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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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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甲的生日派对设在了学校附近的湘菜馆。阿甲喜辣,这我认识他时就知道,从小培养起来的口味啊,现在一定想改都难了吧。听说这家店他经常去,跟老板混得很熟,老板特意将大包间留给了他办派对。
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身边坐的人都不熟。我夹着筷子吃着最靠近我的那几个菜。身边的人边吃边聊天,没有人跟我讲话,我就老老实实地吃了很多,直到阿甲拿着酒瓶过来敬酒。阿甲的酒量似乎不错,班上四十几个人,他一个个敬过来,脸色也没有变一下。
我们这一桌女生居多,看起来都不能喝的样子,阿甲给她们倒酒,也是只喝一小口。阿甲一脸无所谓,每一杯都是一口干,体谅得说女孩子多喝酒不好,随意就好。
阿甲走近我时,一边倒酒一边小声说不能喝就少喝些,没有关系。他说得很小声,倒酒却是倒满的。
“没有关系,公平起见,我们一口干。”我说的声音不大,阿甲应该听得很清楚,因为他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好,我们一口干。”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多到我也数不清了。后来才发现原来班上只有我一个女生会喝酒,所以班里的男生一个个全把我灌了一遍。对于喝酒这种事,我向来来者不拒,豪爽的气度把男生都征服了,后来某个男生对我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能喝的女生,而且喝酒从来都不懂拒绝,人家要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那天,我跟同学有了亲密接触,有男生、女生大胆地将蛋糕抹到了我的脸上,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皱眉,笑着看他们胡闹。这样的场面有些温馨,让我有些陶醉。可能我喝多了吧,居然开心地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洗干净了脸,我们一大群人拖着酒到篮球场继续疯。有男生过来搭讪:“昕姐,你酒量真好,怎么练出来的?”
我不能告诉他我曾经酗酒一学期,只好含蓄地说曾经有段时间练过。男生很崇拜,说以后要是有人找他们拼酒,可以直接让我上,一定以一敌百。他说得太激动,直接被其他男生笑话说他没出息。
那个夜晚很美,抬头,可以看到天上朦胧的月亮。阿甲说想打球,立刻有男生跑宿舍楼拿球去了,说阿甲今天我们一决高低。
近十点,又是冬天,篮球场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们又唱又跳,玩得不亦乐乎。阿甲拿着酒瓶坐到我身边,碰了一下我手里的酒瓶,说:“李昕,今天谢谢你了,真给面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冷场。”
我笑,没有说话。阿甲的生日,我怎么可能会让他过得不开心,有遗憾。他曾经让我度过了近二十年来最难忘的生日,所以,即使为难自己,我也会让他过得高兴。
那年我六岁,认识阿甲一年还不到。我的生日在夏初,天气还有开始变热,阿甲从家里拿出个大西瓜,跟我和大丙、丁丁坐在我们的秘密基地把西瓜吃了。大丙和丁丁有门规,回得都早,剩我和阿甲坐在河边的草丛里看河水里浮萍漂过。阿甲捡了很多小石头跟我比打水漂,说如果我赢了就送我一件生日礼物。我打水漂的技术是跟阿甲学的,却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直在他底下受压迫。我只想了半秒钟就答应了,因为在我短短的五年人生中,从来没有收过生日礼物。那天我奇迹般地赢了。当然聪明的我想那天一定是阿甲故意让我的。阿甲的水平比我高很多,怎么可能轻易就输给了我这样的小菜鸟。而且当看到阿甲拿出他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神秘盒子时,脸上那种兴奋的,又有些害羞的表情,我更加肯定,他是预谋已久。
“打开看看。”阿甲将盒子塞到我手里,脸蛋红扑扑的。直到现在,我依然很怀念那个时候的阿甲,简单,温柔。七岁的孩子似乎不懂什么温柔,我却觉得,那时的阿甲,最温柔。
盒子里放着两枚做得很精致的戒指,用柳枝做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戒指,枝桠被绿色的叶子包了起来,圈圈环绕,绿色中露了些棕色。我当时觉得新奇,拿起了看了又看,拉着阿甲的手让他叫我怎么做。过程在手脚笨拙的我看来有些复杂,我学了很久才像模像样的做出来一个,稍稍一碰,连着的枝桠就散开了,完全不像阿甲手里的,美观大方。
“真的送我了?”我捧着手里的盒子,看着里面放着的戒指,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送我这个?”
阿甲的脸红得很厉害。“爸爸妈妈结婚了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我问奶奶什么是结婚,奶奶说结婚要送戒指,还有长大了才能结婚。小乙,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先送你戒指,你长大了,就和我结婚,我做爸爸,你做妈妈,好不好?”
和阿甲一辈子在一起啊,听起来不错的样子。我爽快地答应了,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承诺。
“那好。我这里还有一个戒指。我们今天把它们埋在这里,等你22岁生日,如果我们能它们挖出来,我们就结婚。”我不知道他当时哪来的这么多主意,反正心头一热,全答应了。
我们找了视野范围内最大的一棵树,将它们连同漂亮的铁盒埋在了底下。坑挖的很深,因为我说放深些保护得好,不会被别人偷走。
我们没有想过从我六岁到二十二岁,这个地方会不会就这样一如既往的安静下去,也没有想过它们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我们只是执着的相信,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会将它们找出来,作为我们结婚的见证。那样单纯的执念。
六岁以后,我再也没有过过生日。母亲太忙,忙到忘记了我的生日。每年的生日,我都会想起阿甲,和那段很美好很清晰的回忆。
那样稚气的承诺,对我而言,却是依靠,努力活下来的依靠。
不为别的,为了阿甲给我的六岁的生日,我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为什么叫阿甲?”我看着他的侧面,有些熟悉的影子,突然问。可能真的是酒精的作用,我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平时,我一定紧闭嘴巴,不问他关于过去的任何话题。
阿甲有些怔忪,扭头看我,眼里全是惊讶,过来好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啊。那么,他也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的约定,或许,是忘记了关于我的一切。可是我都记得,他怎么可以忘记。
头有些胀痛,仰头喝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我去拿酒。”起身,离开。花了两分钟时间喝完新开的一瓶酒后,我跟大家告别,扭扭弯弯地往宿舍走。反正喝了这么多久,我怎样,大家都只会觉得我是喝多了。
眼泪流了下来,无法抑制地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胸口的左边位置有些疼,疼得莫名其妙。阿甲阿甲,他,不要我了。现在,我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鉴于我在阿甲生日会上的出色表现,大家对我友好很多。我依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偶尔发发呆,看看坐在第一排的阿甲。听说他最近跟我们宿舍的小梅走得很近。小梅最近也满面春风,提阿甲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好事将近,我是这么想的。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母亲居然到学校找我了。意料之外。事实上,我们已经快半年没有见过了,我还以为,她早就不管我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回家,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她站在她的宝贝车门口,质问我。
我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我为什么要回家,我为什么要接她电话?她自己出差一两个月不回家没有一通电话时,我也没有质问她,她凭什么质问我。当然这些话我都不会对她说。事实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她说过话了。
我只是盯着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按照以往,她应该会气得离开。她今天似乎很有耐心。“昕昕,妈妈太忙了,没有时间管你,是妈妈不对。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不理我。”还是沉默。然后是电话响,她的。
她的工作,永远都比我重要。“你忙吧,不要再来找我。”我扯出一个笑,转身就跑。我知道她不会追过来,跑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她开着车绝尘而去。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了,我还妄想什么。
抬头看天,有些暗了。眼泪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顺着眼角,慢慢流下。
买了一扎啤酒抱到操场,我坐到乒乓球台解酒消愁。白扎啤酒下肚,眼睛已经肿了,天也完全黑了。我看着身边明晃晃的一排空瓶,有些想笑。我这样,算什么?惩罚自己?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找不到理由,似乎最大的理由就是我投错了胎,进错了家门。
又开了瓶酒,对着散发着麦香的啤酒,我的心也突然空了,没有一丝想继续喝的冲动。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台,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三个未接电话,同一个号码。时间显示今天下午,间隔只相差不到一分钟。半年,她就用今天的三个电话打发了我。我从来不问她为什么当初跟父亲离婚后要带上我,我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管我。我怕受伤,所以选择不理不问。却还是伤了自己。
用力将手机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意料之中的四分五裂。我心里有些报复的畅快。以后,她若再拨这个电话,如果不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就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不知道那时她的表情,会是怎样的生动。以后,她再也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