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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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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离门去做西装,刘妈就招呼着先生,说是有客人来了
先生整理整理衣着,拉着我的手就去了正厅
未等我站定,就有一个短发圆眼,小麦皮肤的姑娘冲了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上下打量我,冲着我笑
“这是师娘吧,真好看,看着蛮显小的”
我觉得这娘字有些给我叫老了,凑到她面前,回了她一句:“不许叫我师娘,你可以叫我,嗯......你多大?”
“十九”,她有些疑惑
“哦,我十七,你就叫我妹妹,或者就叫我杭文盈”
那短发的姑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先生,一脸疑惑
“可你是江先生的妻子呀!”
“你叫他先生,你叫我妹妹或者杭文盈,我们俩各论各的”
这话一说出口,引得哄堂大笑,一旁身着藏黑色长袍的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拍了拍先生的肩膀,说道:“你这妻子当真是有趣”
先生抿了一口茶,咳了两声,看了一眼那姑娘,又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轻声地说道:“你们都依了她吧”
那短发的女生眯起眼睛伸出手
“你好,文盈妹妹,我叫林谷麦,是江先生的学生”
身后一个披着长发,柳叶眉,丹凤眼,细脸的女生微微颌首,柔声地说道
“宋暻眠,今年二十,按年纪,您也算是我妹妹”
左侧一个身穿素黑色长袍,带着黑框圆眼镜的男生低了低头,面色沉静,语气低沉
“你好,陈觉章,字长辰”
待三个人一一介绍完,身穿藏黑色的留着胡子发胖的中年男人也从椅子上起身,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一张圆脸给人一种极强的亲和感,有点像弥勒佛,不过是有头发,有胡子的弥勒佛
“在下常师棠,字允哲,是培和的朋友,今日登门拜访,准备了点薄礼,还请笑纳”
这常先生绝仅面佛,是个□□的天才
先生招呼着大家坐下,林谷麦攥着我的手,说是要和我坐在一起,我顶喜欢这个比我还要活泼的人的,她和我讲她名字的由来,他爹算是老年得子,也没什么男女尊卑的糟粕,喜欢她不得了,可一辈子脸朝黄土地朝天,没个学问,她爹觉得叫林谷子,林麦子都难听得要命,这光是名字就来来回回想了一个多月,后来坐在门口,一拍大腿,就叫林谷麦,我听来,觉得有趣,这世界上可爱的人太多了,在庙堂处,在江湖里
未等大家椅子坐得够热,门外又进来三个长衫男人和一个穿着条纹呢子的男人,穿金白色长衫的男人半白头发,微胖手里拎着个鸟笼;穿藏蓝色长衫的男人身形高大手里拎着三个红盒子;那身穿素黑色长衫的男人夹着个烟斗,清癯骨瘦,另一只手夹着两本书;穿着条纹呢子的男人则吩咐着随行的两个仆人将贺礼送到后院
他们从进门就爽笑
“培和呀,恭喜恭喜”
几个人互相鞠了躬,回了礼,又笑着打量我说先生好福气
对了,先生字培和
......
夜里,我翻了个身,横竖睡不着,缩在先生的怀里,轻声说道
“先生,卿卿不想要西服了”
先生掖了掖我的被子,带着笑,问道:“怎么了?”
“林姐姐和宋姐姐的衣服更好看,卿卿想穿那个”
那身蓝短袄,黑裙子从一见到他们我就欢喜,尤其是那头发,我忽然觉得我这半老不幼的头发有些难看的要命
我怕先生觉得我有些骄纵,就和他讲:“先生,卿卿可以用西服换那个么?”
先生摸了摸我的头
“那是京大女孩子的校服,卿卿若是想穿,不如考到我们京大”
我听得有些发怕,晚饭那些人说的话,我大多是听不懂的,先生看我窘迫,就让我带着林谷麦和宋暻眠去院子里走走,说是怕这些男人的烟气酒气浊了我们,
我满打满算空费了十七年,哪里是揠苗助长,合着就是直接连根拔了
我缩了缩脖子,躲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个团,半晌不哼声
先生轻轻掀开被子,柔声问道
“卿卿是怕自己考不上?”
我露出两个眼睛盯着他,点了点头,先生伸手将我从被子里抱起,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卿卿难道忘了事在人为么?况且卿卿读得书不算少,又聪慧,自然是可以的”
我贴他贴得愈发的紧,我从前尚未遇见如此温良的人,以后也不会了
“那先生,京大我自己考,西服......西服是不是可以给我做”
先生“扑哧”一笑:“嗯,依你”
......
我自知是要读书的人,绝不可嗜睡贪困,第二日,我竟比先生起的要早
他闭眼时,那睫毛极显眼,荣荣如春草
我伸手想去摸,又怕扰到先生的美梦,就滞在半空中,安静地细赏我身旁的绝色
今天是我大婚第三天,是要回门的,我踮脚刚在那书柜上找到个不算太厚的拿下来,先生就站在身边,接过我的书,握住我的手说
“卿卿,今日要见伯母的,回来我再教你读书”
“嗯”
这小书房还只是一隅,那偌大的藏书阁,我还没有去,我总归是太浅薄了
先生的礼备得厚,刘叔开着车送我们,离得远就看见唐爷爷在门口张望,他不知又在哪里淘来的新的雀,近些日子越发的嗜甜,肥胖,如茶壶一样的身子踮着脚冲着我和先生挥手,伸手将那雀递给我,说是我的回门礼
先生伸手接了过来,低了低头,恭敬地给唐爷爷行了个礼,唐爷爷许是胖得连腰都弯不太下,明显弧度小了很多,一个礼敬得满头大汗,呼呼作喘
我冲他做鬼脸,说他老了贪嘴不成体统
他冲我做鬼脸,说我做了新妇不懂端淑
娘是个最端淑的人,端坐在正厅等我们,柳姐姐嗜睡,我们跟娘寒暄了好一阵子,她才来
娘轻嗔她,说文盈第一次回门,培和也第一次到杭家,这样不和礼节让人笑话
柳姐姐说我娘迂腐,先生是不是那老派的人,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柳姐姐翘着腿,抿了口茶,柳眉一挑,对先生说道:“培和,你不许叫我二妈,我就比你大一岁,你叫我大姐伯母,你叫我柳姐姐,咱们各论各的”
娘横了她一眼,责怪她年岁渐长,却越发小性子了
她回了娘一句,这白话文都有了,旧时杂碎也得扔扔了
先生也是个破局温场的历害人,几句话让局势平和了些
书凭,培和,先生的名字怎么念都说不出来的好听,我倒是没想去细听两个人拌嘴,心里默念着那四个字快有了百遍,决心得空让先生给我也取个字
午饭吃完,柳姐姐就先回房了,她前几日想绣对鸳鸯香囊算是我回门的礼,可废了四张帕,灭了六个烛,都觉得绣得难看,气得骂了好几天,说是门外那些狗仗人势的外国佬带来的晦气
这世道真可笑,还需要招来一堆外人来管自己家的事情,最后又为了讨好外头来的人,亲手断了自家人的性命
可又执拗地怪,非要把那鸳鸯绣完,拦也拦不住
娘有偏头痛,要睡午觉,也就没和我们说太多的话,笑着让我领着先生随处逛逛,她是很喜欢先生的
我牵着先生的手穿过正厅,去了我杭府的住处,我屋子不大,和先生柜子上摆满了书画不同,我那上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我草编的小动物,绣坏的帕子,还有小瓷碗,和藏起来的糕点,忽然觉得,那柜子上摆得实在是乱糟糟,有失观感,那亮白蓝的青花瓷着实有些鹤立鸡群,就如同先生在我房间一样
我贴着他,有些求人的媚态,给先生锤了锤肩膀,捏了捏手臂
他那双眼睛看人看事过于犀利,知道我是有求于他,抄手将我搂在怀里
“卿卿有事可以直说”
“我想要个字,如先生的培和那般好听的”,我冲他一笑,倒没有被瞧破小心思的尴尬
先生握住我的手,又轻轻捏了捏:“卿卿以后读书若是读到哪些诗句好,便自己给自己起个字,怎么样?”
先生一生治学严谨,为书中一字而苦思冥想,精益求精,甚至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可对人,总是盈着笑,从不妄加评判,出些自以为是的主意
“嗯......那......卿卿一定好好读书”
“一言为定”
......
素月分辉,雾卷星河,偷跑进屋内的娇风绕过那两盆大叶的花,蕴得几缕幽香
那夜,先生教了我第一首诗
——浅予深深
——长乐未央
——相遇共怜
——不语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