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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良人 ...

  •   先生近几日教了我《采薇》《蒹葭》,又细细地讲了来由,把我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看着我这红肿的眼睛,自顾自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提议让谷麦和暻眠交替着来教我读书,每月拨出些钱来,女孩子之间总是亲密的,他觉得自己太过古板,我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我还试了她们的裙子,顶好看的,我不敢怠工,想早些进京大

      梨春园来了个曲老板,我与先生商量着要和谷麦,暻眠去听

      先生考了考我近期所学,颇为满意,也就答应了,提前求了那日穿着条纹呢子衣的男人,派了两名军官护我们,那男人叫赵昌贤,人称二公子,先生又领我做了两套西服,说我到时候穿着去听曲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纤手展轻喉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唱的是《百花亭》,这曲老板叫曲砚宁,我看得痴迷,手上那一粒瓜子久久悬在唇边,悬到听了不知几个“好”字,才落下

      我只觉得这姐姐生得极美,光是那身段就足够醉人,自那扇子打开的刹那,仿佛一切静止一般,那扇子上簇着的牡丹不及人半分娇艳

      一瞬间,只觉得这台上只有她,台下只有我......

      暻眠含着笑和我说

      “文盈妹妹,那曲老板不是姐姐,是个玉面君子,和我们年龄相仿,算是我父亲的忘年交,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唉~”

      这世道,太多可怜人

      这台下听曲有些叽里呱啦说些我不懂,但长得和我们很像的人,也有叽里呱啦说些我不懂的,但长得和我们完全不像的人

      我原本想着亲眼见见曲老板的真容,那两个军官说早些回去较好,这里不安全,茶水没喝完,我们就走了

      我是有些照猫画虎,西颦东效的本领的,回去之后,我先给先生唱了两段

      先生品着茶,说我唱的好

      我自己在镜子前给自己唱了两段,难看的我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先生的确有点审丑的能力在身上

      ......

      近来江祖母的病愈发严重,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迅速地干瘪,如草木枯零一般,我嫁进江家一月有余,读书累了就去祖母那里,我还没有听够祖母讲过去的故事

      我自幼没有祖母,家里除了唐爷爷,也没有个说得上话的老人家,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早些年嫁给先生,是否可以听完江祖母的所有故事,成为彼此互相的快乐久一点

      但人生,没有如果

      先生丧礼置办的简单,全都是遂了周祖母的心意,她不想铺张,如今的环境也不适合铺张,这府上蒙上了一层白,周遭气氛黑压压的低沉

      我,暻眠,谷麦,三个人手拉着手,哭地昏天黑地,后来哭的没有力气,就互相倚靠着抽泣,最后趴在地上开始呜咽,眼睛肿了好多天,嗓子也说不出来太多话,宋伯父也托人送了些治嗓子的药

      丧礼后的第六天,我第一次见到先生的弟弟——江书行,他今二十,比先生小七岁,远看,身形差不多,近看,浓眉,脸微方,十分端正,我盘算着他先生应该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他住了几日便走了,两兄弟话也少,但站在那里,就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他眼下在日本留学,学的医,可在他身上,我倒是瞧不见那些郎中的影子

      如今的郎中,一半是没有名望的骗子,一半是有名望的骗子

      我那几日不敢和先生调皮,也不敢太大声讲话,怕先生伤心

      先生那几日不敢让我往东去,也拦着吊唁的人少说祖母旧事,怕我伤心

      ......

      满打满算我嫁进江家两个月了,已是盛夏,花园的花也都绽开了,家里的悲伤也慢慢的被盛夏给暖开了

      蝉鸣络绎,密树遮云,粉蝶轻舞......

      先生也托人给我做了一把藤椅,还有一个秋千,他若不在,我就偷得上午不闷热,来花园里背书,练练字,若他在,我便求着他陪我玩秋千,和先生玩秋千是有条件的,他要先考我近日所学,再细细忖度

      我以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连斗蛐蛐都要过几天换一只,如今,他在身边,我竟然体会到了一心一意

      我睡着了会想他,醒来了也会想他......

      我看不见他会想他,看见了他也会想他......

      我一日贴在先生的后背,跟他讲我近些日子的状况

      “先生,我这样子算不算是病了,需不需要找一个有名望的骗子来看看?”

      先生笑着轻轻转了个身将我搂在怀里

      “若卿卿病了,我应该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先生这是取笑我”,我扁着嘴,佯装不快

      “哪敢”

      ......

      渐渐地我能读得书也多了起来,看书看得入迷,未发觉天黑,先生让我注意些眼睛,免得和他一样,架着一副眼镜,有时找不到麻烦得很,我说老人都讲戴眼镜的有学问,先生告诉我,学问这东西不在眼镜上,应该在脑子里

      我有一日在他身边看书困了,就钻进他怀里,他刚落笔的簪花小楷被我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他也不恼,怕我坐的不舒服,将我在他怀里正了正,我倚在他胸口上,撒娇说他的椅子好看,他过几日就托人做了一把一摸一样的,又垫了一个绣着仙鹤的垫子,怕我坐久了,腰痛

      我们并排坐着,他做他的大学问,我做我的小学问

      常先生是家里的常客,他胡子越来越长,我索性就叫他【大胡子】,他眯着眼睛放声大笑,说我这小姑娘着实有趣,不如给她当侄女,江先生还是他兄弟,我们俩各论各的,我不从,还是觉得【大胡子】有趣

      先生知道这事,夸我有骨气,说那常先生真是个好占便宜的主,下次来就偷偷在常先生的茶水里放了盐,搞得常先生以后每次喝我家茶水都先提前皱一下眉,也算是前车之鉴

      前几日,来个汤先生,叫汤秉萍,字修明,是先生法国留学的室友,在美国读了博士,如今也回京大任教,但找不到住处,先生就让他现住在周府了,又来了个孟先生,叫孟山明,字川贤,是先生笔友,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书信,也住在了周府,仅仅不到千字的文章,两个人的灵魂就跨越山海紧紧锁在一起

      文学的力量远远超过我现有的认知,我还是找不到一句心仪的诗词,成为我的字

      我也从汤先生那里学会了国际象棋

      先生生于八月初一,那日来了十几位先生和几个同学,那十几个人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有的人是由表及里的钟灵毓秀,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都是风雅

      我陪着一同来的学生坐在一起,陈觉章坐在林谷麦的身边,两个人有些不对付

      她说他迂腐,逢人就是之乎者也

      他说她欢脱,横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暻眠在一旁抿着嘴浅笑,轻轻在我耳畔低语

      “文盈妹妹,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天造地设的冤家”

      我嚼着肉,狠狠地点了点头

      陈觉章是陈家长子,陈家是书香门第,家风严苛近乎于刻板,陈觉章身上总是免不了有些一板一眼的老旧,尽管先生推崇新文化,但却十分欣赏陈觉章,也鼓励他去发扬他的传统文学,一个人不可以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来处,殊不知来处才是归途

      府里的佣人也都赏了喝酒吃肉的钱

      先生那日醉得迷糊,脸红得厉害

      夜里,他不想喝醒酒汤,直接把我搂在怀里,他浑身烫得厉害

      “卿卿,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是我先喜欢的你,我们大婚前个月,就想着去找伯母把婚退了,我大你十岁,总是要老得比你快,你我素未谋面,算得上是父辈的一厢情愿,我并非良人,总不能误了一个姑娘的一生,我那日路过园子,远远地就听到了笑声,那笑声来自粉蓝色的短袄,你府里的佣人说,这是府上的小姐,只一眼,卿卿呀,我就觉得我逃不掉了,我和伯母讲,这事情到底是要征求你的意见的,我没有独断专权的权利,若是你不愿意,那我愿你寻得良人,一生无虞;若你愿意,我试着成为你的良人......”

      “卿卿呀,你和我会慢慢地成为了我们,如果你信我,我用一生告诉你——我爱你”

      我就这样躺在他怀里,听他说了一夜的情话,不——心里话

      他这人酒品也出奇的好,就那么柔声地在你耳畔低语

      翌日清晨

      我没喝酒,醒的比先生要早,我将手轻轻抬起,借着晨光,第一次,轻轻地触碰他的睫毛......

      他倏地睫毛微颤,悠悠地将眼睛睁开,我知道,我把他给弄醒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脸上还有没晕开的红,又把眼睛闭上

      “卿卿爱摸,告诉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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