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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黑漆漆的卧室里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呼吸时胸腔的起伏,会让人错以为这里的一切人与物都是静止的。半躺在摇椅里的蔡娟,眼前是魔鬼狰狞的面孔和老夫妻凄凉的背影交替的出现。然后是腹痛。她日夜颠倒,梦和现实对调,浑浑噩噩。有时候会清醒,就会拉着女儿聊很久以前的事。
      任晓月休息天想带上妈妈去逛街散心,可蔡娟根本不愿出房间。还有,实习毕业越来越紧张,无法陪着妈妈。妈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坐在家。经常连饭也不想吃。人萎靡不振,加上手术后的并发症,愈发消瘦憔悴。困扰她的还有整夜整夜的失眠。短暂的休息有时也会伴随着噩梦。
      蔡娟的样子让任晓月偷偷地流泪,她真想对着妈妈大声喊叫,妈妈,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振作起来。可是不能给妈妈压力,她必须耐心。心病还须心药医,谈何容易。
      任晓月和陈媛金蝉吐露了心事,她们一起商量着办法。
      “我觉得应该出去散散心,走走。”
      “谁有时间啊。”
      “是啊,连陪阿姨的时间都不多。”
      “怎么办呢?妈妈现在根本连门都不愿出,我怕。”
      “阿姨原来在家喜欢干什么?”
      “我不知道。”任晓月有些愧疚,自己的一点一滴妈妈是了如指掌,“妈妈以前工作上班,休息天在家做饭做家务收拾整理。嗯﹍没什么特别的。”
      “做饭!”金蝉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陈媛和任晓月频频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至少能让家有点朝气。
      春节前,任晓月张罗着蔡娟最拿手的菜,八宝菜、八宝饭、炸藕圆子。好不容易凑齐陈媛和金蝉去菜场,准备把食材全都买回来。三个人进到菜场就犯难了。陈媛和金蝉不懂要买什么,又没吃过。只有任晓月吃过,可她又没有做过,需要些什么食材,她记不清。
      “任晓月,你都吃过那么多年,怎么里面有些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只顾吃,我还管里面都有什么吗?”
      “想想,好好回忆回忆。”
      任晓月抱着胳膊歪头看着远处,苦思冥想,“呃,木耳、香菇、黄花菜…”
      嗯…嗯,金蝉和陈媛记录。就这样拼凑完整,买齐了食材。
      三个人回到家就在厨房里造起来,除了陈媛会做家务,金蝉和任晓月是滥竽充数,她俩不是帮手,是‘杀手’。弄得厨房里鸡飞狗跳。
      蔡娟终于被厨房的各种噪音惊醒了过来,她已经坐在卧室里的摇椅里,从半夜一直到现在。她费力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在卧室里走了几步,她感觉走路都有点四肢不协调。她在卧室里来回走动调整好后,走进厨房。
      任晓月看见妈妈进来后,张大了嘴巴。不得不承认金蝉是个人才啊。其实当金蝉出了做饭这个主意的时候,她认为没用,可自己又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就先将就将就吧。可当她看到妈妈竟然走出了卧室后,可把任晓月高兴坏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立刻扔下手里的菜一把拉住妈妈的手。
      “妈,妈,你﹍是被我们﹍”
      “嗯,我来吧。”
      任晓月立即高呼,师傅来了。
      “哎哟,救命的人来啦。”金蝉高呼万岁。她长这么大,认识的蔬菜就没几样。她真后悔,干嘛提做饭。那啥花菜,得去根,然后再一根一根撕成丝,天啊,她两眼瞪着啥花菜都成斗鸡眼了。
      她俩扔下手里的菜,闪到一旁。蔡娟是主厨,陈媛打下手,厨房里响起哒哒哒、哒哒哒…锅碗瓢盆交响曲,终于从一片混乱变成有条不紊。金蝉和任晓月退到门口,只等着吃。
      她俩一人把着一边的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厨房里,一个也不肯离开。她俩当主力是不行,但是偶尔搭把手还是非常可以的。
      任晓月有多久没有听到妈妈的切菜声了,哒哒哒、哒哒哒,那熟悉的节奏,那炒勺与锅发出的叮铛声音,那熟悉的场景,那忙碌的身影,属于家的温暖不会忘记,只会刻进生命里,成为每个人专属的生命纹理。她的眼泪朦胧。
      金蝉同时感受到家的温暖,人间烟火气。她家吃的一直是全国各地保姆做的各种‘杂菜’,味道只有淡和咸这两种口味。
      蔡娟的这几样菜,看着简单其实个个都麻烦。虽然是平常人家的家常菜,想做的好吃,可不简单。例如八宝菜,一般有八种食材,每样都得切细丝,需要刀功。不然的话,右手会切丝切废了。接着是炒制,各种食材得翻炒均匀,别净是疙瘩块。各种调味品的加入,得仔细翻炒均匀,别一口有味下一口没味。翻炒也有技术,别锅里锅外灶台面上地上都是菜。
      八宝菜上桌了。红的黄的绿的黑的白的丝丝绺绺的一碟,夹上一筷子,入口。咸淡正好,脆的脆软的软糯的糯,好吃。
      “我滴天,太好吃。”
      “金蝉,好吃你多吃点,我妈做了一脸盆。”任晓月殷勤地招待金蝉,以弥补眼拙没有看出来人家是个足智多谋之人。
      OK,无限续碟。金蝉一个人吃了一碟。
      八宝饭今天做不成,因为红豆红枣需要浸泡一夜。藕圆子里面的大葱没有,也做不成。
      “太好了,我吃不下了。嗝﹍正好,明天肚子才能空出来。”金蝉打着饱嗝说道。
      饭后,三个孩子以吃太多为理由,把蔡娟‘架’了出去。晚上十点多的小区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正好,她们四个一起晃悠,没人打搅。
      今年的春节,是蔡娟在丈夫去世后,家里最热闹的一个年。平时只有她和女儿在家,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后来女儿上大学,她一个人就更不想弄。现在三个女孩一天要包饺子,一天要包馄饨,天天换花样地折腾。陈媛得回家,金蝉本来就因为实习在任晓月家,现在几乎就‘长’在蔡娟家。任晓月笑着说,早知道不请金蝉了,如今是赖在她家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蔡娟可维护着金蝉,不准女儿说。蔡娟从做饭中找到了些许安慰,做饭并不能减轻她的痛苦,但能让她暂时忘记。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因为她想活下去,为了女儿。
      这天下午,金蝉在任晓月家吃过饭,要回宿舍去然后再去上班。她本来是准备洗碗,可蔡娟把她轰出来了。蔡娟说,就几个碗,还用你洗。金蝉拗不过蔡娟,便说道,阿姨,我去上班了。蔡娟回道,嗯,路上小心哈。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如果不是金蝉来陪她,她会忘记吃午饭。本来任晓月是在家的,可突然临时说有事,就出去了。她在水池边洗碗,窗外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她继续收拾着厨房,在她把锅放到置物架上的时候,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里有人喊道,丫丫…。
      嗯?她一愣,是和女儿同小名吗?她好奇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张望。她没看见人,但声音更清晰些。从窗户外传来的声音渐渐增大,情绪逐渐激动,她分辨出是两个女人。怎么听着声音像是金蝉?她在和谁吵架吗?蔡娟犹豫着是不是出去看看?就在她犹豫间,传来的声音更大了,她能确定就是金蝉。她连忙从厨房出来,刚走到客厅,啪啪啪的敲门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她一刻也没耽误把门打开,金蝉就一头扎进来,躲进卫生间里。
      蔡娟伸头望单元门那里张了一眼,没有人影,她退了回来。犹豫着现在是先出去找那个和金蝉‘吵架’的人?还是先看看金蝉?她决定先看看金蝉的情况,孩子进来时的脸色吓人。她来到卫生间门外,拧了一下门把手。门被反锁。她蹑手蹑脚地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有自来水流出的哗哗的响声。金蝉在哭,打开了自来水笼头来掩饰。蔡娟退后一步,先不打扰让孩子发泄出来吧。
      她立刻做出下一个决定,出去找那个和金蝉‘吵架’的人。她换好鞋子拿上钥匙出了家门,跑出单元门,面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东面。因为是春节,小区里没什么人,平日里人来人往。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她已经走到路口,一步就拐出了蔡娟的视线。蔡娟接着转过身看向西面,有几个手里拎着牛奶水果的人朝着她这个方向过来,应该是走亲戚访友的人。她东西两头又转了两回,没有任何发现。不行,还是回去看看金蝉,她放心不下孩子。她快速地折返跑了回去。
      卫生间的门终于打开了,金蝉的眼圈和鼻子都是红红的。蔡娟上前一步拉着金蝉的手到沙发上坐下。
      “能告诉我吗?”
      “刚才的人是我妈妈。”金蝉小声地说道。
      “噢。”难怪听到有人喊丫丫,原来是金蝉妈妈。可是两母女能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呢?这孩子几乎不回家,反正蔡娟是没见过。
      蔡娟拉着金蝉的手,陪着她一起掉眼泪。孩子一定是有委屈,才会和妈妈吵了起来。
      金蝉哭得更厉害了。她依偎在蔡娟的怀中。这是她第一感受到母爱,并不是妈妈王芸不爱她,妈妈王芸爱她超过自己的生命。可是一个在断断续续的崩溃中煎熬的人,如何正常给孩子爱。
      “我妈妈在办理离婚,她要求爸爸安排好我的工作尽抚养义务。可我已经长大成人,我不愿接受,所以妈妈着急吵了起来。”金蝉哽咽着。“因为家暴。爸爸是个非常暴力的人,从小我只要达不上他的要求,就会挨打。”
      蔡娟惊讶。夫妻之间的事,蔡娟不敢插嘴,可像金蝉这样的漂亮可爱的女儿怎么下得去手?
      “你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
      金蝉明白蔡娟的意思,她苦笑着摇头,“不,正好相反,我爸爸是市医院的副院长,带着的好多学生都是博士博士后。主要致力于复杂脑部疾病手术治疗和研究,提出并建立‘脑-医人工智能界面’并应用于临床,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噢,那不是很好嘛。有知识又有钱又有地位啊,几乎无可挑剔,日子应该幸福得像蜜一样甜才对。怎么日子过得这样?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苦不堪言啊?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不敢违抗爸爸的意思。只要爸爸在家,吃饭、走路、穿衣服…样样都得有规矩。琴棋书画艺术运动…都要学。上学后,考试成绩要符合他的要求。当然我一直达不到他的要求,以至于他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的女儿。考大学是爸爸要求的专业,学校是爸爸选择的。我以为上了大学到了自己可以做主的时候,不,爸爸要求出国,继续读博士然后是博士后…”金蝉一口气说完,她的眼神痛苦不安地四下游移。
      她猛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没有人生,我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因为是他生了我养了我。我宁愿他没有生养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这不是安稳不是优渥的生活,这是安排是猪的一生。我反抗,然后他揍我,说我让他的名声受损,他那么鼎鼎有名的一个人,竟然会有我这么垃圾的女儿。”
      “呵呵呵,我以死相逼才换来今天的自由,我不能那样活着。”金蝉泪流满面,却笑着对着蔡娟,“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
      蔡娟瞠目结舌。比起她,金蝉的父母能给孩子的太多。父母为了孩子的幸福可以拼尽全力打造出一对翅膀助力孩子飞翔,可恰恰正是这‘翅膀’成为孩子的不幸。因为孩子更想成为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妈妈呢?妈妈呢?”蔡娟急切地问道。
      “妈妈只会选择隐忍,她顾忌的太多,总是有各种理由。在爸爸一次次的暴力之后、一次次的道歉之后…”
      蔡娟无语,妈妈是孩子唯一的守护者。
      “你要是我妈妈那该有多好啊。”金蝉对着蔡娟惨淡的一笑。
      蔡娟心碎。
      “你知道你有多勇敢吗?我也爬上过阳台,可我没勇气…”
      蔡娟把金蝉搂进怀中,阻止金蝉再往下说,她不敢听下去。她知道什么是绝望,曾经被逼做出选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如今依旧是无法心安。“傻丫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妈妈。”
      金蝉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望着蔡娟,紧盯着蔡娟的眼睛。在蔡娟的脸上来回扫视,确认刚才自己听到的一切。
      “是的,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妈妈。”蔡娟看着金蝉的眼睛,郑重地严肃地清晰地说道。
      “妈妈。”
      “嗯。”
      “你知道任晓月的小名吗?也叫丫丫。”
      “是吗?”金蝉惊讶地说道,眼角挂着泪。
      “是的。你就是我的女儿。”
      蔡娟没有理由不振作起来,她现在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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