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非石》五更雪

101、巫师之祸

　　御书房，林声将扶风郡的信件递进去后迅速退了出去。

　　上官晨连年踪迹不定，能收到一封回信真真是碰运气。

　　楚潇展开薄薄的信纸，金色的字迹慢慢浮现——

　　“好久不见乖徒弟！信我收到了，你能在困惑之时向我询问，为师我甚是欣慰！此等好习惯当继续保持，师者……（以下省略好多好多字）”

　　楚潇：“……”废话真多。
　　嫌弃对方话多的皇帝陛下把信一字一句地看完了。

　　“……关于你问的那人的身份，我想你应该能猜到一点。言公子与凌门关系极深，不过无需担忧，他不会害你。
　　你若无意理会，自可随心而为。然为师也想求你一事，莫要强行驱逐，他虽实力强大但也难免心伤，望君妥善处理。”

　　看至末尾，信纸便化作光点消散在虚空。

　　以往为数不多的几封上官晨的回信中总是插科打诨不着调，这还是楚潇第一次见识到相对正经状态下的上官晨写出来的东西。
　　对方没有直接言明苏言的身份，单从称呼上来看，苏言地位特殊，甚至可能是让凌门门主都忌惮的存在。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潇从瓷瓶里抽出那枝桃花，一滴水顺着滴落下来，晕染在纸上。方才在朝堂上听那帮大臣争论，很是头痛，从寝宫过来后突然想让人将瓷瓶送来，于是便这样吩咐了。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他和苏言从前并无交集，还不如苏淮更早相识，那苏言究竟为什么—

　　小六子进来通报：“陛下，苏先生来了。”

　　楚潇把花枝放回去，重新拾起一份请他选妃的折子：“传他进来。”

　　屋里没有别人，苏言很不见外地走到楚潇身边，抽走了他手里的奏折：“朝堂不议百姓民生，怎么天天想着皇帝后宅里的事。”

　　若非关系奇怪，楚潇真想点头表示赞同，刚要问他可从冯氏那里查到什么，林枫便匆匆赶来了。

　　“主子，密牢传信，冯氏已死。”

　　嫌疑最大的苏言从桃枝上拈了瓣花，偏头看过去，无辜道：“我可不敢随便杀人，是那小姑娘命数已尽，她以幼童血肉维持容貌，修习邪术，便该接受这样的结果。”

　　楚潇一听，当即命林枫去搜查冯家。
　　冯氏，乃是兵部尚书冯绩的独女，与先皇算得上青梅竹马，入宫后颇受先皇宠爱，冯绩的官位也跟着步步高升。

　　苏言插话道：“再查查护国公府。”

　　林枫未即刻领命，直到楚潇点了头他才躬身退下。

　　苏言懒懒靠在桌沿，宽大的袖袍将楚潇搭在桌上的手拢住。

　　“苏先生好手段。”楚潇好奇苏言用了什么手段，说话间不禁带了点探究的意思。

　　苏言看他的表情，料到肯定是想歪了，似是抱怨地说道：“我既然挂着凌门的名号入宫，自然是有点平常人不会的本事，陛下想到哪儿去了，我可不是那种暴虐残酷之人。”

　　随意猜度别人，皇帝陛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那可有问出邪术从何处习得？”

　　苏言：“一个巫师那里。那小姑娘到最后都有些疯癫了，我看不会再问出什么，便出来了。”

　　“小姑娘？”先前没顾得上问，再一次听到这个叫法，楚潇就忍不住把它挑了出来。

　　苏言想了想才回答：“陛下看不出来吧，修炼到某种程度，容貌便能固定，算起来，陛下的年纪还不及我一个零头，你会嫌我年纪大吗？”

　　楚潇的目光有一瞬的微妙，蓦地想起昨夜在他背上看到的几道疤：“你背上的疤，是很久以前受的伤吗？”

　　袖摆下的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苏言好好占了把便宜：“是惩罚，我做了错事。”

　　楚潇想把手收回，却被苏言牢牢抓着。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以他们的关系不该如此。

　　“陛下，你希望我对你坦诚些吗？”

　　楚潇几乎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突兀地转了话题：“要查到那个巫师的踪迹需要不少时日。”

　　“是，没什么指向性信息。”苏言不愿意为难他，却也不打算轻易放过，“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吧，陛下相信人的魂魄在死后不会直接消散于天地吗？”

　　“……”

　　“陛下先别急着回答，”苏言有些急促地打断他的思绪，“一个魂魄转生后，究竟还是同一个人吗，若不是，如何会同前尘恋人再续前缘，若是，最后却没有和他几世的爱人相守，那是不是代表，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纠缠，一切，真的都是宿命吗？”

　　人不该只困囿于情爱，或许所有的痛苦与纠结，都源于执念，试着放下，想来会有不同。
　　他思绪混乱地想，苏言的故事不好。
　　“已经遗忘的,不必执着于记起。如果只剩一个人记得，那大抵便是命了，而逆天改命，和宿命一样的荒诞之说，朕都不信。”

　　话音落下，二人各自沉默起来。

　　良久，苏言才轻声笑了：“我来这里，一是为你，二来便是那个巫师，它的来历我已有猜测，你的人估计查不到什么，交给我就好。”

　　楚潇垂眸看着案上摆满的奏折，微微点了下头。

　　“阿潇。”

　　楚潇下意识抬了抬头，身侧青年的面孔一点点放大，唇上一热，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吻。他愣了下才迟钝地闭上眼睛，感觉过了很久，他微微退开些想要结束，不料苏言掌心覆到他后脖颈处，带着一点凉意，又推进了两人的距离，止于表面的浅吻最后变成了会让人面红耳赤的深吻，原本只打算稍稍满足苏言一次的楚潇却忘了推开。

　　***

　　“主子，我们在冯府后院的地窖中搜到了证物，涉事的人也都审了几遍，确实如苏先生所说，是冯氏使用邪术后留下来的东西，而且这些年先帝后宫多有皇子夭折也都是冯氏在背后动的手脚。”

　　楚潇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殺”字：“谋害皇嗣，祸乱宫闱，褫夺冯氏封号，对外就说贬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入，至于尸体，寻个地方埋了吧，此人不可入妃陵。”

　　林枫提醒道：“主子，还有冯家包庇之罪。”

　　六部之中兵部可谓举足轻重，楚潇一直想找个机会换上自己人。
　　“兵部尚书冯绩，包庇后妃行邪术，念在十多年来为国效力，死罪可免，但终身不可入仕。楚泽在位时总说国库没银子，那便再查封他这位老丈人的家产来填填国库的空缺吧。”

　　小六子领了口谕便带人去办，他后脚出去，林声前脚便踏了进来。

　　“陛下，巫师踪迹尚未查到，但其中牵扯出另一桩事，护国公府的一名小厮曾见到冯氏的心腹丫鬟夜入国公府，后来护国公便性情大变。此外，先帝病情加重前那丫鬟也曾奉冯氏之命去送过补汤，丫鬟也招了，先帝所中之毒确实与巫师有关。”

　　此事楚潇早有怀疑，当初楚泽之死本就疑点重重，他不过是添了一把火，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现在看来，那个未曾露面的巫师更像是布局之人。

　　翌日，黎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由于出现的时间节点太特殊，很幸运地得到了暗卫的关注。

　　城中有一酒馆，名字取得风雅，曲觞酒馆。

　　正是一天中客人最多的时刻，苏言在窗边位置坐着，对面正是那个行踪奇怪的女人——萧栩。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苏言哥，好久不见了。”萧栩浅浅一笑，看起来比以往沉静了许多。

　　苏言没有戴面具，那样在人群中太扎眼了，他抬手倒了杯酒，是这酒馆的招牌，曲觞：“是啊，好久不见，要跟哥干一杯吗？”

　　萧栩举杯与他轻碰，途径一处偶遇故人，总是有些欣喜的。

　　“你哥说你很少联系他。”

　　萧栩指尖微顿，继而抿唇笑了：“没什么需要报备的，就没有去打扰他们。”

　　“怎么能是打扰，”苏言叹了口气，真有些像上了年纪牵挂太多的老人家，“小栩，我有时候真想，你们永远不要长大。”说完他自己就笑了：“好像所有成长都是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你是，尘澜也是。”

　　萧栩看他的目光有些新奇：“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天天过去，总会变的。”苏言笑着，端起酒杯轻晃。

　　难得见面，不想多谈沉重的话题，萧栩说：“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前几日在邻国游玩，说来也巧，那里有一个人是你在潜渊的影。”

　　苏言惊讶了一瞬，忽而笑道：“是挺巧的，有个好消息提前跟你分享，我找到阿潇了。”

　　萧栩慢半拍反应过来：“真的吗，那太好了，尘澜知道吗，林舟说尘澜经常找他喝酒，每次喝醉了心情都不好。”

　　苏言眸光一暗，他不知道尘澜私下如何，知道他牵挂，心里不痛快，却没敢问到底。
　　“尘澜知道，只是阿潇现在不记得我们，我想等时机成熟再带他回去。”

　　萧家地位特殊，萧栩自小耳濡目染，对时空秩序有所了解。
　　她道：“是要寻找合适的机会，我这几日感觉到潜渊的时空本源波动的厉害，这个阶段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引起时空动荡。”

　　苏言点头：“我大哥也在这里，只是他在天界，也算是为了本源波动一事而来的。潜渊的本源力量已临近枯竭，极限在未来百年间，尘潇的神魂受凌幽石保护，偶然在此得以新生，也正是凌幽石的意外到来，潜渊或有一线生机能逆转百年间消亡的结局。”

　　这也是他一直停留在此的原因，上官晨那份申请写的就是这件事，只是直接由苏淮接手了，他也是在来之前顺便查了潜渊的档案才知晓的。

　　原来如此，萧栩放下心来。

　　一个时空的陨落是必然的，时空本源彻底枯竭后，这个时空便失去了万物赖以生存的力量，最终只会走向陨落。

　　“小栩，改天去星凌阁坐坐吧。”

　　萧栩犹豫道：“我……”

　　“我看到了你神魂上新生的图腾。”如一团不灭的火簇拥在心脏的位置，是能够接任时空掌管任务的标志。

　　“好。”

　　原来所有的成长，都是在无人发觉的角落，没有任何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