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沼泽》余鼠鼠

2、“他明明是个怕疼怕苦的人，却有一个又痛又烂的人生”

　　那个生日蛋糕陈匿到底还是没吃完。

　　才强咽着吃完切下的第一大块，他的胃就再度犯起了疼。

　　握不住的蛋糕纸碟掉到了地上，像一只折翅凋零的蝴蝶坠入枯叶。陈匿的腹部涌起一阵剧痛，就像被粗糙的麻绳绑住不断用力拧搅一样，剧烈而汹涌的疼。

　　锥心的疼痛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陈匿疼出了汗，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喘着粗气，痛苦而压抑地□□。

　　他好疼呀。

　　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地粘住了眼眶，睫毛沉重得抬不起，脸上有了潮湿的感觉，陈匿奋力地伸手一摸，手心染上了一片咸湿。

　　原来，是他被疼哭了。

　　或许痛到极致反而喜欢苦中作乐，都难受成这样了，陈匿竟然还有心思笑。他费力地扬了扬嘴角，心想自己果然没变，还是那个怕疼、怕苦的陈匿。

　　他想，原来，绝症也没有那么厉害啊，它也没有办法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还是他。

　　然而这点小小的自我安慰也没能持续多久，胃痛不退反增，甚至在疼痛之余还生出了几分恶心，喉头一阵梗咽和发涩，涌着一股淡淡的腥甜，陈匿慌慌张张地跑到厕所，抱着马桶吐的昏天暗地。

　　刚刚入肚的蛋糕被尽数吐出，连带着他对生日的最后一丝念想也被灭掉。白色的奶油和黄色的蛋糕胚搅成一团，混杂着丝丝血丝，湿湿黏黏的不堪入目。肮脏恶心的模样似乎在恶狠狠地提醒他:看吧，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幸福的，是不配有一个好的生日的。

　　就连生日蛋糕，也不配享用。

　　胃里最后的一点东西也被吐尽，发苦的嗓子干涩得开始咳嗽，陈匿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闭上眼睛，无声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

　　他只是，想要过一个生日，吃一个生日蛋糕啊。

　　这样的愿望也不配实现吗？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吧，哭完后，陈匿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走到了卧室，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大半天。

　　胃依然在断断续续作痛，仿佛连骨头里都渗着疼，陈匿睡得并不安稳，蜷缩着揪住被角，咬牙忍住痛吟，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

　　疼痛困倦交杂的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好死不死地，他梦到了自己跟齐瑾阳的第一次见面。

　　那年他才十八岁，在上高三，成绩不算太好的他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期待，每天在学校浑浑噩噩混日子。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齐瑾阳转回了户籍所在地的高中，准备参加高考。

　　陈匿还记得，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晴天，前天晚上熬夜打工没睡够的他一如往常地趴在座位上准备补觉，却被一道好听的男声吸引住了注意。

　　出于好奇，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谁承想，这一看，就搭进了他的一辈子。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红润的薄唇微微上扬，英气的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清晨的朝阳透过窗户映照到他身上，将精致完美的五官凸显得更加好看，衬得他好似在发光，好看得不像话。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全是冷漠和疏离，就好像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就像天神，有种不容亵渎的美。

　　只看了一眼，陈匿就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眼前的齐瑾阳是清晰的，英俊美好的少年发着光，直直的钻进了他的心里，烙进他的骨子里，再也没能出来。

　　那个时候，陈匿就很清楚地知道，他对齐瑾阳一见钟情了。

　　他这人很偏执，认定一个人，那就这辈子就是他了。

　　这辈子，他都只会喜欢齐瑾阳一个人，到死也不会变。

　　陈匿从来没有被人爱过，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他的感情观很畸形，偏执病娇又极端。

　　然而他只会用这种错误的方式去爱人。

　　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正确地去爱一个人。

　　陈匿这一辈子很苦，老爸游手好闲又好赌，老妈成天骂骂咧咧说自己命苦，两人某次贪欢没做措施，才意外有了他。家徒四壁的两人根本没钱打胎，正好也缺个孩子给他们养老，就把他给生了下来。

　　陈匿的出生就不被期待，爹不疼娘不爱，两个没有责任感的人只当养了一只小狗，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就喂一下，以至于后来陈匿回想自己的童年，都忍不住感慨自己的生命力顽强。在学校里，因为那对名声在外的奇葩父母，他受尽同学的排挤，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玩。从小，他就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刚开始他也会难过，也会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他摊上了这么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凭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要被所有人欺负讨厌？！他也想要温柔的父母和交好的朋友啊！

　　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再长大一些后，为了挣学杂费，他忙着在附近的小商铺里打零工，每天忙得要命，也就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了。

　　打工的地方是个小型社会，陈匿早早地就见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早熟一些，也更坚强一些。

　　懂得越多，他就越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幸和别人的讨厌而难过了。

　　因为他知道这没有意义。

　　不管他怎样难过，也无法改变自己糟糕的亲人和倒霉的处境。

　　所以，干脆不怨了，麻木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从很小他就知道，喜欢的东西，只能靠他自己去争。

　　如果不想让自己后悔难过的话，就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后来，他才会用那么卑劣又不堪的手段，从宁远手里偷走了齐瑾阳。

　　一开始，他就错了。

　　所以才会落得这个自作自受的下场。

　　不过，好在，现在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过完生日后的第二天，陈匿去了一趟医院，委婉拒绝了医生让他住院的提议，开了一堆止痛药。

　　他已经不怕死了，只怕疼。胃疼起来太难受了，什么也做不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不能被耽误。

　　毕竟，他剩的时间不多了。

　　从医院出来后，他按照从网上看来的建议，去了一家口碑很好的律师事务所，委托他们帮自己撰写了离婚协议书——其实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他净身出户，和齐瑾阳解除婚姻关系。

　　毕竟，他住的、用的都是齐瑾阳的，本来就不是他的。

　　回到家，陈匿小心翼翼地在离婚协议书上一字一笔地签好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然后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才按下了电话簿里那个置顶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陈匿都以为齐瑾阳一定不会接了，准备挂断再打一次的时候，电话却被接起了。

　　“有什么事吗？”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甚至透着些许不耐，毫不掩饰地表现着主人的不悦。

　　挺伤人的语气，但是陈匿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不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斟酌着每一个用词，继续扮演着乖巧伴侣的角色:“您今天晚上有事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回来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您商量。”

　　说完，怕他拒绝，陈匿又急急地补上了一句:“真的只需要一小会儿就够了，求求您了！”

　　结婚后，因为愧疚，也因为爱，陈匿一直对齐瑾阳百依百顺，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求他。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那道冷淡的男声才再次响起:“今天晚上在家附近有一个饭局，吃完后还有点时间，可以抽空过去一下。”

　　——这就是会回来的意思了。

　　陈匿大喜，连连点头说好，一个劲地对着他道谢。

　　齐瑾阳最烦他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跟全世界就他最可怜似的，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别装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挂了。”

　　“装”字显得格外刺耳，陈匿愣了愣，笑容凝固在脸上，但很快又再挤出一个笑，讨好地说:“没有了，打扰您了，您继续工作吧。”

　　电话那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一声“嘟”声响起，电话挂断了。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好像多继续一秒都是浪费。

　　陈匿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过了很久，才慢慢放下了电话。

　　齐瑾阳是在九点左右到家的，陈匿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听到开门声就赶忙起身，刚好跟推门而进的他撞了个对视。

　　齐瑾阳穿着做工精细的西装，发丝工整地梳好，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

　　看着他的目光，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陈匿面对齐瑾阳时总是会有种局促的紧张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僵硬地朝他走近，讨好地笑了笑:“您回来了。”

　　齐瑾阳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句“嗯”，或许是看到沙发有躺过的痕迹，他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说吧，你有什么事？”

　　陈匿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跑到沙发的茶几边，拿起那张离婚协议书递给了齐瑾阳:“这个……请您签字……”

　　“嗯？”齐瑾阳不明所以，接过了那纸协议，低头看了起来。

　　然后，陈匿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面色一步步变得很难看。

　　陈匿心头一惊——怎么跟他预料的反应不一样呢？齐瑾阳不应该因为得到解脱而高兴吗？

　　他不是对他避之不及、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吗？

　　明明不用见到他的愿望都要成真了，他看上去为什么却不高兴呢？

　　然而还没等陈匿想明白，齐瑾阳就把那张协议撕了个粉碎，转头看向他，面色阴沉得可怕，语气间满是按不下的怒气:“离婚协议书？你是什么意思？想跟我离婚？”

　　他一把拉过了陈匿，右手用力地攥着他的下巴，眼睛里仿佛能冒出火:“当初是你用尽手段、死乞白赖地嫁给我，让我受了那么多折磨，现在又后悔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啊？！”

　　“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意！也不会让你顺心！”

　　他的脸越发逼近，炙热急促的呼吸拍打在陈匿脸上:“这个离婚协议书，我不会签！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说完，他狠狠甩开了陈匿的脸，起身整了整衣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瑾阳生性冷淡，很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除了宁远外，也就陈匿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了。

　　只不过，前者是爱慕，后者是厌恶。

　　云泥之别，没法比。

　　这次交谈以齐瑾阳拒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狠狠地摔门而去告终。

　　剧烈的关门声后，屋内只余陈匿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的地上，守着面前的那堆碎纸片。

　　白色的灯光有些刺眼，陈匿向后仰，倚靠在椅背上，伸出双手覆盖住眼睛，遮住了眼角欲落的泪。

　　怎么办啊，他有点难过。

　　他好不容易决定放过他了，他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陈匿很清楚，齐瑾阳不愿意离婚，绝不是因为爱他，也不是因为舍不得他。

　　而是因为他恨他。

　　他恨他让他和爱人误会分离，恨他用卑鄙手段让他强娶了他，恨他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恨极了他，所以偏偏不顺着他来，就是不让他如愿。

　　齐瑾阳要让陈匿像他一样，爱而不得，所愿成空，受尽痛苦和折磨。

　　陈匿想恨他，却又恨不起来。

　　因为，一开始做错事情的人是他啊，让他们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也是他。

　　他没资格去恨任何人。

　　·本周最后一次更啦，我要肝爆了，下周再见！
　　·下周小匿就要跑路咯！齐瑾阳你老婆没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