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烬》沙路丘引

90、关系

　　沈乐冉将看过的文件整齐放好，靠在沙发里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发现白昭已经看到的够多的了，自己那天同长年讲过的话基本被拎了出来毫无保留地钉在纸张上。

　　不过令他庆幸的是，似乎是陈三留下的文件保留不全，沈乐冉没有在他们所整理出来的文件中找到有关自己所说过的盗窃案的事，他不敢想如果白昭听到、看到了，现在对自己还是不是这个态度。

　　白昭要他知无不言，他却还是有所保留。

　　在沈乐冉看来，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全盘托出给白昭就如同一.丝.不.挂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这是他的。

　　“……你这样，就是自私。”

　　长年的话再一次响起来，在沈乐冉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沈乐冉趁着白昭睡觉的空隙轻手轻脚地将茶几收拾个遍，随后坐在沙发上将后几天白昭需要吃的药都给分好，于他而言，左敬山的这间老屋也是他的避风港，沈乐冉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如何与左敬山相识的，但从他记事开始，左敬山就已经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沈乐冉起身在客厅里转了转，以前分配的房子面积都不大，几步就能跨到头，沈乐冉对这里了如指掌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塑料药盒被塞在哪个柜子的哪层抽屉里。

　　他将外套脱下挂入衣架，低头一看，当初胳膊上被柳博昌留下的记号如今愈合成了浅浅的几道痕迹，沈乐冉定在原地垂眸久望，仿佛他的头上出现了硕大的编号。

　　Ⅸ。

　　他是“九”，也是第九个。

　　白昭前几天熬夜熬得太厉害，这一下又赶上感冒发烧，人一旦松开了那根紧绷着的弦就会瞬间失去抵抗力，他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沈乐冉多次进出的声响，额头上的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

　　本来看起来还挺有精神力的一个人在卸下防备之后变得病恹恹的，白昭一觉睡到了天黑，沈乐冉在外面都准备打电话叫车带人去医院输液去了，却在电话拨出去之前听到了屋里传出来的动静。

　　“你醒了吗？”沈乐冉推门而入，看见白昭已经起身坐在了床边，他走过去半蹲在白昭身前抬手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感受着他的温度，“嗯，退烧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白昭撑在床边，脸上终于显现出正常的血色，他轻轻颔首：“好多了。”

　　“我还说你要是再不退烧的话我就要拉你去医院打点滴了，”沈乐冉见白昭起身，自己也跟着往外走，“现在都到晚上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沈乐冉边说边向白昭身边走，刚落座在他身侧便听见大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闻声抬头，正巧和拎着保温饭盒的尹良四目相对。

　　“哦？”尹良眼里闪过一瞬惊诧，换了鞋走进客厅将保温饭盒放在白昭面前，顺手推开了他面前的电脑文件，同沈乐冉搭起话来，“你怎么也在？早说你来我就多带点了。”

　　沈乐冉看着尹良的眼睛，那里的笑意干涩，他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讪笑起身整了整衣服：“不打紧，你们聊，我出去回个工作电话。”

　　大门被关上，沈乐冉以工作为由下楼坐回了自己车里，客厅里只剩下了白昭和尹良。尹良一边将保温盒打开拿出鸡汤和饭菜放到桌子上，一边垂眼问：“他怎么知道你在这，不是说只告诉我和师父吗？”

　　“他又不傻，我换了住址，又没去局里，他当然知道我在这，”白昭将一次性筷子掰开搓掉上面的毛刺，将尹良推到自己面前的碗稳稳端起，“而且师父以前这个房子他以前也不是没来过，没钥匙就是了。”

　　尹良手里正准备动的筷子一顿，抬眼匪夷所思地看向白昭：“什么？为什么？”

　　白昭给自己夹了一块肉放到碗里，垂眼望向飘着油光的鸡汤：“不清楚，不过既然师父认识我干爹，那这种事情也是常理之中了。”

　　“师父这房子都多少年了，”尹良直起身子环顾一圈，“你想想，你上次来的时候还大学毕业，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小时候就在这里，他小时候也在这里，合着你们两个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擦肩而过很多次了？”

　　白昭听着尹良的话有一瞬间的出神，可能在以前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只会觉得是巧合，但自从听过沈乐冉同他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白昭只会觉得他们的一切相遇都是被计划好的，他眼中的巧合，是不是都是沈乐冉几次付出后的固定剧本。

　　尹良扒拉了两口饭菜，看白昭一直出神，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都生病了就别想你那些工作了，先好好休息再说。”

　　“啊，”白昭回神，将注意力放回到吃饭和尹良的身上，“没有，没想工作，在想别的。”

　　“别的也不要想，先把你自己养好再说，”尹良拿了新碗帮白昭盛了一碗鸡汤放在他面前，香喷喷的浓汤冒着热气，从底部钻上来冲到白昭的心里面，尹良看着他的样子，数落的话在心里憋着，出口时还是变成了别别扭扭的关心，“去办公室找你的时候许幸海说你生病回家了，我一看你桌上没本没电脑就知道你肯定又回家自己一个人加班去了，你也真是……现在还烧吗？多少度量了没有？多喝点汤暖一暖出出汗，我去师父家的时候，师母还问你最近怎么样呢。”

　　“那你说我发烧了？”

　　“我那敢说啊，师父就算了，要是让师母听到你烧到39度那不得担心死。”尹良说着，伸手去摸白昭的脸和额头，顺势掐了一把他的脸，“不烧了还行，按时吃药。”

　　“嘶……掐死我了你。”白昭拍开尹良的手，将碗里的饭菜和鸡汤吃了个干净。他抽了张纸擦手擦嘴，也习惯性地递给尹良一张，为了不想让他那么废话就干脆问起了今天的事情：“对了，你和政泽今天去找宁小杰了吗，人说什么？”

　　尹良手上正在收拾茶几上的东西，被白昭的话分了神，话都到了嘴边却想起来什么似的悬崖勒马：“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怎么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上次去金丰佳苑是咱三一起去的，于情于理我都该知道的吧？”白昭微蹙眉头，对尹良的话有些不悦。

　　尹良瞟他一眼，将保温盒收拾好，坐回沙发上仍是只字不提：“今天不谈工作，抛开其他，我倒是想问问你，沈乐冉这小子给你下什么药了，你俩什么关系，他天天那么挨着你。”

　　“我俩……没什么。”白昭没敢把自己答应沈乐冉的事情告诉尹良，他说不出口。

　　“我不管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但至少有点距离吧？”尹良身体前倾，压迫感逼人，“首先我不是对他有意见，但最近的形势你也清楚，陈时锋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多证据都对他不利，陈氏的倒台是分分钟的事，谁也不敢保证陈时锋会不会拉他下水……如果他真的出事，你能保证你可以完全脱身吗，还是他能保证？你敢不敢现在就下定论？”

　　白昭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陈时迟早会败下阵来，他也并不是不信任沈乐冉，只是他没法说，那种信任感来自于直觉，而不是因为沈乐冉做过什么、没做什么，白昭确实对他向自己隐瞒有关柳博昌的事的行为感到很生气，但这并不能令白昭对他的信任感瞬间瓦解。

　　也就在尹良等着白昭的回应之际，沈乐冉从门口进来，他这时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连帽卫衣和休闲长裤比他来时穿的那一身正装亲和力大得多，甚至连耳坠都换了一个高音谱号样式的。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暖光，但开口却是攻击级别：“尹警官又在怀疑我了，那我可太委屈了。”

　　尹良的目光锁定在沈乐冉的身上，跟着他一起落在白昭身侧，一头雾水：“又？”

　　“我们家做的可都是良心买卖，不管是消费者还是社会大众，都是好评如潮，”沈乐冉嘴角噙着笑，一副不得罪人的礼貌态度，但尹良和白昭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毫不客气，“您不能因为我和陈时锋有过节或者我们之间认识就乱下定论，讲话要讲证据，暂且不谈这些，白昭也还没说什么不是吗？”

　　白昭也没说什么，沈乐冉的言外之意就是尹良急早了。

　　这话冲得尹良火气上头：“那谁能……”

　　“还有，”尹良刚要反驳便被沈乐冉打断，他的眼里阴霾散尽，咧着嘴笑靥如花，“你问白昭和我是什么关系，那没准现在是……”

　　沈乐冉说着，伸出手将白昭拉在怀里，还了凌晨的一个亲吻：“……情侣关系。”

　　尹良：“？！”

　　白昭：“？”

　　白昭没想到沈乐冉会这么突然地将他们两个的关系在尹良面前“公之于众”，尹良也没想到白昭和沈乐冉之间是这样“说出来就会把尹良气个半死”的关系，白昭被沈乐冉的这一个吻亲得怔在原地，甚至连思想都如同暂停，大脑一片空白，尹良是真的被气得不轻，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沈乐冉，认真地辨别这个男的刚才到底在自己发小的脸上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尹良气得攥着拳头发抖，但他也只是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指尖泛白。

　　沈乐冉没有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出来，他只是在阐述事实，所以情绪看着毫无波澜，但尹良盯着沈乐冉的表情久久无法回神，他将目光转向白昭，企图从他的嘴里听得到一些否认的态度表述。

　　白昭正在将自己的电脑搬回自己身前，他感受到了尹良的视线，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甚至没有敢抬头看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