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沼泽》余鼠鼠

3、“他想在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死去”

　　虽然齐瑾阳撕碎了离婚协议，不同意跟他离婚，但陈匿还是打定了主意，决定离开。

　　他所剩下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不想再空耗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仔细回想，陈匿的前半生实在算不上幸福:父母不爱、没有朋友、爱人厌恶，临了还得了个绝症，切切实实配得上一个“惨”字。

　　过去已然发生，无法改变，他也不想再去追究指责命运对他到底有多恶劣、残忍，只想把握住尚有可能的当下和未来。

　　痛苦煎熬了二十来年，他实在不想让自己仅剩的最后一段时光，也过得那么悲惨。

　　他想让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走得轻松自在些，也想去试试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小小的拥有一下，幸福的权利。

　　他想从自己对齐瑾阳偏执又疯狂的爱慕中抽身而出，因为他比谁都明白，那是一段注定无望、不得善终的单相思。

　　那样一厢情愿、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实在是太痛苦了，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一点又一点的蚕食尽他身体里的每一丝期待和坚持。

　　他还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放开胆子去尝试那些他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情。

　　陈匿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需求、只会逆来顺受的木偶，就算被现实一次次重击，他也并未完全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他还是敢妄想。

　　他也有过梦想，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他很缺爱，所以对于爱情几乎有着偏执的渴求。他想要一个和他相爱的爱人，他会像他爱他一样深深地爱着他，会温柔地注视着他，柔声细语地哄他、叫他“宝宝”，会紧紧地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脸上、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缠绵的、满怀爱意的吻。他们会非常非常相爱，幸福地白头到老，相伴着走到人生的尽头，离世前还会紧握着对方的手，以防在奈何桥弄丢了彼此。

　　他还想去旅游，去很多很多风景很美的地方旅游，他想看看别处的山，别处的水，吃吃别处的美食，见见别人的人生，当一个有幸路过他人人生的旁观者，加强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印记。

　　——没有人会愿意记得他，他就只能自己多留下一些痕迹，证明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他还想不去在乎任何人的感受，顺着他真实的心意和想法，去说他真正想说、真正想做的事情，就算被所有人都讨厌也没关系……

　　——只要，能顺着自己的心意痛快地活一次。

　　陈匿想做的事情很多，没法全部做完，也没法全部做到。至少，想要一个相爱的爱人这点，他就做不到。

　　因为他这辈子只认准了齐瑾阳，而齐瑾阳永远也不会爱他。

　　这是死局，无解，也无救。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别的想做的事情，这件做不到，就换别的，总有他能做到的事。

　　划去爱人这个错误选项，他最想要的，是找几个风景很美的地方好好旅一次游。

　　而且，如果能幸运的遇到一个他很喜欢的地方，在那里过完他剩下的人生也不是不行。

　　意识到还有这个可能，陈匿有些激动，原本因为幻想而涣散的目光也有了几分神彩。

　　陈匿试着去幻想了一下:自己躺在舒服的摇椅上，坐在遍布花草的漂亮院子里晒太阳，暖橙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很温暖，很舒服，他渐渐觉得困了，闭上眼睛慢慢睡去，在一个满是阳光和花香的梦里，安详又满足地离开人世。

　　很幸福的画面，他想。

　　陈匿苍白消瘦的脸上久违地有了笑容，干瘪的唇边渐渐勾起一个笑:以这样美好的方式死亡，好像很不错啊。

　　一点也不让人害怕，甚至还有点期待。

　　以这样幸福美丽的方式死去，死后会不会能上天堂呢？

　　某个瞬间，陈匿有过这样荒唐的念头。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亲自打碎了这个幻想:别做梦啦，他这样差劲的人，是绝对上不了天堂的。

　　不下地狱，就该庆幸了。

　　不过，旅游还是要去的。

　　——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他想好好地、认真地活一次。

　　他太想知道，那样顺着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再习惯黑暗的人，也会忍不住希望拥有一丝甜。

　　陈匿不敢贪心，不用很多，一点点就够了，至少让他知道，甜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虽然在感情上，陈匿拖泥带水、死性不改，但在某些方面，他算的上是个很干脆的人。

　　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他不会拖延，会从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就开始着手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去实践。

　　所以，在决定好独身旅游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后，他没再给自己悲伤的时间，抹了把脸，提了提神，就动身到卧室开始收拾行李。

　　金钱是旅行的基础，所以他首先确定了自己的存折余额。

　　说起来，这张存折还是他跟齐瑾阳结婚前办的。按理来说，像他这种有一对吸血鬼父母的穷人是压根存不住钱的，根本不需要存折这种东西。但有时候，再倒霉的人也会走点狗屎运，某次被他爸妈抢完钱后，陈匿身心俱疲，自暴自弃地拿着仅剩的钱在刚好路过的彩票店里买了一张彩票。

　　原本只是个泄愤的举动，却没想到意外地中了奖，数额还不算少，有二十万。

　　够他用很久了。

　　但陈匿穷怕了，得到了这笔惊喜之财也不敢花，瞒住他爸妈，偷偷摸摸开了张存折，把钱存了进去，一直没动过，就等着哪天发生什么意外时应急。

　　——说来也可笑，他得到这笔钱后，除了惊喜高兴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要把它留着给齐瑾阳应急花。

　　明明，齐瑾阳一条领带就要好几万，根本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可架不住陈匿那个时候傻啊，有个杞人忧天的坏毛病，就担心齐家哪天会遇到什么事破产，让齐瑾阳也跟着遭殃。

　　二十万虽然不算很多，但如果真的有那天，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

　　只要能帮到齐瑾阳一点、能让他少受一点罪，陈匿什么都能做。

　　因为他真的很爱他。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怀着那样天真的念头，藏宝似的小心翼翼存起了这笔钱。

　　结果呢，齐瑾阳一路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反而是他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他怎么敢去担心同情齐瑾阳的啊？

　　现在想想，他真是愚蠢得可笑，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有一天能帮助到齐瑾阳的美梦里做梦，沉溺在自己幻想的自我感动中无药可救。

　　结果，感动不了齐瑾阳，也救不了他自己。

　　陈匿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张存折，小心的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准备明天到银行取出来，转到卡里，当旅游资金。

　　反正，他现在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抢他的钱了——自从他跟齐瑾阳结婚后，大概是因为齐瑾阳觉得有这么一对岳父母很丢脸，不想跟他们沾上一点关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那对嗜钱如命的夫妇安分了下来，再没出现在陈匿的生活里。

　　以至于陈匿有时候会忘了，自己其实是个有父母的孩子。

　　不过那种父母，没有了也更好。

　　陈匿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他不爱买衣服，有得穿就行，经常是两套衣服来回着穿，也很少买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行李不多，很好清理，不到一个小时就整理好了。

　　拼拼凑凑，将将装满一个行李箱。

　　简直不像是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三年的样子。

　　可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他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所以才会尽量减轻自己留在这里的痕迹，以便随时抽身离开。

　　——他爱幻想，但又比谁都清醒。

　　陈匿想，他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让他在此刻迅速地离开。

　　稍微，为他保留了那么一点点体面。

　　齐瑾阳的摔门而去几乎注定了这是一个让陈匿无眠的夜晚，他吞了几片止疼药，熬夜做起了大扫除。

　　他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将死之人，既然要离开，就要把自己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抹干净。

　　省得让齐瑾阳沾上了他的晦气。

　　他那样优秀的天之骄子，应该拥有最好最亮眼的人生，可不能被他连累，沾上一点点的不好。

　　陈匿这样想。

　　心里有点失落，又苦又涩，陈匿化悲愤为动力，加大了拖地的力度，不再多想，埋头干活，兢兢业业地熬了大半个夜。

　　托胃痛的福，第二天早上陈匿只睡了几个小时就疼得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吞了几片止疼药后，他发现时间还早得很，不到七点。

　　而附近的银行要九点才开门。

　　但他已经没有睡意了，于是他起床，将被单放进洗衣机洗好又晾好；又走到厨房，仔细地淘好米，给自己煮了一锅白米粥。

　　听说白米粥对肠胃好，他多喝点，说不定胃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惜啊，他非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陈匿垂下眼帘，目光沉重，在心里骂自己活该。

　　坐在餐桌前，陈匿一口一口地喝完了一碗白米粥。

　　本来想多喝一点的，可是胃太疼了，喝不下。

　　剩下的大半锅被他冲进了马桶，因为他知道齐瑾阳不会回家，也不会喝，放久了，是要发霉的。

　　齐瑾阳买的电饭锅很贵，他不敢弄脏，因为赔不起。

　　慢慢悠悠耗到了八点半，他提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陈匿清楚，这一次离开，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轻轻地带上门，密码锁发出机械的确认声，“咔哒”一声锁住了。

　　陈匿轻轻朝着大门挥挥手，做了最后一次告别。

　　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

　　撕碎离婚协议书摔门而去的那天晚上，齐瑾阳过得并不舒心，原本准备回家休息的他突然变卦，掉头回了公司，熬夜工作。但就算助理喜悦地告知他今晚新签下的那单合同能给公司带来很大的利润，他紧锁的眉头也没能展开。

　　这很奇怪。

　　齐瑾阳想。

　　他明明那么讨厌陈匿、明明不止一次以伤害陈匿为乐，但今天看到陈匿脸色苍白、张开嘴唇无力想要向他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明明巴不得永远见不到陈匿，恨不得让陈匿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但陈匿跟他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愤怒到撕碎了那张离婚协议书。

　　这些真的仅仅只是为了不让陈匿如愿吗？

　　齐瑾阳其实没法确定。

　　看到那张协议时，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和浓重的愤怒感，实在强烈得过了分，根本不可能是单纯出于厌恶。

　　只是一个讨厌的人的话，根本不会让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齐瑾阳皱着眉头想。

　　不合理，这一件两件的事情都不合理。

　　他曲起手肘，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神色有些烦躁。

　　他一向自恃冷静，却三番两次在陈匿身上破了例。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苍白消瘦的熟悉面孔，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陈匿。

　　很无趣的名字，死气沉沉。齐瑾阳有些厌恶地想。

　　这个讨厌的人，总能给他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齐瑾阳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决定去看看，这回，陈匿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可他没想到，这回，他失算了。

　　撕碎离婚协议书的第二天晚上，齐瑾阳推开家门，屋内空无一人。

　　他的法定伴侣，带着自己仅有的行李，离开了他们的共同的家。

　　偌大的房间空空如也、干干净净，似乎是在昭示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在离开前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印记。

　　那个一直死皮赖脸赖在他身边、强行挤入他的生活、不管他怎么冷漠刻薄仍然虔诚对他说爱的讨厌鬼，终于心死离开了。

　　这一次，他也像宁远一样，不要他了。

　　明明，以前是他哭着求他不要离开、说他很爱他、这辈子也离不开他的。

　　齐瑾阳的双拳默默攥紧，胸口好似有股大火在燃烧，多种难言的、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汹涌，那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

　　半晌，他挥拳，狠狠砸上了白墙。

　　很好，陈匿。

　　他咬着牙愤愤地想。

　　你骗了我，又一次。

　　·小匿跑啦，齐瑾阳他急了！他气得锤墙啦！哇哈哈哈！
　　·下章或者下下章应该会有三个人的校园回忆，也差不多该交代小匿是怎么逼着齐瑾阳跟他结婚的啦，狗血三角恋来咯！
　　·大家有什么好听又悲伤的歌推荐吗？我想听着写歌，栓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