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王不难

12、第十二章

　　黄枭也没刻意避着她，对着电话很有耐心的安慰了几句，温和的语气和模样，是她还没见过的。

　　他站在马路沿上，背微微弓着，静静听电话里的人没完没了的哭。面色平静，似乎习以为常，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偶尔安慰一下，那是一种成年男人的体谅，语气让人很安心。

　　“好，我马上过去，别哭了……找个地方等我。”

　　电话一挂，她立马就问： “女朋友啊？”

　　“不是，一个朋友。”

　　没女朋友吗？汪潇真想问，但看得出来，他心情明显受到了一些影响。不好多嘴。

　　他抿嘴，轻叹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朋友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你要不自己吃点饭回去休息。下次，下次我请你。”

　　“那不行，还是我请你，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今天谢谢你了。”

　　“嗯，行吧，那我先走了，你吃完早点回去。”

　　他转身要走，汪潇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我那栋在最里面，有点黑，能送我一下再走吗？”

　　“好。那你看看想吃什么，买了我送你回去。”

　　没有一丝犹豫。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她是耍了点小心机。试探，就是想要试探。电话里的女人，对他并没有重要到马上要去见。

　　收拾到凌晨两点半，终于把所有东西都弄好了，汪潇躺在自己的床上，爽，就是感觉很爽。

　　最近没有任何人烦她，世界清静了。刘见深估计已经从阿姨那里知道她把东西都倒腾空了。没打电话，要么是气的懒得理，要么就是默认了无语了不想管了。从此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认识谁了。

　　最好是后者，她巴不得呢。

　　一周后，商场果然准时开业，请了专门的宣传团队造势，座大型活动人流量一下子就起来了。招商引资，人一茬接着一茬的来，接待，应酬。运营管理这些事她做了五年了，即便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带团队来也完全能应对的很好，毕竟大刘和刘见深教她的那些东西用在这儿绰绰有余了。

　　才工作一个多月，汪潇就发现这地方人特别爱靠关系走关系，中国人的通病。什么人都想随随便便入驻商场，都说跟梁总有关系是朋友。也许以前那位可以，但在她这儿，不可能！她办事原则性强，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以前大刘总骂她不圆滑，对了，她就是不圆滑！

　　这天上午九点刚过，来了一波人，又是想入住商场的某位老总，带着四五个人信心满满的进了汪潇办公室。半小时不到，骂骂咧咧丧气的走出来。正好撞见从泸州出差回来的黄枭。面熟，认识的。他立刻露出职业假笑。

　　男人挺气愤，冲着他就嚷嚷：“我说黄总，你们梁总找的这什么人啊！一点面子不给！那头跟梁总都说好的事儿，到她这就是不行，人气儿不通呢！你知道她说的什么话，她说梁总的面子都不给，这么狂，这商场这么搞可不行啊！”

　　“吴总，您别生气啊，回头我帮您问问。毕竟正规大公司请过来的，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我们也不好多插嘴。有什么消息我这边再联系您。”

　　黄枭从来见人就是笑脸，不讨好也不端架子，就是个和气人。吴总听了他的话，又觉着自己情绪有点过激，讪讪跟着他笑了几下，客气几句，带着人走了。

　　看不出来，姑娘办事挺刚。

　　凡是梁宽不想得罪模棱两可推给她的活儿，人姑娘全都立马回绝，没半点犹豫的，愿意让人当枪使。一句抱怨没有。

　　黄枭提着行李，还没进员工办公室，就听见大家在八卦。

　　“我的妈呀，这第几个了？”

　　“谁知道，这都不算啥，上回那个想入驻的多有钱啊，那可是局长亲戚。梁总亲自打电话都不行。”

　　“我看她这办事风格，总统来了都得跑。二楼专卖店都在等，她说多一家都不行。”

　　“不过你们真别说，在她的规划下商场人气真的起来了，尤其四楼吃饭的那些店，天天晚上爆满，以前哪儿有的事，求着都没人来。”

　　“她真挺有一套的，在老城区咱们知名度也挺高的，都说咱这儿的店活动多。”

　　“是有一套，梁总都敢怼。”

　　“她整天拉着个脸谁她不怼啊。”

　　“就是……”

　　一堆人围一起嘀咕半天才有人抬头发现了黄枭。赶紧提醒其他人，跟他打招呼，“黄总回来啦？”

　　“嗯。你们忙你们的，我找许旭。”

　　他冷着脸应了一声，招呼许旭。

　　大家瞬间散开，各归各位忙自己的工作，头都不敢抬一下。都知道这位平时是好说话，可真工作起来，就不会那么客气啦。

　　许旭跟着他后面，一直走，也不敢多问什么。路过汪潇办公室，他稍稍放慢了步子，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里面隐约有人在对话，听语气估摸是谁做错了什么，她在训人。

　　工作时候的她，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黄枭抿嘴，不自禁低头笑了一下，继续走，推门进了自己办公室，顺手把箱子扔到桌子洞里。有些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

　　“最近什么情况？”

　　许旭眼珠子转了转，不自觉就压低声音说：“汪经理，是真狠。”

　　“哦，怎么说？”

　　“我不都打电话跟你说过了，招商的事儿梁总让她给怼得一句话没有。她把财务和采购全都开了。我是怕了，我不敢吱声。”

　　“你都怕了？”黄枭抬眼，挑着眉。

　　许旭低着头抱怨： “我算啥，你看看现在办公室里还剩下几个？那都是梁总的真亲戚啊，她说开就开了。现在人手不够都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谁也不敢多话，生怕她不满意回头再把我训个狗血淋头。”

　　“也骂过你了？”

　　“嗯。”

　　许旭低头不敢说太仔细。那个局长亲戚塞了红包的。结果被她一下就驳回了，说商场里快餐式店面早满了，不适合再引进。还套话知道他收了好处，被狠狠骂了一顿。

　　黄枭点点头，说道：“挺好，管理就是这样，得有魄力。”

　　“我还是觉得您在的时候最好。这女的是个魔鬼不如你。”许旭没有一天不再怀念过去。

　　不如我？可比我有用多了。黄枭眯起眼睛看着许旭，似笑非笑。

　　手底下这帮子人的猫腻他比谁都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们这儿可不像大城市，想招聘点像样的人才难着呢！都是能用就用，都混成了老油条，从前的管理模式混乱，把这些人都惯出一身臭毛病。就是应该来个人大刀阔斧的砍掉那些毒瘤。

　　黄枭掷地有声的说： “我觉得挺好，特别好。新的规章制度都发给我看了，很专业。就得这么干才能挣钱。以后想升职加薪就好好干，拿出点成绩来。人家看的是业绩。”

　　“我知道，不过黄总……她这样以后要是骑到你头上去，你也接受啊？你得跟梁总说说，不能给她太大权利，我们还是想听你的。”

　　许旭靠近他办公桌，靠近他才敢提起声说话，仿佛他回来能给谁主持公道似的。

　　黄枭最清楚办公室里那些人什么心思，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忽然爽朗一笑，有点开心的样子，说：“可以啊，我不介意。我就喜欢有能力的人来管我。我愿意服从管理。”

　　嗯？黄总这啥意思……许旭有点没听懂。以前全都是黄总说了算，上一个运营也是女的，经常因为意见不合和大家吵，黄总从来不让步的。

　　黄枭静了几秒，很严肃的说：“许旭，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是梁总的是股东的，不是她的，她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咱们不好好干，翻船了倒霉的还是咱们懂吗？她怎么办事我不管，我只看商场营收。再说，梁总都没说什么，你们背后瞎嘀咕什么！我虽然这个月不在，但是报表我都看了，她有本事的。你机灵点，听见没有！”

　　啊？什么意思？许旭有点懵了。商场股东和投资人多高层很复杂，黄总一向保持中立，轻易不替任何人说话的。

　　许旭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黄枭再次拿话点他：“我说，你机灵点，别跟着瞎站队！懂吗？”

　　中午饭点儿一到，办公区人就立马空了。汪潇把手头上的新数据全部录入电脑才准备去吃饭。

　　一开门，黄枭靠在门口等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惊讶又惊喜，看得出来，有些高兴的。

　　他看着她，也高兴的笑了起来，“才回来，行李箱还在办公室呢。”

　　“那边都顺利开张了？”

　　“嗯，挺顺利的。”

　　“那很好啊，好久没见了。”

　　“是啊……”

　　快一个多月没见了吧？听说梁宽在周边几个县级市开了连锁餐厅，忙装修都是他去跑，合伙人店长也都是他在管，忙的人影都见不着。

　　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汪潇才有点看明白，这商场内部非常混乱，而梁宽这人又城府极深，说话办事目的性极强。这里面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把黄枭空出来替他干别的事。而且是把黄枭利用到极致，就像使唤一个忠心耿耿的奴隶，仿佛这人命都卖给他了。

　　偶尔听过一些别人说的八卦，说黄枭家欠了梁总很多很多钱，表面上是亲戚，实际上就是把他当条狗……

　　那些话实在太难听了……连汪潇都有些听不下去。

　　此刻，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也没有什么，就是好久没见，想看清楚彼此。明明刚认识，却又好像认识了很久。久别重逢。

　　她上下打量，“你好像瘦了。”

　　他立刻理了理西装，“嗯，在那边一直赶工期，还要跟着做培训，没时间好好吃饭。”

　　很难得能见到他穿的这么板正，西装笔挺，一表人才。
　　瘦了更显出衣架子身材。明明是个很优秀好看的男人……汪潇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莫名替他不值得。以他的能力换个背景完全可以是另一番景象。

　　西装肩头上有灰，她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又落下。人来人往，他这人保守。算了吧。

　　她也假装整理自己的衣服，说：“一起去吃饭啊，我请你。”

　　“好，去食堂吧，我想吃那里的山粉圆子。”

　　俩人一起走进山庄，服务员各个懂规矩，标准微笑，跟他们打招呼。汪潇在包里摸了半天，没找到饭卡。她真恨不得打自己，又忘办公室里了。她准备再充一张，反正都要用。

　　他正好接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对她使眼色，把她从前台拉走了，带她一起上楼。

　　挂了电话，他说：“我二姐正好在楼上，一起吃吧。”

　　汪潇大大方方点头，一步一步踏着旋转楼梯的台阶。来了这么久，好像还没上过二楼。

　　他又问：“你饭卡用完了？”

　　“没有啊。”

　　“那你充什么卡？”

　　“哦，想请你吃饭啊，你给我那个忘在办公室了。”她可是很有诚意的。

　　“以后不要自己充，没了跟我说，我给你拿。”

　　“哦。我自己充也可以。”

　　他也不跟她争这个，反正清楚她根本不在乎那两个钱。

　　“你不是说自己很会做饭，怎么不自己做？”

　　她闻言，撇嘴，“自己做自己吃？做少了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倒掉，还不如吃食堂省心呢。”

　　“也是，你别请我吃食堂，下回请我吃你做的。”

　　“诶，请你吃个饭，太难了。”

　　说完她还真做了个很为难的表情，他哈哈笑了几声，很开心似的。

　　二楼的餐厅明显比一楼要高级，门口亮灯牌子上写着自助餐，199一位。

　　餐厅负责人在门口跟服务员说话，一见到黄枭，立刻殷勤的迎他们进去。

　　黄皖桐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带着小金鱼已经在吃了。看见他们，冲着黄枭招手。

　　一起用餐，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黄皖桐只顾着自己孩子，也没过问汪潇那么许多，就客气的笑笑。然后一直唠叨自己女儿不好好吃饭，挑食之类的。

　　絮絮叨叨嘴巴都不停，孩子不烦，汪潇都跟着烦了。

　　观察了半天，感觉他这个二姐，不怎么有素质，言谈举止都不太文雅，也不怎么会教育小孩，很不耐烦似的，孩子嘛不听话她就直接用勺子打小金鱼的手。同黄枭谈话都是没好气的抱怨，黑眼圈有些重，一副怨妇相。不过长的蛮好看，眉眼间跟黄枭有几分相似。

　　总之呢，给人的感觉是跟梁宽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还以为他夫人会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想不到……有点怪怪的感觉。

　　黄枭对小金鱼一向是最有耐心和爱心的，看着黄皖桐打了几次小金鱼的手，心里不太乐意嘴上却没说，只是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哄着她吃饭。

　　有孩子在氛围怎么都不尴尬，汪潇健谈，很快就和黄皖桐找到共同话题聊了起来。聊的都是代购女人用品和孩子用品的话题，黄枭不懂，只顾着喂小金鱼吃饭。

　　餐厅是自助模式，汪潇见吃的不多了，主动去拿。

　　她一走，黄皖桐就冷脸，对自己弟弟说： “这女的就是梁宽从北京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

　　“嗯。”他闷声应了一句。

　　“挺漂亮，一看就是他喜欢的类型，换我我也重金聘请给她搞到手里。”语气冷漠至极，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看透的样子。

　　黄枭闻言用手捂住了小金鱼耳朵，孩子认真在剥虾玩，以为舅舅是在跟她玩，咯咯笑了几声。

　　“姐！小金鱼在呢，你不要乱说话。”

　　“她小孩懂什么！再说，长大了也会知道他爸那些烂事，还用着我说么。我是不是乱说，你看着吧，早晚的事儿。”黄皖桐一副料定了的样子。

　　“不会的。她跟那个胡遥不一样，家里应该挺有背景的，不可能是那种捞钱的人，做事也很专业。”

　　黄枭声音很小声，却很坚定，坚信不疑。黄皖桐没好气儿白了他一眼。

　　“不会？不会大老远跑这地方来？放着大城市不呆，有病吗？梁宽肯定又是用了他那哄骗人的一套。他就是个骗子！这女的要是着了他的道也是活该自找！”

　　“姐！你别这么说。人家挺好一个姑娘，不缺钱有能力，长的又漂亮。就她那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儿。而且平时除了工作，跟我哥接触不多，基本上都是跟我这边的人联系。你别胡思乱想。”

　　黄皖桐很少听到自己弟弟这么夸一个女人，仔细想想，真算是头一回，阴沉的脸一下晴天儿了。

　　“你什么意思？你看上了？喜欢？”

　　“姐！我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压根没想过那些事了，别乱说。”

　　黄枭说完特意回头四处看了看，汪潇正站在甜品台那里偷吃。粘了一嘴奶油，小舌头舔啊舔。有的人看看就好，不敢想。

　　黄皖桐一听这话，眼角耷拉下来，看了看窗外，深叹了一口气。

　　“枭枭，是我们害了你，是家里人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们搞那些事……你现在可能还留在部队里，也许已经是……”

　　“没有什么也许，姐，咱们不说好了，不提那些事了。吃饭。”

　　他一脸无所谓的，开始故意逗着小金鱼玩，脸上笑的很开心的样子。但心里是不是真的，就未必了。

　　黄皖桐一看到他这样就哽咽，想哭。她上辈子积德，有个这么好的弟弟，这辈子来护她和孩子们周全。对黄皖桐来说，娘家人太重要了，如果没有娘家弟弟，死的心都有了。

　　“陈敏又找你了？我听说你帮她联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