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何萋萋》徒往

43、第 43 章

　　第二天，刑警队的两个警官走进了病房。
　　我认识他们，当年任齐溺亡，负责抓捕和审讯我的，就是这两人，脊背下意识窜起寒意，我本来坐在椅子上，却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何萋萋，我们想询问你几个问题。”
　　我看了刘清临一眼，对他点点头，示意我只是出去一会儿。
　　他的眼睛里有担心。
　　走廊里，他们问我：“你和刘清临，现在是夫妻关系？”
　　“是，所以呢？”
　　“没什么，就是问问。”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年案件调查的时候，任齐、我和刘清临之间的纠纷，是调查的一部分，所以他们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一个不知悔改、委曲求全的第三者。
　　“麻烦你们问重点。”
　　“经过初步调查，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明确了，我们就是来核实一下，邓翠菊和你在狱中有过不少次冲突，是吗？”
　　“是。”
　　“根据邓翠菊的供述，四天前，她去给女儿扫墓，并随身携带管制刀具，打算在那里实施自杀，结果遇见了给母亲扫墓的你，于是情绪失控，意图行凶，你认可她的说法吗？”
　　“认可。”
　　“她刺出第一刀的时候，瞄准了你的心脏处，而你正背对向她，这个时候，刘清临发现了异常，情急之下，与你调换了位置，所以那一刀，最终从刘清临的背后刺入，位置在心脏附近，是这样吗？”
　　“……是。”
　　“随后，刘清临与邓翠菊发生了搏斗，并一刀刺入邓翠菊的小腹，是这样吗？”
　　“没有。”我说，“邓翠菊身上的每一刀，都是我干的。”
　　“这一点，你和邓翠菊的说法并不一致，何萋萋，现场还有别的目击证人，他们的说法，和邓翠菊的说法一致。”
　　“当时我们扭打在一起，情况非常混乱，可能会造成视觉上的误判吧。”
　　“何萋萋，请你说实话，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说的就是实话。”
　　他们合上了本子，严厉地看我。
　　“你不相信警察。”
　　我笑了，“我凭什么相信警察？当年你们就没查出真相，就算再把我关到监狱里一遍，我也不觉得奇怪。”
　　“何萋萋！”
　　“等等等等，”赵警官拎着探病的果篮，挤到我们中间，一边和同事问好，一边转脸看我，“那你相信我吗，何萋萋，我也是警察。”
　　“……”
　　一个热情过剩，爱管闲事，每天处理鸡毛蒜皮，还乐在其中的愚蠢警察吗。
　　“不管别人怎么想，凭我对你的了解，当年的事，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嘴唇颤抖了一下，我迅速抱起胳膊，摆出不服管教的态度给他看。
　　他相信又有什么用。
　　“说实话吧，没关系的，你别看他们板着脸，但早就知道不是你的错了。”赵警官认真地注视我，“这一次，一定是正当防卫。”
　　其实我虚张声势，不堪一击。
　　赵警官最后的那句话，瞬间打碎了我的心理防线。
　　我觉得这句话迟到了好多年。
　　最终我说了实话，两位刑警在离开前，看着我，想了想，还是一人嘱咐了一句。
　　“上次在佛寺，你的表现很勇敢。”
　　“何萋萋，好好生活下去。”
　　赵警官笑得很开心，拎着果篮走到病房里，左看看右看看，问我：“就你一个人照顾他吗？没找个护工帮忙？”
　　“不需要。”
　　刘清临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让他很为难了，如果再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估计也充满抗拒。
　　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插手。
　　刘清临皱眉看我，看来刚刚走廊里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我对警察充满抗拒，对公平正义也严重缺乏信心，所以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一丝一毫，如果他在我身边，或者他能开口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这里。
　　赵警官没注意到我们的交流，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可是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孕妇，不过，想想你自从怀孕以来，折腾出的这些事，照顾病人，在你眼里，确实也不算啥事，怀孕时候的那些传统禁忌，你是给碰了个遍啊。”
　　“你是人民警察，不要搞这种封建迷信。”
　　这应该是老一辈的风俗了，比如孕妇在怀孕的时候，不能哭、不能骂人、不能打架、身上不能有伤口，眼睛不能看血腥暴力的东西。
　　不过，刘清临，算不算老一辈呢？
　　我探究地看他，而他的眼睛里有一点点谴责，显然在他正统的思维里，我作为孕妇，还是太狂野出格了，不过，他拿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在他眼里本来就是个叛逆到家的小女孩，他拗不过，只能在我要闯大祸的时候，保护着我。
　　他好像习惯了给我善后，我也习惯了在快要脱缰的时候，被他适时地约束。
　　赵警官笑道：“这孩子没出生，就已经见过各种大风大浪了，等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能吓到他了。”
　　“你天天往医院跑，你女朋友没想法吗？”
　　“哼，在你何萋萋眼里，我赵敬是个到处管闲事的人，但在我女朋友眼里，这可是我最大的优点，”赵警官的脸上开始红光满面，“因为她，我又找到了当年想做警察的那份心情，不管别人领不领情，反正我觉得有意义。”
　　我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刘清临，“他说，他也觉得很有意义，你是个好警察，在何萋萋最堕落的时候，只有你坚持要帮她。”
　　刘清临看我，眼里的笑越来越多。
　　萋萋，我什么都没说。
　　我瞪他。
　　闭嘴，我知道。
　　刘清临还在笑，但故意作出一点无奈的样子，勉为其难配合我表演。
　　“是吗！”赵警官更加振作了，“还是刘大哥是明白人啊，不过，其实我也没那么好，这都是警察应该做的，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大家都平安快乐地生活嘛。”
　　“他说，何萋萋应该跟你说声谢谢，虽然你从她嘴里是不可能听到的，但，”我硬着头皮开口：“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赵警官问我：“是吗？”
　　我冷冷移开目光，“问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
　　临走之前，赵警官热切激动地握了握刘清临的手，容光焕发，脚下生风，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执行任务，解决处理人民群众的鸡毛蒜皮、日常琐事。
　　我把他送走，恶狠狠合上门。
　　刘清临笑着看我。
　　萋萋，不太坦诚呢。
　　“你手机摔坏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这个都用了多少年了。”
　　这个也留着吧，因为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随便你。数据迁移我会弄好，界面和原来这个一模一样，还有一些新功能，以后慢慢教你吧。”
　　好。
　　“刘清临。”
　　什么？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的表情怔了怔。
　　“我习惯了做坏人，因为我怕他们觉得我是个好人，然后像期待好人一样期待我，所以你刚来开城的时候，我对你也很恶劣，”我说，“但现在我知道，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在我差点把刀捅进别人心脏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只有你看见我在害怕。”
　　刘清临向我伸手，我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掌中。
　　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去依赖。
　　“我承认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只有每时每刻在你身边，看见你，我才能试着忘记那些噩梦，所以，也请你不要离开我，努力好起来，我们还没有好好成一个家。”
　　刘清临望着我，仪器上的心跳数字在上升，他的眼角微微泛红，指尖落在我的掌心，写着什么。
　　我屏息感受。
　　不是字，而是符号。
　　^-^
　　他只是在我的手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于是，我也笑起来，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唤他：“清临……”
　　他握紧我的手。
　　虽然表情的变化不明显，但我看向旁边的仪器，它正监测刘清临的实时心率，图形的波动非常大，数字也早就变成了三位数。
　　刘清临被出卖得一干二净。
　　我托腮看他的表情，这个清致如崖雪的人，正一如既往地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但是这些数据让他无所遁形，像是把一簇飞雪洒到红尘的烟火里去，我忍不住歹意横生。
　　“清临，清临，清临……”
　　我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然后欣赏仪器上居高不下的数字。
　　刘清临知道我是故意要折磨他，但他毫无办法，大概没想到自己伤成这样，还要被如此对待，只能闭上眼，假装看不到仪器的界面，耳垂已经微微红了一片，面罩上也突然有急促的白雾出现。
　　握住我的那只手，像是感受到心脏处的异样，指尖轻轻颤动着，仿佛希望我停下，又希望我永远不要停下。
　　对他这种隐忍禁欲到变态的人来说，我的出现，多少有点残忍。
　　从某方面也证明了我们般配得天造地设。
　　虽然舍不得，但怕再闹下去他真的会出事，我还是住了口，抚摸他阖着的眉眼，不胜怜惜。
　　晚上查房，医生检查了他的情况，说明天就可以摘下呼吸器了。
　　我先给自己洗漱完，然后打了热水和毛巾，刘清临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是该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了。不过他看见我的动作，显见有些紧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保持干净和卫生是加速康复的基本条件。”我笑眯眯地问：“还是你想让更专业的人来？这里可请不到男护工，我倒是不介意。”
　　刘清临的表情充满抗拒，还有一点窘迫。
　　我把床的上半抬高，解开他的衣服，看见那些纵横的刀伤，心口猛地一痛。
　　小心翼翼，我努力避开那些会让他疼的地方。
　　然后我揽着他的肩，让他将上半身靠在我怀里，慢慢擦拭他的背部，感受到他的身体随呼吸而起伏，那个起伏变得有些急促。
　　把他扶回躺好，我掀起他下半身的被子。
　　刘清临更加窘迫了。
　　我一边给他擦腿，一边想，为什么人到中年还可以保持得这么好，就算卧床了几天，看上去依然修长有力。
　　之前沈阿姨住院的时候，医生叮嘱我们要经常给她揉腿，担心因为卧床太久而造成末端供血不足，发生抽筋等一系列情况。刘清临的双脚似乎有些发凉，我戳了戳他的脚趾，想看看还有没有感觉。
　　刘清临微微颤了一下，表情姹紫嫣红。
　　“我都没害羞，你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害什么羞啊！”
　　我愤怒地控诉，但还是慢慢按摩他的腿。
　　脑子里回想他的表情。
　　仿佛我在趁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欺负他一样。
　　真是让人生气的表情。
　　“唔——”
　　面罩里传来低低的一声，我回过神，看了看自己游移的双手，好像已经偏离了初衷，刘清临只能握紧床沿，认命地闭着眼睛，像在承受酷刑，苍白的脸上浮起绯红，一副任我宰割的表情。
　　不过他好像忘了，闭上眼，其余的感知都会变得更加敏感。
　　说起来，他这方面的经验确实单薄，除了开城的那天，在我意外怀孕以后，真正发生关系更是屈指可数，忍字心头一把刀，对他如此，对我同样如此。
　　我赶紧合上被子。
　　真是太不人道了，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