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
-
离开洛阳的那一天，天边飘着细雨。
谢枰和喻程雪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但谢枰一直没有跟喻程雪说话。
已经过去五六天了，但谢枰还在生气。
他想不明白喻程雪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说，不想当太子，那分明可以直接跟梁王提出，或者说，想去外面当王爷，也可以直说，再不济，想退出这所谓的漩涡中心，也有一百种办法。
可喻程雪却偏偏选择了最离谱的一种办法。
一种自断后路的办法。
马车里一派寂静，喻程雪撑着额，闭着眼，脸色不是特别好，因为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坐着颠簸的马车肯定不舒服。
谢枰看了喻程雪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你……”
一开口，喻程雪就道：“头好疼。”
谢枰：“……”
这几日在东宫养伤，只要谢枰一开口，喻程雪就说头疼，分明是不给谢枰问理由的机会。
谢枰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是被打了身子，不是被打了脑袋！”
喻程雪睁开一只眼，看着谢枰。
谢枰道：“你就这么想去蛮荒之地当个王爷么？一辈子不回洛阳了？一辈子就这么耗在外头了？只是为了离开洛阳，才跟他们演这样一出戏？”
喻程雪淡淡道：“本王对当皇帝没兴趣，但说出去谁信？与其让他们怀疑本王离开洛阳是另有所图，不如让他们亲手把本王赶出洛阳。”
“然后呢？”谢枰问。
喻程雪：“然后？然后本王就要逍遥自在去了。”
谢枰道：“你觉得你能逍遥吗？你以为你离开了洛阳，就没有眼睛盯着你吗？你以为你不再是太子了，就无人能动你了吗？恰恰相反，你若不是太子，那旁人要动你，简直是易如反掌。何况如今梁王还在世，所有人都对他有所忌惮，若他不在世了，你的兄弟、你的叔叔，会怎样对你？你想过没有？”
喻程雪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黑沉沉地看着谢枰，把谢枰看得忽然心有些颤。
喻程雪直起身子，望着谢枰，“你以为你在东宫，能活多久？”
谢枰一怔。
然而，等了很久，喻程雪只说了一句话：“本王若得势，最先被除掉的人一定是你，本王若失势，他们要除也会先除掉本王。”
谢枰完全怔住了。
之后很久，马车里都没有了别的声音。
喻程雪这番话看似复杂，其实也并不难理解。
谢枰也一直知道，在外界眼中，他就是喻程雪的左膀右臂，甚至比喻程雪还要厉害些，尤其是那些皇室亲族眼中，他们认为喻程雪能有今天，全赖谢枰这个有勇有谋才智双全的人在旁辅佐，所以如果他们想下手，会先除掉谢枰。因为他们不敢动太子，就只能动太子身边的人，而除掉谢枰，就等于折断了喻程雪的羽翼，到时候喻程雪哪怕是太子也不足为虑了。
但若是喻程雪已经失势，那这些人也不会想着除掉谢枰，第一是因为喻程雪都不再是太子了，这羽翼有也好，无也罢，都不重要了，第二则是因为喻程雪既然已经不再是太子，那要除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除掉了喻程雪，谢枰又能扑腾起什么风浪来。
马车缓缓前行，往遥远的荆北之地去。
谢枰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
他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喻程雪是重生的。
谢枰想起自己上辈子在东宫的那两个月，被下毒、被刺杀、被陷害，不止一次在鬼门关前走过，可这些经历，如果不是喻程雪方才说出那句话，谢枰已经快要不记得了。
他向来不会记住自己遭到的苦，只记得在东宫和喻程雪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然而，让重生的喻程雪为了他不受伤害，放下东宫太子之位，这难道就是谢枰想看到的吗？
谢枰的鼻子有些酸。
每次他觉得喻程雪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的时候，喻程雪总是来这么一招回马枪，让谢枰觉得，喻程雪好像还是在意他的。
如今谁重生或者不重生，好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不是谢枰想要看到的结果。
上辈子，虽然在东宫遇到这些事情，但谢枰也没死成，这辈子重走一遍，又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是再经历一遍被下毒、被刺杀、被陷害的一些痛而已。
至少喻程雪还能登基。
如今，谢枰反而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了。
喻程雪这样做，可能以为是为了谢枰好，偏偏对于谢枰来说，除了愧疚和更多的痛苦，没有别的了。
他好像更宁愿喻程雪把他狠狠一脚踢开。
马车轮子碾过石头，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
喻程雪“嘶”了一声。
谢枰立刻回神过来。
他怔怔问：“伤口疼吗？”
喻程雪道：“不，头疼。”
谢枰：“……”
喻程雪道：“快来给本王揉揉。”
谢枰看着喻程雪的脸色确实不太好，虽然仍有怀疑，喻程雪的头痛是装的，但谢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坐到了喻程雪的身边，打算替喻程雪揉一揉太阳穴。
然而，谢枰刚坐到喻程雪身边。
喻程雪就躺了下来，躺在了谢枰的腿上。
谢枰的身子微微一僵。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慢慢地伸出手，按住了喻程雪的太阳穴，轻轻揉着。
喻程雪睁开眼来，看着谢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荆北之地长什么样？好玩吗？有好吃的吗？”
谢枰的眼眶骤然一红。
如果放在这之前，谢枰肯定会隐瞒，会骗喻程雪道，我又没去过荆北，我怎么知道。
其实谢枰上辈子在荆北之地待了五年。
然而，这一刻，谢枰却觉得眼泪要掉出来了。
喻程雪不会是想感受谢枰上辈子在荆北之地待的那五年，所以才主动自请去荆北的吧？
马车里安静了很久。
谢枰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很轻，带着难以察觉的轻颤，“没有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很荒凉，一点儿都不好。”
喻程雪闭上眼。
半晌，他道：“没关系，本王有手有时间，五年就给你在荆北造一座洛阳城出来。”
……
谢枰并没有把喻程雪的话当成一回事。
因为马车行得比较慢，所以到荆北，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两年前的荆北，比上辈子谢枰来的时候还要更荒凉。
甚至连一座城都算不上，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
上辈子，谢枰来到荆北的时候，这边还有一座简陋的王府给他，这次来就只有一座破屋子，漏风的那种，这边的地方官甚至都没有出来相迎，打听以后才知道这边的地方官早就跑了好久了，因为这地方太荒凉，要什么没什么，冬天还极冷。
喻程雪这次来荆北，就带了长青和金岳两个人。
金岳和喻程雪在外头修屋子，长青打下手帮忙，谢枰则在里头收拾屋子。
谢枰一直提不起精神来。
他点上烛火以后，就出去看金岳和喻程雪修屋子。
不得不说，虽然是夏夜，但荆北之地已经有了秋风萧瑟的感觉。
喻程雪把漏风的地方堵住以后，回过身来，看见谢枰笼着袖子站在那儿。
谢枰和喻程雪对视了一会儿，谢枰打了个喷嚏。
喻程雪将外袍脱了下来，一把将谢枰裹住。系带子的时候，他看着谢枰，问道：“怎么一副苦瓜脸？惦念着洛阳城的繁华，不愿跟本王到这地方来？”
谢枰没有说话。
外袍上沾满了喻程雪身上的气息。
谢枰确实很难受，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过了很久，他轻声问喻程雪：“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从前同我说过，若是能坐在高堂上，你就要当一位明君，成你的大业。若是不能坐高堂上，你就去当一名将军，看万里江山也不错。”微微一顿，“所以现在这个，是你想要的吗？”
喻程雪看着谢枰，左手轻轻掂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片刻后，他往前靠了靠，看着谢枰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本王想要的？”
“我就是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谢枰看着黑暗中喻程雪的眉眼，鼻子很酸很酸，“因为你是为了我才来的荆北。”
闻言，喻程雪忽然淡淡扯了扯唇角。
他扔掉了那块石头，捏住了谢枰的下颔，“从前不觉得，如今你怎么这么矫情啊，为了你也不高兴，不为了你也不高兴，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枰还没有说话，喻程雪就松开手，指了指对面的山头，“知道那山上都是些什么吗？”
“不知道。”谢枰道。
喻程雪道：“那一片是坟地，所以山上都是孤魂野鬼。”
谢枰瞬间变了脸色，转头去看着喻程雪。
喻程雪又道：“人死了，就会变成鬼，等你变成鬼的时候，就会知道自己这一生其实求富贵求荣华，求到最后都是个空，不如像现在这样好好活。”
谢枰觉得喻程雪在胡言乱语。
他看着喻程雪，“你又没有当过鬼，你怎么知道人家想什么，万一人家后悔这一辈子没追逐荣华富贵呢？”
喻程雪也看着谢枰。
少年的眼眸亮晶晶的，似乎笑了，“你怎么知道本王没当过鬼？”
谢枰一下子就怔住了。
喻程雪打了个响指，不远处，他的战马——一同牵来了荆北，闻声就向着喻程雪这边跑来。
看着战马往这边跑来，喻程雪对谢枰道：“本王当过将军鬼，也当过帝王鬼，所以本王现在什么也不想当。”
马儿停在了喻程雪的身侧。
喻程雪一把将谢枰抱了起来，抱到了马上，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手穿过了谢枰的腰两侧，握紧了缰绳，“本王就想当个凡夫俗子。”
马儿在月光下奔腾而去。
谢枰始终没有说话。
风声在耳边呼啸，喻程雪的心跳紧贴着谢枰的脊背。
有那么一瞬，谢枰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和喻程雪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回到了上辈子两人毫无嫌隙的那几年。
但有些事情还是变了。
重生回来的喻程雪有自己的计划，而谢枰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变成一个只能被喻程雪牵着鼻子走的人，经过了前几次的事情，谢枰就算知道喻程雪是在为他好，或者为了保护他，可谢枰还是觉得，他和喻程雪之间离得越来越远了。
是那颗心，离得越来越远了。
其实谢枰并不在意什么，生或者死，就像喻程雪说的那样，左右人生短短几十年，都是要死的，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谢枰甚至觉得他上辈子，活得比这辈子好。
因为至少上辈子他跟喻程雪一起度过了很多亲密的时光，也是到了生命的尽头才知道喻程雪大婚的事情。
如果就此死去，而不重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枰不想当局外人。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喻程雪重视着，反而，是在被一步步越推越远。
“看到那边那颗星星了吗？”喻程雪忽然收紧了圈在谢枰腰间的手。
谢枰抬起眼来，望见了喻程雪说的那颗星星。
“看到了……”谢枰道。
喻程雪道：“本王若是哪一天不在了，看见那颗星星，你要记得想起本王。”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