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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霍凡大公的关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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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凡大公的关门论
如果说霍凡大公和未来王妃在婚前的韵事,勉强能被认为浪漫又神秘。
那么,随后王妃父亲的紧急求见,以及紧接着的那次对话,则只是为王室家庭增添一则恼人的秘密罢了。
大公以少有坦率的冷酷和强硬处理此事,每个人都相信他真的使用“绞刑、斩首、曝尸”一类的说法表达威胁之意,但据说他也以同样方式挽留爱人,于是他终究不能斩断人们的好奇心,不管是为了充实对奇妙浪漫史的幻想,还是为满足任性固有的对丑闻的渴求,很短时间内王国中便充斥着有关年轻君主与其爱人爱情故事的各种版本。
有意思的是,尽管霍凡的态度冒犯了很多人,但多数人仍然选择相信这是一段浪漫又悲伤的纯真之爱。
他们将前王家女教师——也就是璃璃——描绘成一位聪明纯洁却不得不屈服于保守势力的不幸少女,她出身的天才家族也成为催人泪下的重要元素,一些人坚信是他们以团结的力量在危机中保全少女的性命,而另一些人则选择相信他们至少一直在默默支持这对不幸的小情人。
但是现在,浪漫故事有了新的转机,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发生在霍凡身上的改变,他必然是为了获得足可捍卫真爱的力量而改变自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最终能将自己的爱人迎回宫中,而完全无视任何反对的力量。
于是,众人皆为之欣悦,既为着常年忧郁的年轻君主,也为着即将发生在宫中的激烈对抗。好事的人觉得参与其中必定会很有趣,较淡泊的人则好奇新一轮政权的争斗会产生怎样的变革。
至于当事人,霍凡承认满意产生如此动人的传言,但深知民意的导向绝非浪漫二字可堪支配,他全力准备与议事团的论战,在此之间,还需安抚璃璃一触即发的情绪。
这当然不能怪她,没有人能在经历那么多之后保持平和,何况她最终发现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最愚蠢可笑的角色。她深感受伤、被骗,但都不及羞辱和失望来得深刻,她的智慧再次被证明毫无用处,她再不能以此为傲。并且她很怀疑,在接下去所要面对的一切中,自己是否能够对霍凡有所帮助。失去自信,又为新近知晓的太多秘密困扰,她自然很感倦怠,尽管身边有爱人温柔的呵护,仍不免心力交瘁,抑郁难安。
“为什么要将我留下来呢?”
她看不到自己的价值,至少找不到任何值得霍凡爱她的优点。
“因为他身边的笨蛋不够多,还是觉得我这种自以为聪明的类型比较好玩?”
霍凡对此似乎有所察觉,但他并没有做任何解释,或许是觉得困惑着的璃璃比较可爱,他甚至禁止科尔斯家的人接近她,以免她被激励而再度产生逃离的念头。但他无法禁止其他人接近她,这似乎是比她的家人更具威胁的存在。
宫里的大部分人都对她充满好奇,基于她此刻微妙的身份,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有意思的是,似乎没有人能对她态度刻薄,即便是那些坚决反对她成为王妃的人,他们赞美她的智慧和美丽——尤其是后者——气得霍凡恨不得对老天祈求让她永远都只有十六岁。
璃璃知道自己比以前好看,那还得感谢流行改变,她充满异国风情独特色彩的眸子变成最具吸引力的部分。
但私心里,她清楚自己的姿色比不过文琳夫人。
而且即便是在此刻,她也没有自信能够和以后或许会出现的别的什么其他女人竞争。
她当然知道很多人留意自己,但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以及霍凡过度旺盛的保护欲。
“完了,这件事结束之后,如果我还想要过安生日子,恐怕只能隐姓埋名,逃去中国了。”
某一天早上,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的,她又说服自己乐观起来。
“或许只需要去美国,不然去圣彼得堡,那边太冷,人们的脑子会不清醒,就不会记得我是什么人了。”
她先是为自己的分析微笑,然后,她忍不住叹息,最后,在压力下大哭起来。
那是议事团例会之前的一日,霍凡也开始变得紧张,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她仍能感受微妙的变化,这是她过于在乎的又一证据,同时也狠狠折磨着她,催生出更多更多的不自信。
“果然是没用,没用!因为我帮不上忙,所以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哭得很悲伤。
“也许他母亲是对的,我是最没价值的王妃,不配成为他的妻子,我毫无价值!”
这时,远远传来钟声,她看不到阳光,因此断定自己大概是早起了。
这又是触痛她的一点,霍凡虽仍与她同床,但近来却总是丢下她,一早便独自离去。她清楚他是为即将到来的辩论努力做准备,却无法理解他不允她参与其中的动机。
实际上,除了嫌弃她愚蠢,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就这样哀怨自己的不幸,异常伤感地哭泣着。
“如果你继续哭下去,我会以为你怀孕了喔。”霍凡站在另一侧门口,他尝试轻松微笑,但因为满身倦意而不成功,“一切都安排好了,放心吧,我们只要等着看他们投赞成票。”
然而这句话太自得,令她更觉凄凉,“不是这样啊……”
“怀孕?对,我也觉得现在不是怀孕的时候。”自从对她坦白了更秘密的部分,霍凡就始终不安,他不可能不后悔,因为若一个女人头脑正常,就不可能会情愿选择未来和他一同承担秘密。“这样哭下去很难看啊,亲爱的璃璃,做王妃首先要懂得节制……”
“我诅咒王妃!”她气愤地叫起来,“也诅咒你!”
在必须正式面对议事团之前一天还发生争吵,实在太蠢了。尽管这样想着,霍凡仍然无法控制自己说出针锋相对的句子,“那我真需要请教,您是因为后悔,还是因为厌倦?憎恨?”
她的眼泪不断落下,随着身体的移动洒在各处,她逃避他的逼视,就是不要回答他的问题。
“后悔也好,厌倦也好,或者其他任何理由,抱歉我都不会接受。”他咬牙切齿地宣布,慢慢走近她身边,“而且我也希望你最好别去想它!”
这令人厌恶的霸道,这令人窒息的保护,她再度冒然回应,“这做不到!”
霍凡听到一个怪异又清晰的声音,直觉是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断掉了,而他也确实如此做了。他冲上前去抓住她,用身体将她牢牢困住。在接下去的几分钟,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直到声音透过愤怒的屏障传入。他听到自己在哭,璃璃也是。他骂她无情,而她呜咽着控诉他的多疑。
“这样……行不通啊……”他痛苦得要死,“因为没有经验,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对?”他放开对她的掌控,软弱无力地靠上她的身体,“我尽力了,璃璃,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爱我?”
我爱你啊!她在心里喊着,却没有说出来。看着那么痛苦的霍凡,她忍不住继续流泪,委屈大于痛苦,对于这个神经质的爱人,她感觉辛苦又矛盾。
“是不是一定要按照那个愚蠢预言所说的永远分开,我才能让你真正得到幸福?”他抱紧了她,满心都是不舍,果然他立刻后悔,“不,绝对不,就算是我死,我也不要和你分开,我们已经分开够久了,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他抓得太紧,不免令她瑟缩了一下,这时候她忍不住去想他所说的幸福,尽管心中早有答案,她仍无法丢开偶尔幻想的念头,看他抓狂确实不是什么好经验,但另一方面来说,她以为若能时常刺激他的不安感,对稳定未来的婚姻生活倒是不无裨益。而对于他所要求的真诚,她何尝不是大感头痛,不是她欠缺真心——否则她也不可能和他发生亲密关系——问题在于她对如何表达,实在没有经验。科尔斯家的教训是绝不可轻许誓言,或许是被教育得太成功,现在她反而不晓得该如何真诚发誓会一生相爱了。
最后她也只能看着他满心不安,几近绝望地继续哭泣。
说到绝望,牵扯另一件令人头痛的秘密,而且又和夏尔廷侯爵有关。这也是在之前他们曾严肃谈及的事。霍凡的母亲不是因为得不到婚姻的承诺而离开,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秘密才选择离开,去世的杰罗大公对此显然知情,却仍深情不渝,以至赠以国宝,作为相爱一场却空余遗憾的见证。此后多年,杰罗大公小心看顾幼子成长,唯恐他受到其母苦心隐藏秘密的影响,幸而他没有。倒是大公的心病,却被夏尔廷侯爵知晓,前一代的侯爵以此为私人书信中的笑谈几乎触怒大公,而这一代的侯爵则不断以此刺激大公脆弱的精神——璃璃倒是不奇怪夏尔廷做得出来这种事——不过他们也不是没帮上一点忙,至少这一代的侯爵提醒过大公在那一年会发生巨大灾难,但当时因他说出的证据实在不足取信,所以最终没采取任何防范。
霍凡在那日对璃璃坦白的正是此事,科尔斯爸爸在研究中确认了侯爵的消息来源值得重视,那是一位血统渊源足可傲视欧洲任何巫法世家的半调子女巫的预言,这位女巫似乎更醉心于取得在演艺界的声誉,而仅仅将祖传的能力用在预言这一项能力之上,她的预言和所有著名预言家的一样暧昧含糊,后来她自己承认这是故意的,不过在她留给女儿的私人文件中,她重新整理过所有她认为重要的预言,那些当然全部都以坦率直接的方式写出。有意思的是,她的女儿嫁给了夏尔廷侯爵,因此这份珍贵的文件就落到了夏尔廷手中。
如果是霍凡,恐怕想也不会想去请求夏尔廷给他看什么预言,他通常是理性冷静的,不会妄图以预言的形式获得利益。但其他人则有不同打算,先是杰罗大公,在灾难后他一直惶恐不安,求助夏尔廷的结果却是一场惊吓一场失望。而后是霍凡的母亲,她自然不再使用“文琳”这个名字,但她仍关心自己的孩子,于是她想方设法获得了有关儿子未来的预言,不过了解内容之后她又再三犹豫是否该将之通告霍凡。因为她的态度过于暧昧,终将等着看好戏的夏尔廷惹急,他索性将此事告知霍凡,并且随信附上夫人前来打探的相关预言。可以想见霍凡不会喜欢这预言,其中评价王室婚姻的段落简直可被定罪大不敬。但霍凡首先想到的是欺骗,夏尔廷完全没有人格可言,于是他下令调查,研究神秘学的科尔斯爸爸遂成为搜寻文件者。
对璃璃来说,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夏尔廷这次并未说谎。她确实不被预言看好,但值得安慰的是,预言其实针对的是霍凡的婚姻本身。“一个充满不安,毫无定性的男人根本不适合建立家庭”预言者的原话就是如此,不知为何,璃璃忍不住心生敬畏。但纵是如此,她接下去的用词也太尖锐了,“……随心所欲,自我第一的女人不能承担妻子的责任,归根到底,正是她的散漫和神经质造成他的不安。”诚然预言全都正确,不过它确实不象预言,更像是在分析他们的爱情心理。
这预言令霍凡不安,而璃璃只烦恼片刻,便将注意力转到深刻自省上去了。在她而言,与其为随心所欲之类的评语忧虑,还不如想想自己究竟能在婚姻中扮演多重要的角色。遗憾的是,此刻她正信心全无,因为她的身份、地位、智慧等等都变得不值一提。若她能相信至上的爱有多好,那她便不会有如此烦恼,可惜尽管她相信自己与霍凡彼此相爱,却对因此能产生多强大的力量乃至会获得多美好的结局,毫无概念。
“分开?我们分开?”她又回到现实,实在很讽刺,霍凡才是比较神经质的一个吧,但她清楚自己好不到哪儿去,“不,不要分开,不要分开……为什么要分开?”
这句话稍微安抚了霍凡,“我不要你不幸福……但是,我做不到……要和你一起,一起真的得不到幸福吗?”
璃璃回答不了,她想了片刻,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如果离开霍凡将会如何,或者她根本在排斥那种可能,“我想,是我不够好吧……”
“什么?”
“以为自己要求不多,实际却很贪心,在得到之后会想要更多。”她停下来,有点惊讶同时有点感动,“比如,留下来这件事,我以为自己该满足了,但是即便是现在这样,我还是会……”
“现在这样是怎样?”
“这很难说,好像有很多事都不对劲,但实际上可能只是我自己不对劲。我以为这是从现在开始的,但实际它并不是,这么说吧,我一直都是如此,之前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别不相信,就好像我知道你母亲的背景有点奇怪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罢了,但是心里面还是会想霍凡好可怜,如果可以不告诉他真相,就永远不要说出来好了。然而等到你自己告诉我,我又会想真讨厌啊,既然如此还是该先就亲自告诉你,也许这样会感觉亲密一点呢。”
霍凡忍不住笑起来,“感觉亲密一点喔?”他慢慢安心下来,璃璃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传达一片真心。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异常烦恼地咬住嘴唇。
于是他努力诱她继续,“那么现在呢?你又为什么烦恼、或者后悔呢?”
她深深呼吸一次,“我想自己该更努力,从一开始就该更努力些,这样,到现在就不会感觉苦恼,而且这么不安……”
“不安?”天哪,这女人难道还在怀疑他有多真心?是的,一直使用诡计蒙骗众人是他不对,但是她还要他用什么方式来证明他有多在乎她!
“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这倒有趣了,他完全不明白。纯洁如她,怎么会在面对婚姻时,说出这样的句子。
“难道我不该吗?”她疑惑地摇摇头,“你付出了财富、地位、名誉——这个或许可以不算,总之你给予了太多,我却……连让你感到幸福,感到安定都做不到,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说实话,他感觉不到,于是他皱眉,“有吗?真的不公平?”
“当然!一个人没道理获得那么多,却什么都不用付出啊!”她很老实地提高声音回答,“而且你让我那么……快乐,我却……即使不算这一点,我还是亏欠你太多,实际上我觉得他们的看法很正确,我、我根本配不上你……”
他心中大乐,却强忍住笑,渴望听到更多,“因此,你才变得这么……敏感,总认为自己不应当继续留下来?”
“不,我愿意留下来。”她点头又摇头,“如果可以,我一直想留在这里工作,这里至少比科学院要好得多。但是,作为你的妻子,我实在……不,我不想占你便宜,而且我怕你后悔,占便宜的结果通常都是这样,最后你会发现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一种,你会尽力摆脱我……”
“只是你怕,你担心而已,对不对?”他忍得快面部神经痉挛了,“但是你想想,现在你已经被我占便宜了,如果我们不结婚,你需要面对的会比以后我可能反悔时更多吗?”
她真的思考了片刻,然后异常诚实地回答,“不,不会。”
“那就好,亲爱的璃璃,因此我们必须结婚,对不对?”见她没有回应,他又补充,“你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不是吗?”
这句话刺激了她,她突然又哭起来,“不!不要说我聪明!在你……你们的面前,我只是个、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小白痴!”
他这才意识到真正困扰她的问题所在,“可怜的璃璃!”他将她狠狠抱进怀里,“是因为这样,你才变得没有自信?才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才认为我从这个婚姻中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对不对?”
“我确实一点优点也没有啊!”她号啕大哭,“如果我可以帮你,我会觉得好受些,但实际上你根本不需要,你狡猾奸诈又阴险,作为国王,你具备一切素质,因此我,因此我……我在你面前像个白痴,还有我的家庭,我不值一提,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这不公平!我宁可不要冒险,如果以后会有危险,就是这样,这不公平!”
霍凡充满怜惜地吻住她的泪,声音温柔得象是他美丽的眸子,“你太多虑了,亲爱的璃璃,你给予我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勉强停止哭泣,拼命想要将他推离自己的身体,“不,不要安慰我,我不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现实些……”然而她那么激烈的表情,简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不要你可怜我,如果以后变成那样,我会恨你,那么不如现在办得漂亮些,体面点……”
“具体该怎么做呢,能不能给我点提示?”他头一次全然为被爱被在乎被重视的情意所包围,他既满足又快乐,而且十足十坏心眼,“如果你的计划够好,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喔……”
“不!”她一时不查地大叫出声,随即意识自己正言不由衷,当她抬头看他,正好看到他一脸坏笑,“你!你是故意的!”
他不再隐藏,索性开怀大笑,“你看你看,这就是价值所在,你不是很在意这个吗?亲爱的,你要知道,没有人能如此左右我的情绪,让我在短短时间内又哭又笑,而且一点怨言也没有。”
“可恶!”她被激怒了,随即察觉他并非是在说笑,“但这不足够啊!”
“一个妻子不该让丈夫快乐吗?当然,我更在乎放松和真实,所以有一个能够对之坦然真实自我的妻子,对我来说很完美,这不够吗?或者你以为,当了国王,就没有喜怒哀乐了,就不需要在某个时候放松自己了?”
这说法很堂皇,有一瞬间她几乎被打动,“不,还不足够啊,若你去看明星戏剧,若你去找最高级的情妇,也可能有同样效果啊!”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是啊……”她有一点动摇,但想法却仍出人意料,“你可以去找男人啊,现在流行那个!”
“好了,好了,你非要我说出那些更恶心的话,对不对?”他终于流露出一丝焦躁,“要我说感谢上天将你带进我的生活,改变我的人生,让我登上这个位置,并且至今没有太大怨言?不,我绝不会说,这是你选择的交换条件,记得吗,如果我成为山丘上的寂寞之王,你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说了!不需要你安慰我!清醒点,霍凡,想想三年后,五年后,或者十年后,那时候再为娶错了人懊悔,就已经太晚了!”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来更有说服力,“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自己不要不幸,所以求求你,再想想看,和我结婚值得吗?”
霍凡久久地凝视她,突然间慢慢问道,“那么你呢?”
她是真的说不出“求之不得”这类似的句子。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霍凡颇有些混乱的身世,乱七八糟的亲戚,行为古怪的朋友,以及一群如狼似虎的臣子,还有这个怎么看都不够完美的小小山地之国。
严格说来,除了为国效力,他甚至连想要改行做点别的都不行呢。
再认真一点,就连去外国旅行这样的事,也不能随心所欲……或许……做君主真不是件有趣的工作。
一直凝视着她,看到她烦恼与欣然交替的神色,他的表情随之变得释然。
“看来你明白了,亲爱的,这就对了……”
他很虚伪地叹息了一下。
“说到底,在这桩婚姻里,其实是我亏欠你比较多。”
他制止她想要反驳的念头,自顾自说下去。
“我想再没有人,尤其是大家所认为的恰当的结婚对象,能够像你一样坦然接受我有那样一位母亲,或许我可以欺骗对方一辈子,但是如果真相败露,你认为对方会怎么看待我?这是第一个问题。接着是第二个,我该怎么漠视夏尔廷的存在,他是我的表弟,并且在我的婚生子诞生之前,都是这个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我下令永不许他进宫,你以为我能阻止那家伙做什么吗?尤其是在他以欺负我折磨我为人生乐趣的时候,而且最近几年,他在外面干了不少好事,我想即便我不说,也有不少人多少了解他的真面目了吧?”
确实是个大问题,璃璃默认了霍凡的说法。
夏尔廷当然不是大问题,他根本是王家的大灾难、大丑闻、大异端!问题在于大概没有谁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生活中存在这样的怪物。
除了自己,璃璃想不到还有别的神经正常的女人能够完全接受这样的生活。
充斥着一堆会制造各种混乱的古怪亲戚,还随时可能被比自己年轻漂亮的某个性感女子要求叫她“母亲”。
然而霍凡的控诉并未结束。
“我没有一个朋友,生活中最多的就是臣民,他们要么为宫廷服务,要么为国家服务,这两种人都自以为在为大公服务,却没有一点恭敬之心,只会敬重我的头衔,对我本人毫无私人感情,而且认为这样就是最大的忠诚,我敢打赌即便此刻是另外任何一人成为大公,他们仍会如此工作生活,绝无丝毫不同。在他们眼里,最重要的只有国家,我和我的家庭充其量不过是最有价值的象征物。所以如果我想要怎么样,就必须努力争取,不是同别的什么,而是要同整个国家。我的妻子,我的家庭,一旦变成这样的关系,以后都要继续如此的生活,你明白吗?我绝对不要那种宣誓效忠国家,抱着为国捐躯心态和我结婚的妻子!我的妻子,必须在任何时候支持我,理解我,站在我的这一边,或许我太奢求?我只要她将我看作最重要的,不要被这个国家比下去!”
“这么说太孩子气了……”她小声反驳,心中已有一丝欢喜,霍凡的抱怨已排除所有能找到的恰当结婚人选,“你毕竟是君主啊。”
“首先我是我自己的君主。”
他的声音带笑,显然喜见说服已有成果。
“所以你看,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的唯一在乎我胜过这国家的女人,而且我爱你,在我了解要令你承受多少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你……”
她确已被打动,但仍低声呢喃。
“但是……不足够呢,我一无奉献……无法立足……”
“这你不用担心,你是科尔斯家的璃璃呢。”
他突然深深吻她,仿佛是为掩饰什么,逃避般的将她的思绪带离这个话题。
她仍做最后挣扎。
“是啊……科尔斯家……也是麻烦……”
“不,不会……”
他的吻变得过于亲密深入。
“天才不会是真正的麻烦,尤其对我这样宽大的君主来说……相信我……”
除了相信,她并没有其他选择。
“要爱我,很爱我……”
“不让你担心不够重要,也不害怕会被讨厌?”
他的声音充满不可思议的性感魅力。
“那我们都要很努力、很努力,亲爱的璃璃,你好像永远不明白,自己对我……”
在他逐渐遥远的声音里,她迷离地感到一丝可疑,但更多更多激烈的感情覆盖了理智,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沉迷了。
接下去的事似乎变得很自然,他们在一起消磨掉一天中的大半时光。
傍晚的时候,安静的两人世界才被打破,过于担忧的科尔斯家给女儿发来询问的信件。霍凡对此大为不满,他真下令禁止科尔斯家入宫,却始终无法断绝通信来往,一方面是璃璃的坚持,一方面也是防不胜防。
“你不能让我和他们断绝关系啊。”
璃璃微笑着解释。
“在没有足够安全感之前,我总需要有个可以暂时依靠的家庭嘛。”
霍凡承认她的说法有理,但同时深感被冒犯。
“那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会有足够安全感?”
“这个谁知道。”
她继续微笑。
“等先过了明天再说吧。”
想到次日的公开宣告,霍凡既兴奋又紧张,但并不害怕,因为考虑的时间够长,又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不认为会有很大问题。遭到反对是毫无疑问的,可是结果仍在掌握之中,他会和璃璃结婚,也只会和璃璃结婚。
于是他很缓慢又威严地说。
“一旦得到议事团承认,就是法律了,你就是我的了,完完全全。”
然而璃璃并没有他那样的乐观。
她当然不会离开他,但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完完全全属于他,这简直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妄图完全掌握另一个人的心灵呢。不过现在不是和他争论的时候,她必须考虑一旦遭议事团否决,该如何安抚他的情绪,以及她自己的。
“但愿一切顺利。”
她再次敷衍着,感觉这个宫廷再次无限广大起来。
他确实聪明,蓝色眸子仿佛能看到她最隐私的心底,他用比寂寞和广大更不可思议的温柔轻轻抱着她,将自己的誓言淡淡镌刻于她的心上,乃至灵魂里。
“别担心,不管结果如何,有我在你这边,麻烦也好,困难也好,记得有我就好。”
理性清楚这说法其实孩子气得很,但感性却叫她感动得软弱无力,她真的靠紧他,仿佛如此便能得到庇护,而后她回身吻了他。
“不,我要结果顺我们的意。我们遇到那么多不可思议,那么多难以解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难道老天还不肯给我们一个奇迹?那不公平,真不公平……”
“什么?”
将诸多深情藏在欲望中,不要他发现自己在乎得心痛,她加深这个吻。
“爱你,真的,所以我要求奇迹……”
“你是有资格!”
过了很久,霍凡大公才找到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但那已经不局限于要求奇迹这件事了,而是针对更重要也更有意思的内容。
“你已经创造奇迹!”
他们正并肩站在大议事团举行正式会议的大厅前,并即将一起参加这次会议。
霍凡认为自己在生气,但一切行为看来更像紧张所致。
他和往常一样略提早到达,不过这次是将开会前的时间用来咒骂自己。
他没有答应带璃璃参加,但出发时他发现自己不能阻止她,她甚至不需要假哭就清楚表达意愿并将之实现。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可能是,她的全部发言也不过一句而已。
“这是我的权利,至少在决定我命运的时刻,我应当在场,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参加。”
他立刻考虑是否舍得敲昏她,但她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
“千万别做会令我怨恨你的事!”
现在他紧张得想吐,会议开始的钟声已在两分钟前响过,他第一次感觉那确实雷同葬礼的钟响,但往好处想,婚礼上的钟声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设想过各种可能,也以为自己能够应付,可惜其中并不包括和她一道出席会议,因此他安慰自己,目前的一切反应都只是意料之外的适应不良。
“别这样,霍凡,你要我有信心,至少你自己也该有信心!”
璃璃恢复得简直是好过头了,她居然能用这种腔调进行说教。
“如果别人看到你现在的菜瓜相,一定会觉得是我令你……”
“本来就是你!”
他凶狠地吼了一声,最后一名议事团成员刚刚从他们身边走过。
“为什么你一定那么固执!你就不能相信我能做得到吗?!”
“我说了,我之所以要来,和我是否信任你的能力无关。我只是想亲自见证这个时刻,就是你为我们作战胜利的一刻,不对吗?”
她的告白不能说服任何人,霍凡打量她良久,最后仍对她摇头。
“实际上我很怀疑,亲爱的璃璃,在这个文明的时代,行事已经不需要符合骑士时代的标准……”
他的话立刻被打断。
“我绝对只会在一边旁听,辩论之类的事都交给你,你看,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要求你提前告诉我发言内容,这还不够吗?”
看他仍不动摇,她只得补充。
“再说,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从来没和议事团真正接触过,他们都是成熟的政客,而且……”
这时候出现的仆人救了她,他来恭请大公立刻就位。
霍凡只得丢开她,只能容忍她随心所欲行事,他再没比此刻更能体会预言中对二人性格描述的正确性。
但诚如她所说,他又能如何?
他爱她啊,故而纵然需要面对千难万险,他的选择仍只得一个。
“那么,请老实些,看我怎么令他们接受。”
分别的一刻,他以难得的严肃口气嘱咐她。
“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准想离开我。”
在此刻,她自然要装得顺从。
“是的,一切都听你的,陛下。”
他久久凝视她,努力地想望穿她的真心,但即便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在这短暂时间内,他又能做什么!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定下心神前往会场。
璃璃也终于能松口气,为了即将面对的命运转折点。
一转眼,他竟又回到她身边,这次速度比较快,他低头吻她,脸上是勉强的微笑。
“我爱你,记住,璃璃,在世上再没有比你离开我会更令我痛苦的事了。”
她不能言语,至少在目送他先行离去的时候是如此。
接下去,接下去……
事实证明,或许霍凡的看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