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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十八十九(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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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祁安的企业年会,众星云集,苏祁屿作为老板,自然不能缺席。
他走后没多久,蔚晚收拾好她的东西,提着她来时的托特包,离开了林海山庄。
客房的梳妆台上摆着他昨天给她的压岁钱,一张不限量的银行卡。
他给她添置的衣服物件,她整整齐齐摆在房间,一件不留。
她写下纸条表达感谢,纸条下面压着两千块钱。
蔚晚不清楚漉城最好的酒店一晚需要多少住宿费,但她当群演半年,满足温饱之外,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全部积蓄。
她走时,林妈一脸为难地拉住她。
“蔚小姐,真的要走吗?不能等阿屿回来当面说吗?”
蔚晚轻轻将她的手放下,闭眼,摇头。
“林妈,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已经贸然叨扰多日,不能再拖了。”
“燕尾巷的家里虽然没人,但总归是我的家,新年我也应该回去除尘换洗。”
见她去意已决,林妈也无计可施,目送她离开时,在背后长吁短叹。
走出很长一段路,蔚晚才敢回头看那幢别墅。
这里的生活梦幻得就像童话,太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过年的前几天,她坐在院子草坪的秋千上晒太阳,路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停在院子的栅栏前,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她面容清丽,黑色厚重的棉袄也遮不住小腹的弧度,约莫,至少有六个月身孕了。
蔚晚走过去时她笑眼弧度愈深,眼里神色颇具孩子气,不像个要当妈妈的人。
“请问你有事吗?”
她摇头,上下打量蔚晚,笑容依旧。
“我是住在隔壁的人,很难得看到这里出现女人。”
“原来是霍太太。”蔚晚恍然,友善回以微笑。
蔚晚听林妈说过,隔壁住着一名律师,姓霍,年轻有为,在漉城声名大噪。
没想到她却嘲讽地冷哼一口气。
“我不是霍太太,但姓霍的确实是我孩子的爸爸。”
蔚晚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全懵的表情逗笑了女人,她捂嘴笑起来,原本身上低沉压抑的气质瞬间明媚许多。
“听不懂吗?”
“真正的霍太太后天就结束国外的访学回来过年了,姓霍的正愁把我送到他名下的哪处房产,又或者是哪个五星级酒店呢。”
她笑着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但蔚晚却能清楚感知她的厌倦和颓败。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找你。”
蔚晚点头,并不否认。
女人淡淡笑了。
“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几年前的我。”
“第一次来到林海山庄,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房子,第一次过上了像公主般的生活,我也曾坐在草坪上这样无忧无虑满怀憧憬地笑过。”
她望着天空,眼里真真切切的悲伤,嘴角的笑意也骤变凉薄。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一切都变了。”
“从前心心念念住进这里,时间久了,竟然开始觉得这里像一座牢笼,关住我,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完完全全变成依附别人的菟丝花,自私到为了不失去这样的荣华富贵连成为母亲这样幸福的事都要算计的可悲之人。”
“我没有机会阻拦过去的我,但我可以试着拦住你,不让你跟我走同样的路。”
“.…..”
年轻女人的话停在蔚晚脑海挥之不去,她坚信苏祁屿对她而言仅是知遇之恩,再多不过雪中送炭的善意,她不会轻易动摇。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大年初一的晚上,他冒着风雪回到林海山庄陪她吃晚饭,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不自觉生出巨大的欢喜。
他对她说“新年快乐”的那一刻,她心里燃起一场盛大的烟火。
吃完晚饭,苏祁屿回房间洗澡,蔚晚看到楼梯转角有架黑色钢琴,林妈下午刚擦过,忘了合上琴盖,她一时好奇,指尖触上琴键,音调清亮悦耳。
他换上深咖色家居服,刚淋完澡,满目清爽,看到她在弹钢琴,眼神骤亮。
“你喜欢钢琴吗?”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柔谦和又情绪莫测,第一次那样直接地表达出兴奋和期待。
蔚晚顿了三秒,迟疑地点头。
“但我不是很会。”
初中合唱比赛音乐老师见她长相漂亮,硬推选她负责伴奏,在学校钢琴队揠苗助长的两个月学习过后,她除了《红星闪闪》,其他曲子一窍不通。
她不喜欢钢琴,在钢琴队的经历也并不美好,在一群从小受高雅艺术熏陶的孩子里,她那双每天需要负责做饭洗衣,冬天的冻疮结了痂脱落后留下坑坑洼洼疤痕的手,放在琴键上,耳边总会传来旁观者的嘲笑,在他们眼里,这双手是对钢琴的玷污。
但就因为他眼里的期待,那样明亮的光,她一点也不希望它熄灭,于是她撒了谎。
然后他坐在她旁边,背脊挺拔,阖眼,长睫如画,古典乐曲在他指尖婉转。
他说没关系,他说他可以教她。
身旁的男人一举一动,如欧洲壁画里矜贵如天神的王室,让人移不开眼。
也就是那一瞬间,蔚晚的心落进深不见底的冰湖,她看到了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沟壑,湖面如明镜,她还看到了即将沦陷的自己。
那天晚上,她失眠,做了噩梦。
过去半年,很多个无助绝望的夜晚,她都渴望自己能在梦里和蔚书芳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见上一面,问问她在哪,问问她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但从来没如愿过。
这一晚,她竟然梦到了她。
她涂上她最爱的落日红色口红,美艳不可方物,对她幸灾乐祸地笑着。
“蔚晚,你不是发誓绝不走我的老路吗?”
“瞧瞧你,是不是开始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
她乍然惊醒,一早,就做好离开的决定,趁一切还来得及。
*
她离开的半年,燕尾巷的所有人都过着自己平凡而热闹的日子。
张氏面馆的生意依旧火热;巷子新开了几家按摩店,天一黑,门口就亮起暧昧色调的招牌;程阿婆在寒风中依旧坐在巷口帮人缝补衣物,有顽劣的小孩欺负她视力退化,偷拿阿婆奶粉灌里原本就不多的零钱,被蔚晚逮个正着,喊着要带他去警察局,那群孩子哭着说再也不敢……
从前的旧人,看到她难免一惊;新搬来的住户,忍不住多看一眼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续租的租金蔚晚十二月初线上转给房东的,一交就是一年。
她能回来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只是想给她和蔚书芳在漉城这座钢铁森林中留下一处落脚点,尽管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但只要蔚书芳愿意回来,蔚晚永远留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她们的家的地方。
太久没住人,老旧家具积了厚厚一层灰,蔚晚刚进门就把头发盘起,戴上口罩,开始大扫除。
三个小时过后,屋子勉强窗明几净,蔚晚确认水电煤气一切正常后,拿出衣服,去冲了个澡。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冰箱里空无一物,她只好穿上衣服,去对面的小超市买些速食垫垫肚子。
小超市的女老板看着她长大,是个热心的阿姨,见她回来特别高兴,拉着她聊了许久,聊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蔚晚没想到,她回去时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粗壮的中年男人,路灯坏了,蔚晚看不清脸,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你妈没跟你一块回来?”
男人淬了口痰,吐在门口的墙上,眼白浑浊,看向蔚晚的眼神十分不客气,音调高亢,满是市井腔调。
蔚晚有点印象,这是她妈的老相好之一。
“没。”她回应冷淡。
“他娘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欠老子三千块钱!”
他换了副脸,恨恨地把烟头甩在地上。
“跟我没关系,你去找她。”
“如果你能找到她,我会很感激你。”
她径直想绕开他回家,不料男人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圈,竟然伸手直直挡住她的去路。
“怎么没关系,你是那娘们的女儿!”
“长得确实漂亮,这小脸,比你妈年轻好看多了!”
男人舌尖扫了扫上牙槽,摸着下巴,露出令人恶心到想吐的笑脸。
“这样吧,你肯定比你妈值钱些,那就翻个倍,五百块一晚上,我够大方了吧?”
“三千块。”男人停顿,翻着眼球仔细计算这个对他而言难度不一般的数学题。
终于,他有了答案。
“那就是六个晚上。”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那东西也不用买,你妈床头的抽屉里多得是。”
“来,妹子,快给我开门。”
男人见她不动,要伸手抓她手臂。
蔚晚心底的恶寒与恐惧快要将她吞噬,她后退一步,甚至要拿起靠在墙上的扫帚,狠狠朝男人砸去,打算鱼死网破。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他跑得太快,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着喘气,一米八几的身高,背影宽厚。
“郭富强,大过年的,想去蹲局子是吗?”
男人脸色瞬变,马上赔着笑意。
“许警官哪的话,开玩笑,刚才就是开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