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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仰人鼻息(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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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王殿下。”领头禁卫朝周卫序作揖。
日短昼长,烟幕压地。
东面宫门被轻轻推开,禁卫将周卫序请入内,立在宫门里头的内侍监俞迁忙行了个礼:“朔王殿下,陛下已等候多时。”
俞迁携周卫序在宫道急行,殿宇高筑,俞迁累得直喘,可脚伐却一脚比一脚急。
周卫序抬眸朝周遭望去,万物萧肃,就连这宫中殿宇,都隐在半明半幽的迟暮之中。
今日的皇帝,煞气很重。
行至暖殿,俞迁直接引周卫序进去,而后退出了暖殿。
“陛下,臣弟来迟。”周卫序躬身行礼。
暖殿熏沉水香,气韵清幽甘甜,将暖殿烘得如置佛堂。
皇帝着薄衣常服,双手交叠于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周卫序,他不叫他起,他便要一直拱手躬身立着。
终于皇帝威道:“起吧。”
周卫序领命收袖垂目站立。
皇帝踱步在殿中,斜眸睨着周卫序。
“朕让你想个法子,你竟几月都想不出来?”皇帝怒问,极力压制即将跃出的躁动。
“回陛下,”周卫序道,“臣弟愚笨,想不出轻巧的法子去堵朝中老臣的嘴。”
闻此,皇帝脑袋几乎炸裂,丞相再三要求和谈,竟越过皇权直接去信同跶挞通信,那个老东西,如今忍不了了。
太后轻信佞臣,皇帝想连太后一起动。
纶涸,周卫序曾经驻守过的郡,先皇曾给他兵权,他可调动五万精兵。在他驻守的那三年,兵民一体,边境祥和,皇帝也一样忌惮他。
可皇帝一面忌惮他,一面想利用他,还有一面他想留他性命,曾经他这个弟弟威胁过他的皇位,本该那时杀他了。
皇帝周身如同蝼蚁啃噬,脑袋几近炸裂。
“朕是让你想法子,堵得住堵不住那些老东西的嘴,朕自有定夺。”皇帝叱责,“你说!”
周卫序静默一瞬回道:“跶挞攻打博朵连连受挫,臣弟熟知跶挞地貌,愿前往博朵商谈,联合博朵攻打跶挞。”
“那朝中这些个谈和的老东西呢?”
“臣弟不知。”
突然,皇帝打翻暖殿中的焚香铜炉,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然忍够。他不是没有法子对付他们,只是此刻的他似乎对于朔王的迟来,更加恼怒。
他是帝王。
“你不知?”他一字一字道,“那朕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周卫序依旧平和:“臣弟愚笨,望陛下明示。”
皇帝额上青筋毕现,常年习武的双手此时已落在身侧攥握成拳,展开,复攥紧。
“你退出去,退出大殿!”皇帝命道,他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那道戾气。
周卫序一怔,后退几步,转身退出暖殿。
俞迁徘徊在殿门前,不住地搓着手,见周卫序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将殿门掩上。
皇帝总是阴晴不定,俞迁伺候多年,每日如履薄冰。
这种时候他深知他不可以入内伺候。
俞迁轻声对周卫序道:“朔王殿下在此稍后,陛下还要传见的。”
“好。”周卫序远眺皇城城墙,轻喃,“今夜要下大雪。”
俞迁一愣,望向天际。
“是啊,要下大雪了。”
二人站立在殿门外,静听寒风刮着脸颊。
烟幕下沉,最后一丝青白淹入夜色。
良久。
殿内响起皇帝的声音:“唤朔王进来。”
“是。”俞迁忙应,推开殿门。
周卫序再次入内,身上沁着的寒气与暖殿的暖气对冲,脸面犹敷烫纱,干涸异常。
“陛下。”周卫序恭敬行礼。
皇帝“唔”了一声,平声道:“博朵如今遭重创,已无路可退,朕亲自派人去商谈,你勿需亲自去。”
周卫序反驳:“博朵小王生性多疑,臣弟亲自去比较好。”
皇帝冷哼一声:“你的面子比朕的还大?”
“非也。”周卫序回,“博朵小王不信任丞相。”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任皇帝,朔王竟胆大到亲自去游说。皇帝被压下去的戾气逐渐又被逼了出来,竭力压制。
皇帝嫌恶道:“那便你去。”
“是。”
皇帝静了一瞬,恢复如常:“方才朕说给你出主意,你可要听好了。”
“是。”
“朕遣你去跶挞佯装和谈,迷惑跶挞小王。”皇帝睨着周卫序缓缓道,“而后消失在跶挞境内,朔王失踪,朕可立即出兵攻打跶挞。”
周卫序佯装一惊。
问:“只是迷惑跶挞小王?”
皇帝见他一惊,这才有了一丝惬意:“你倒不愚笨,不止迷惑跶挞小王,还有丞相、母后。”他是帝王,掌控天下的帝王岂容他人染指皇权、猜他心思。
周卫序能猜到皇帝要动丞相,既要动丞相,必牵扯太后。
若以此扳倒丞相,天方夜谭,只是他还未想到皇帝如何扳倒丞相。容他再想想。
“你在想什么?”皇帝问。
周卫序答:“臣弟在想如何迷惑跶挞小王。”
“不用想。”皇帝笑道,“此事繁琐,变数颇多,待你去到纶涸,朕自然会遣人递信教你。”
“是。”
“你是否想领兵出征讨伐跶挞?”
“是。”
“为何?”
香炉里的香灰翻洒在地,上面铺洒上了一层茶水,灰与水混搅在一起,混合成一滩黏腻不堪的秽物。
周卫序轻道:“臣弟少时曾立志为父皇与陛下驻守边疆,此志永不忘。”等来的却是他的皇兄刀抵脖颈。
皇帝那根脆弱的神经再次被挑动。
怒问:“你此次去往纶涸,可确保让朕信服?”
周卫序反问:“时至今日,陛下可信过臣弟?”
“放肆!”皇帝恼怒,“不信为何当初留你性命。”
“臣弟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臣弟只知,若替陛下办妥差事,可以讨个赏。”
不知不觉,皇帝竟让周卫序牵着往前走,有些话他想问个清楚,说个明白,但他是皇帝,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低头。
他的弟弟本该为臣,却不愿向他低头。
这便是他弟弟的错。
脑袋几乎再次炸开。
他是皇帝,心怀天下,暂容的下他这个弟弟的错。
且饶了他。
“赏?你要的赏还少吗?”
“不够。”
“你要何赏?”
“待臣弟办妥差事,身归京师再同陛下讨赏。”周卫序道,“只是今日,臣弟想要跟陛下讨要一个人。”
“谁?”
“泽国大将军武安君丁崇毅之女,丁芷录。让她护我去往跶挞。”
皇帝凤眸发紧,眉心拧做一团。
“你太放肆了,那可是盟国罪臣之女,容不得你的儿女私情。”
“陛下,”周卫序轻声回道,“当年您遣臣弟出使泽国,臣弟便因她父亲仰慕她,如今,臣弟想护她。”
“护她?”皇帝大笑,随即狠狠发问,“你们可是在泽国便已相熟?”
“不曾,从未谋面,只因她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武安君丁崇毅,臣弟还惦记她的美貌,一直未相忘。”
皇帝不愿去想当年遣周卫序去往泽国的事,是他不敢去想。
“朕方才说过,容不得你儿女私情。”
“臣弟知道,于国她非常重要,陛下让臣弟看紧她,必有大用处。陛下知道臣弟最怕死,此次前往跶挞,臣弟也想她能护我一命,待臣弟归来,必将她交还陛下。”
“说到底,你是不信朕,朕不会让你送死。”
“臣弟不敢。”
“不敢你也敢喽。”
周卫序静默不语。
皇帝反倒愿意接受周卫序是因为儿女私情,直觉告诉他,他的弟弟钟情于那女子,这样想心情竟莫名地好了许多。
“你与她在这靖安城,闹得满城皆知。”皇帝道,“不能让人瞧见你们有苟且之实。”
苟且之实,好一个苟且之实。
见周卫序还是不言,皇帝越发笃定自己的直觉。
突然,周卫序说:“在靖安城与臣弟闹得满城皆知的,不止她一个。”
皇帝睨他一眼:“她不能死,朕为了她,不知了结了多少探子,探子几乎广布全国,泽国那面他们还不知何人所为,你要当心。”
周卫序微微诧异。
应:“是。”
皇帝突然认真地看着他,启了唇却没再问出来。
“你去吧。”皇帝道,“明日一早便启程去往纶涸。”
“是。”周卫序应声退去。
皇帝又开始在殿内踱步。
朔王此去纶涸是朔王自己求去的,他想领兵出征,怎么可能让他领兵出征,这一仗必须打,必须胜,让他一个藩□□功,得声望?
做梦。
朔王想要张狂,那他便可以将他张狂的头颅给按下去。
只要乖乖地配合他将丞相扳倒,那便可继续让他活着。
讨赏?
讨什么赏,一个囚禁在京师的藩王要那么多银钱他难道想造反?当初连皇位都不想要,如今却想起来要造反。
做梦。
突然脑中冲出一丝鬼魅之声:“是的,他想造反,你该杀了他。”陡然那丝鬼魅之声转成清亮之音,“那是你唯一的弟弟,曾立志为你驻守边疆的弟弟。”
皇帝再也控制不住,着单衣推殿门而出。
俞迁来不及入内,忙指挥着宫婢、内侍收拾暖殿,自己速速提起大氅追上皇帝。
皇帝推开俞迁要为他披上的大氅,直往深宫别苑里去。
俞迁无法,只能紧跟身侧,同皇帝一道前往每逢恼怒之事,都会去的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