。下一秒，他突然凑近，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惹得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一下。

　　他说：“你欠我一个老婆。”

　　突然就想到两人的约定，一毕业就婚。誓言到了最后，她全部都当成了过眼烟云，却没想到他一直还记得。眼眶一红，泪就忍不住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将自己埋在他的胸前，抽泣着。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喃喃回应：“没关系，没关系……”

　　那年分手他很难过，却也辗转得知她母亲病重要求她回到家乡的消息，后来还听说父母曾经找过她并且施过压。突然，他就不难过了。

　　因为我还没有把握给你幸福，所以我会等到那一天，然后去找你。

　　互相依偎，靠在飘窗前。程东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头发，笑容温柔：“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林雅安说了生平最浪漫的一句话：想念你是我发呆的理由。

　　程东突然笑了，他很早就得知林雅安与自己在同一家公司，因为雅安部门的前任经理去总公司开会的时候偶尔提及过，部门里有一个女生特别喜欢发呆。

　　林雅安也笑了，程东是过去的程东，林雅安也是以前的林雅安，所以他们又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无语中的某人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