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拢慢捻》楠阿珠

8、第八章 十八十九（7）

　　许竞源是这片辖区派出所的警察，上任不到两年，警校毕业的优秀学子，年轻精神，人高又帅，燕尾巷从巷头到巷尾，少不了对他虎视眈眈想给熟人说亲的阿姨。
　　他跟蔚晚，算认识，又确实是没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

　　第一次见面，是他刚毕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正值所里扫黄反诈工作如火如荼，蔚书芳是这项工作的“常客”。
　　好巧不巧，那次上门，把刚洗完澡换上睡衣的蔚晚误认，带回了所里。
　　一路上她低着头，不辩驳不反抗，像是平静，又像是麻木。

　　许竞源至今清晰地记得，警车后座，她坐在他身旁望向窗外的侧脸。
　　皮肤是如雪如瓷的白净，唇色是自然浅淡的粉，城市夜晚的霓虹落入她眼底，化为静谧，她身上自带电影的慢镜头，超乎年龄的故事感惹人探究，容貌也后知后觉地让人惊艳。

　　她随女干警走进审讯室时，他旁边的同事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感慨。

　　“多漂亮的姑娘，可惜被她妈毁了。”
　　“也怪不得，那样的长相……”

　　他皱眉，一向温和沉静形象的他第一次在同事面前面露不满，微愠地推开他的手。
　　“她漂亮不是她的错。”

　　就像谁也没有资格剥夺女孩子穿裙子的权利。

　　审讯结束，当他听女干警吐槽是一场乌龙时，他脑子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妈得拘留几天，小姑娘没成年，大晚上的，一个人回去危险，你们谁送她回去。”

　　同事不怀好意地憋着笑，把他推了出去。
　　“小许吧。”
　　“小许年轻，一腔英雄救美的抱负正无处施展呢。”

　　于是，他负责护送她回家，破格动用派出所那辆几近报废的老摩托。

　　夜晚风大，她穿着薄薄的睡裙，一出门，身子冻得微微发抖。
　　许竞源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他的夹克，披在她身上，她一怔，后知后觉地说了谢谢。

　　她声音微沉，略带低哑，并非意料之中的温软。

　　发动摩托车时，他等了几秒她依旧没有靠过来的意思，他只得轻声提醒。
　　“可以抓住我衣服，小心路上摔了。”
　　她抓住后座的铁杆，坚持说不会。
　　许竞源只好由她。

　　每天出任务，风里来雨里去，许竞源发誓，那是他开得最平稳的一段路。
　　结果刚把她送到家门口，他师父一个电话，他又得以飞速赶回警局，连她身上披着的衣服都忘了带走。

　　再次见到她是三天后，门口打扫卫生的大伯说有个高中生找他。
　　他出去，看到了穿着校服的她。

　　她扎起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背着一个洗得褪色的牛仔布双肩包。
　　碰面时她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比那天多了许多青春朝气。
　　“你的衣服，谢谢。”

　　他有些看痴了，略微尴尬地收回目光，抓着那件外套，显得有些无措。

　　“我看到上面有几个洞，应该是被烟灰不小心烫出来的，先说声抱歉，我自作主张用针线补上了。”
　　许竞源低头，她手艺极好，在背面做的缝补，正面看不出分毫。
　　“不会不会，我应该谢谢你。”
　　“是我同事穿着抽烟烟灰落在上面了，我不抽烟的。”

　　他从来不是爱多言解释的性格，那天像中了邪，干巴巴的说了后面那句话，说完，伸手拧了把后脑勺的短发，暗自后悔。
　　蔚晚点头，倒没察觉出异常，再次郑重地跟他道谢，然后挥手说再见。

　　许竞源就目送她一路远去，少女迈着轻浅的步子，马尾辫一摇一晃的弧度，像那年明快的一阵春风。

　　之后，他有时去居民区出任务，路过蔚泥坊，他总会停下来多看几眼。
　　暑假去外地进修几个月，再回来，她住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
　　天南海北，他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痛恨自己在她最无助悲惨的时候，竟然没有机会伸手拉她一把。

　　师父说许竞源是他见过，在基层最肯干的年轻人。
　　其实他积极走访基层，对这项工作乐此不疲是一方面，他也想从街坊邻居嘴里，听到她一星半点的近况。

　　这不，傍晚的时候，他在张氏面馆解决晚饭，无意中听到最爱嚼舌根的老板娘八卦：“蔚家那丫头回来了，我刚看到她了。”
　　“不是说南下打工去了吗？哪个工厂这么养人，那丫头唇红齿白的，比出去那会又漂亮不少。”
　　“有蔚书芳那样的妈，她能难看到哪去。”
　　“南方有钱老板一抓一大把，别是去做人家小老婆，可不养得气色红润吗？”
　　“.…..”
　　然后一群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对数落别人兴致颇丰。

　　许竞源当场撂了筷子。
　　他在街坊眼中一直性格沉稳，踏实老成，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显露戾气。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

　　她们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许竞源扫码付了钱，面色不快地走了，走了大概两百米，这条回警局走过上千遍的路，他第一次转错了方向。
　　大约是被后知后觉的欢喜冲昏了头脑。

　　过年家里包饺子次数多了，酱醋不够用，他出来买时，刚好路过她家附近。
　　原本只是想亲眼看看她家里亮起的灯火，没想到，撞见有人对她意图不轨。
　　有他护着，郭富强落荒而逃，她借着附近昏暗的光亮，仔细辨别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你是…许警官？”

　　他笑，迫不及待地点头。
　　原来她还记得他，他心里如蜜般甜。

　　“谢谢。”她目光诚恳，“大过年的麻烦你了，我回来得匆忙，家里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你。”
　　“等方便的时候，我去许警官家登门道谢。”

　　“就明天吧。”他心直口快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然后瞬间满脸通红。
　　“什么？”蔚晚懵了，她客套的道谢被他突然的邀约弄得满头雾水。

　　“不是，我是说我家里明天刚好包饺子。”他强装镇定地给她展示一眼手提袋里刚买的调料，“你明天一起来吃饺子吧。”

　　“不了不了”，蔚晚笑着摆手，“许警官的好意我心领了，春节一家人团聚，我现在拜访不太合适。”

　　“不会，我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家里只有我跟妹妹。”
　　“你一个人在家也没有年味，不如跟我们一起吃顿饺子。”
　　蔚晚还想继续推脱，他耐心地继续劝说，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这块的人底细我都清楚，你放心，他们知道你跟我认识，就不会再为难你。”
　　“那一言为定，明天见。”
　　“.…..”
　　*
　　第二天，蔚晚提着礼品登门拜访时，是一个穿着粉色凯蒂猫睡衣的女孩给她开的门。

　　她应该就是许竞源的妹妹，十七岁，今年读高三。
　　她上下打量蔚晚一圈，咧嘴露出热情的笑容。
　　“你就是我哥暗恋的那个姑娘吧，你好，我叫许文幸，跟你差不多大。”

　　这句话威力之大，吓得蔚晚差点迈不过去那个门槛。

　　而她身后穿着围裙包饺子的许竞源，来不及洗去满手面粉，望着自己心仪姑娘呆滞的表情，还有口出狂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妹妹，脸色青了又白。
　　“许文幸！你给我回房间学习去！”

　　“不要，寒假就七天假期，我们老师都没布置作业，哥你没资格剥夺我休息的权利。”
　　说完，她往客厅方向走，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优哉游哉地涂指甲油。

　　蔚晚站在那哭笑不得，许竞源尴尬地招呼她进门。
　　“别听她瞎说，蔚晚，快进来，饺子已经包好了，我马上下锅。”

　　“切，谁瞎说了。”沙发传来许文幸不留情面地吐槽，“看到人家万年面瘫都笑成一朵花了，还不是暗恋人家。”
　　许竞源怒了：“许文幸，你再给我胡说八道信不信开学的艺考培训费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交！”

　　少女秒变脸色，像只乖乖求饶的小猫。
　　“错了错了，我闭嘴，我闭嘴。”
　　她走过来，把蔚晚拉到她身边坐下，满脸讨好：“我跟蔚晚姐姐好好探讨学习，绝不说其他。”

　　许竞源尴尬小心地看了眼蔚晚的方向，水已经烧开了，他欲言又止，只得赶回厨房。

　　蔚晚看着许文幸，她身上有着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活泼灵动，是她缺少的，蔚晚很羡慕，她能看出来，虽然没有父母，但长兄如父，许竞源给了许文幸无微不至的宠爱，让她肆意生长，无忧无虑。

　　蔚晚看着她走了神，她也在仔细端详她，突然，她伸出涂了红色指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蔚晚的脸颊。
　　她敏感地往后一仰，然后听到她自言自语：“原来小说都是真的。”
　　“什么？”蔚晚不解。
　　“真的有十八九岁就倾国倾城的美人。”

　　蔚晚扯扯嘴角，一时尴尬住了，只得巧妙地转移话题：“你是在准备艺考吗？是美术还是其他？”
　　“表演！我想考电影学院。”
　　“我哥说我没有明星相，是异想天开！”许文幸噘嘴，满是不服。

　　蔚晚摇头。
　　“我见过一些演员老师，他们没有出色的外貌，但就是能演出一个角色的灵魂，让你深深记住他的人物。”
　　“而且，你很漂亮，很鲜活，是那种一眼就会让人有记忆点的女生。”

　　听到她的话，许文幸激动地从沙发上蹦起来，望向蔚晚的眼神满是崇拜。
　　在听说她有过剧组替身演员的经历后，她彻底折服了，缠着蔚晚问个不停。
　　这边聊得正欢，那边饺子鼓鼓囊囊，开始沸腾，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打破此刻的和谐。

　　“谁啊。”许文幸不耐烦地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男人，第一眼会被他淡漠冷峻的气质震撼，然后，再臣服于他惊为天人的皮相。
　　一身黑色风衣，碎发及眉，眼底如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光，冰冷而没有温度，但他望着你的下一秒，却笑了，那笑，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人不由沉溺其中。

　　“你好，请问蔚晚在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蔚晚手中的茶杯差点落下。
　　而许文幸目光滞愣地仰头看他。

　　这一天，是蔚晚与苏祁屿关系的转折。
　　也是许文幸第一次遇见这个改变她命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