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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孤舍 ...

  •   “老太太,眼看不出四日就能到常家,近来赶路您身子一直疲惫着,探路的说前面有一客栈,不如我们稍作整顿歇息一日,翌日您的身子也能快活些。”

      是嫱嬷嬷忧虑的声音。

      常溪在前驾马,嫱嬷嬷和老太太就在身后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从嫱嬷嬷的话听得出来,老太太定是身子不好了。

      常溪十五岁刚到常家时,老太太不慎染上了时疫,便有常家祖上传下来的灵丹妙药把老太太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再用名参红花日日滋补根本。
      老太太的身子算是恢复如初,但到底是伤了元气,后来若是劳累过度,老太太的身子多少会出现未病不适之症结。

      车内,老太太应了嫱嬷嬷的提议,闭着眼睛养神的时候,低声应了嫱嬷嬷的话,嫱嬷嬷掀开帘子,朝常溪道:
      “前面的客栈停下,我们休息一日再走。”

      历来老太太乘马车,但凡常溪在场都是要在老太太的马车边上骑马陪着的,老太太有任何要求,第一个要去招呼的不是婢女马夫,而是常溪,再由常溪告知给他人。
      这样的程序对于老太太来说并不繁杂,而是必要。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来,常溪欠着身子扶老太太下来,老太太先是垂着眸子,等下车看了这客栈的样貌,将不满摆在脸上。

      与其说是客栈,左不过就是一间二层楼的农户,院子用泥巴围起来,墙全是用黄土垒的,别说是住人,便是连个供马吃食休憩的地方也找不出,老太太养尊处优惯了,自不怪她厌弃。

      嫱嬷嬷自是看懂了老太太的心中的意思,在这间客栈休憩的意思是她提出来的,本是为了主子的身子,现在老太太不满这地方,嫱嬷嬷脸色也不好看。

      这常家的大戏台,便是晚回去一日也是好的,常溪笑着搀扶老太太进门,开解道:
      “想来这方圆几里是遇不到客栈了,这客栈是粗陋了些,可是祖母您身子不好,便是孙女整晚在旁伺候着,也想祖母屈尊住下修养身子。”

      老太太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拍了拍常溪的手,没说什么也就被常溪带着进去了。

      客栈不大,客栈老板娘正挽着衣袖在露天灶上忙活,抬眼便见常溪一行人进来。

      为了赶路方便,常溪穿了身男子的常服,圆领窄袖,长发用青玉簪挽起,面上粉黛未施,泛青的眼下看得出疲态。
      常溪用腰带束紧腰身,从那清秀如玉的颜色,盈盈一握的杨柳腰,一眼认得她男装之下的女儿身。

      常溪越是朴素,就衬得一旁的老太太越是华贵,老太太多日舟车劳顿,即使精神气远不如往日充沛,该穿的金,该戴的银,该配的玉,一件不落,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院里仿佛天降下来的神仙般。

      老板娘自是知晓这不是身份地位一般的妇人,看衣着打扮,身边伺候的阵仗,应是朝廷命妇,哪位青天大老爷的诰命夫人才是。
      遇上这样贵人算是可遇不可求,莫说指望着得些额外的赏赐,便是把房价抬上二三分,也能狠狠赚一把。

      “当家的出来。”老板娘喊了当家的老板出来,一齐笑盈盈地凑到老太太跟前,“这位贵人可是想来我小店住下。”

      老太太不可置否,垂着眸子点头,任嫱嬷嬷把话茬子接过去:“你们这里最好的几间厢房,我们老太太全要了。”

      老板娘故作迟疑状,面露难色道:“这位老夫人,进来来往的住客多,我们小店厢房是有,可惜最好的几间都已经被人住下了,我们这里实在没有办法。”

      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老板娘心里那点龃龉,所谓无奸不商,此地偏僻难寻,人烟稀少,来往的富贵人家更是寻不出几个。
      在此地留宿的不是上山采药的乡医,便是押送币物的镖局人马,此番说辞,不就是想让他们多付些银两,她也不必多动气。

      老太太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瞥了那老板娘一眼,心想左不过是个不知礼节的愚钝农妇:“我们出五倍的价钱,可能住得?”

      老板娘和老板已经喜笑颜开,沉浸在喜悦里半晌,直到被老太太那眼神吓得一激灵,才想起来应该照护着贵客进门,佝偻着身子送一行人进去:“老夫人快请进。”

      常溪不愿去理会着些鸡毛蒜皮的纠缠,她穿得朴素,谁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去,就任由老板娘把老太太巴结着,自己去看客栈门上挂着的风铎。

      风铎本是常见的物什,寺庙和大户人家的宅邸常有,通常会挂在檐角,做美观驱邪之用,个别爱好音律情趣雅致者,多以清凉舒爽的风铎声修养性情。

      这本不会引起常溪的注意,这间客栈的风铎之所以会让她多瞩目三分。
      是因为便是皇家寺庙或是宰相府第,挂的也多是铜铃,且以简约意境为美,只在檐角挂置上一二只足矣,若是多了,反倒不论是视觉听觉都失去了美感。

      偏偏这乡野间农户的客栈,风铎不仅是一只,而是将数十个风铎连成一串挂在门沿上。
      这风铎打眼看粗鄙不堪,每一只风铎颜色暗淡陈旧,多有破损,用心观之则知其中精美华贵。
      这不是常用的黄铜风铎,而是青铜,常溪自小长在典当行,自能从那泛起的青黑中认出材质。

      若是以青铜铸风铎,一来昂贵非常,民间冶炼开物的本事已算得上便利,少有人用青铜制物,市面上见到的青铜样式要么是先前传下来的宝贝,要么是江湖骗子仿出的文物专做诓骗他人之用;
      二来,青铜比黄铜的质量要重得多,门上的这串风铎在制造之初就未经工匠刻意打磨,就算有破损也看得出铃壁比寻常的风铎要厚出许多,若是如此,这串风铎就失去了本身的功能,难以在风动时发出声响。

      常溪猜测,制造者之意根就不在风铎的本身之用,而这家农户以客栈为生,来往住客稀少更挣不得几个银钱,连寻常人不放在眼里的小钱都要骗取三分,更没有心思去花大价钱用风铎装点门楣。

      再者,这风铃看得出是流传许久的老物什,破损已经相当严重,好几只只剩下铃舌孤孤单单地吊着,比起雅致美观,诡异阴森形容得更恰当才是。

      常溪心里打着嘀咕,正要伸手去碰那串风铎,却被老板一声喝住。
      那声音急促干脆,带着些慌乱的意味,还未触及,常溪停下手来愣了半分。

      那老板面色一转,知晓自己在贵人面前失了态,忙做供恭迎卑微的姿态,暗自后悔方才光将注意放在那贵夫人身上:“这是小人的传家宝贝,一般人碰不得的。”

      常溪并不坚持,把疑窦埋在心底,面上并不表现,店主的这番话也算是能把她搪塞过去。
      “是我失礼了。”常溪道歉是看在老太太脸面上的。

      老太太向来注重礼节,先下脸色已经算不上好看,便是在粗鄙的农户家中,常溪也知晓,老太太将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无妨无妨。”店家带着常溪一行人推门而入。

      左不过是豁开了条门缝,一股热浪就向打头的常溪涌过来,热浪里夹杂着汗味,和一股子屠夫身上才有的臭气,惹得常溪头脑犯涨,反倒是等门开全了屋里的味道还算好些。

      老太太扯出帕子捂嘴,跟嫱嬷嬷使了个眼色,不愿多说一句话,免得让那股子臭气钻进肺腑里。

      嫱嬷嬷也受不住,她便是个常家的下人,平日里受着主子的恩惠,焚得也都是上好的香料,怎受过这股子味道的折磨,连连摆手道:“快送我们上去,把门窗敞开透透气。”

      等上了二楼的厢房,味道终于散去,撤了捂住口鼻的帕子,即是有些山间的潮气和泥土味,终于不是令人作呕的臭气。

      嫱嬷嬷和老太太住最大的厢房,常溪住的这间略显逼仄,下人们都住在一楼的通铺房里。
      常溪安置了行李,听见隔壁嫱嬷嬷朝着老太太连连抱怨,说着什么“主子受委屈了”这套说辞。

      还隐隐听见老太太回了句,语气真是算不上平静。
      常溪听的是:“要不是要找我那不懂事的嫡孙女,我堂堂常家的当家主母,一把年纪何至于此。”

      不就是心中对她不满嘛,常溪自认不在意,后面的内容她不听也知道,不过是老太太斥责,嫱嬷嬷宽慰的话,真是没趣,不如闭塞了耳朵,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无事一身轻。

      无聊时,她打量起客栈房间的陈设来,方才进来那股子臭气让她不抱期待。
      如今看来,虽是农户的屋舍,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房内的桌椅床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方书案,桌面上放置的两本书页脚已经翻起,像是被翻看过多次,也不是什么无用的闲书,而是《论语》《中庸》之类。

      “有意思。”常溪暗自轻笑。

      她对这客栈的疑窦更深。
      此处并非进京科考的必经之路,桌面上闲置着两本旧儒经做什么,既不是寒酸书生落下来的书籍,又并不做便利住客只用,难不成这店家或是常来的乡野村妇还有些文人的志趣不成。

      常溪有个毛病,便是一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计较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生二,二生三,生出不少猜测来,左右寻不出真相,常溪便拿着两本儒经亲自去问。

      在厅堂,常溪没见到客栈夫妇二人,反倒真看到了一名儒生站在门口,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周身的装扮除了衣衫褴褛找不出更好地词来形容,背着个破烂的书箱子,那方头上用油纸蒙的小棚子破得根本遮不得阳。

      “这位姑娘,你可是店家?”那儒生声音斯文,态度也有礼。

      老板不知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又因为注意到儒生那副寒酸的装扮,刻意慢了步子,冷声道:“好的厢房已经没有了,最次的有一间,你可住得?”

      儒生没有很快答复,扭捏了半晌,面色尴尬地问道:“可有不要钱的?柴房也行。”

      老板面上是不情愿的模样,反倒是老板娘希冀得紧,拉住那书生道:“住得住得,怎么住不得,我最敬重读书人,莫说是睡柴房,便是免费给你供些吃食也是愿意的。”

      常溪微微瘪嘴,想方才老板娘那副精明样,先下怎么的没了踪影,真是好笑,将两本儒经在手上拍了拍,正想上前问个究竟。

      那儒生注意到她,连忙拦住,夺过那两本经书,竖起两指指着常溪斥道:“妇道人家!无知!”

      面对这无端指责,不光是常溪,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也齐齐愣住,而后觉得形势不妙,先退到门外去各做各的活计,让这两人纠缠去。

      恼火是有的,常溪更多是哭笑不得。
      “妇道”二字常家最为看重,多年下来她听得恶心,恶心着恶心着最后竟习惯了。
      此后再有人提起类似言语,她都懒得理会,只当是猪叫狗吠之言。

      “你说说,我这个妇道人家怎么无知了。”常溪把一条腿架在板凳上坐,惹得那儒生怒意更甚,她只觉的更有意思,嘴角那抹笑意怎样都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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