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意尽欢》占得一味愚

4、大殿风波 功成万骨

　　“姑娘!还不快醒醒!”芳菲的声音传来，她摇了摇懿欢，又将半梦半醒的懿欢扶坐了起来，叫道，“怎么还穿着东宫宫女的中衣服饰!”昨晚竟是直接脱了外衣就倒头睡。
　　说着就要扒懿欢的衣服。

　　懿欢惺忪着眼，一把推开芳菲，就要倒头睡去。
　　芳菲赶紧絮絮叨叨地喊着不行，今日有皇帝召见。
　　“什么?”懿欢似是有些反应过来了，趴在枕头上，微睁开眼问怎么回事。

　　四月带着一众端着衣着配饰的宫女从门口进来行礼:“是的主子，陛下让您一同去大殿参与验尸。”
　　懿欢像是清醒了，任由芳菲拉着她梳洗更衣。
　　这种场合为何要她也去?她还没被册封啊。离她及笄不是还有几个月嘛。

　　她机械地任由侍女们摆弄，穿衣，梳妆。
　　浅紫白玉兰挑金烟罗裙，木槿玉步摇，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怕不是皇帝已经知道她昨夜去过东宫了，君启璋不会主动交代，君启墨没看清，想来皇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琼楼玉宇，宫中府中，这多疑多思的皇帝哪里没埋眼线。
　　指不定她翻墙出去时还被什么高手远远撞见了。
　　罢了，到时候随机应变。
　　“你做什么。”懿欢反应过来芳菲在给她画额间花钿。
　　红梅盛雪，栩栩如生。
　　“整什么劳什子，不就是见些人嘛。”懿欢有些不满，轻推芳菲。
　　“小姐!今日是去大殿!陛下也在啊。”芳菲说着强硬着非要描完:“咋们挣几句好听话，免得日后有事专门见陛下。”
　　懿欢身子又习惯性犯懒，芳菲折腾就折腾吧。
　　芳菲细节上费心，她还能少为那皇帝费心。多点这样那样的面子，日后出点什么事，又能少费些力。
　　嗯。生活嘛。得过且过，安于已心。她是万万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

　　懿欢懒洋洋地伸手摇了摇垂下的流苏，扫了扫镜子，自我认同:“嗯。还不错。”
　　起身就要走，瞥见芳菲痴迷的眼神，迎面走近四月。
　　意料中看见四月眼中闪过的惊艳，抬步出门，随口一道，“我知道预言哪里有点依据了。”
　　芳菲边跟着走，边好奇道:“姑娘莫非根据芳菲这出神的画功，竟悟出了天文地理，上天预兆?”
　　“不，我说的，是这脸。”
　　“你说，莫非那道士其实是占卜人长相美丑的?”
　　芳菲点头，像是若有所思:“许是呢!有人从婴儿面相便得知未来颜色几分，姑娘定是颜色最……”
　　一旁的四月抽了抽嘴角，习惯了听又习惯了张口劝，“主子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讲了。”

　　金龙大殿上，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懿欢到时，还有人跪着愤慨流泪，“连五公主都确认了是四皇子的尸体，可怜我临安皇子身先士卒却被俘不屈，最后在回京途中重伤不而薨啊!”
　　“这西陵国实在欺人太甚，竟联合幽州中一些叛臣贼子伤害皇子，意图破坏我临安江山啊!”
　　这些大臣越说越激动，有的唾沫都飚出了老远。
　　懿欢往边上靠了靠，看来辨别环节已经过了。任由他们真真假假的发挥，一个附和一个，有的没眼泪也装着有。
　　她看着眼前礼部尚书，这位臣子好似义愤填膺地抹了又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她又移了移。舞台给你们，演出的唾沫莫挨我。

　　君启璋作为太子自然会“强忍悲痛”，请大臣们安静，听皇帝意见。
　　也不知君启璋为何不揭穿那尸体不是四皇子的真相。可惜她已经错过了辨认环节，她也并不打算乱出头找死。
　　只见高台龙椅上那人龙章凤姿，自有气度，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终是叹了叹气，看向殿中一言不发的一人:“丞相，你怎么看。”

　　众人目光聚集在那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的宰相身上。
　　他的胡子微颤，“烟冥露重霜风号，声悲色惨侵征袍。攻城夺险数十战，天子骨肉埋蓬蒿。”
　　年迈有力的声音凄凄有力，“何止是四皇子啊，北捷城内，整个幽州境内多少百姓没有防备的，失父、无夫、丧子啊!”
　　此话一出，又是引得殿中人叹气擦泪。

　　“老臣恳请陛下，破了契约，攻入西陵国!”丞相突然跪下。
　　台下瞬间安静。可紧接着就是不少人的斗胆谏言，附和丞相。
　　众周知西陵和临安国在二十年前签订了契约，五十年内双方绝不不再大动干。
　　礼部侍郎也道，“是那西陵小国先在幽州无礼挑衅在先的，不明争却暗斗，我们何曾失约啊，如今四皇子殿下都……”
　　君如墨也是难得未见吊儿郎当摇扇风流，气愤地出声要为自己死去的四弟报仇，还伴随着身边五公主君姝的细微哭声。

　　“百战沙场碎铁衣，幽州埋恨何时绝啊。既已知道沙场残酷，不若先同西陵讨要了四皇子的说法，看清对方态度和形势，再行兵刃不迟啊。”说话者是太傅，“微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众爱卿说得都有理。”皇帝似是还有些沉于悲痛，瞧着那殿中央白布盖着的尸首，叹:“吾儿好苦!”
　　殿下众人又开始劝诫皇帝节哀保重龙体，各展说法。
　　“丞相说得有理，孤也想为我儿报仇!可太傅所言亦有道理。”
　　“可若最后决定要出师，还要像太傅所言那般，如此优柔寡断!岂不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不如早下战书!”武安侯叶将军粗狂出声，见要战便请战。
　　皇帝已经决然要动兵戈，同意了丞相说法，要为君启璟为这些年幽州明里暗里被伤的百姓和战士报仇，却突然转向懿欢，顿了顿，“懿欢觉得如何。”

　　突然被点中，懿欢只得上前行礼，“既是大势所趋，臣女自然是遵从民意，遵从陛下，请陛下早下决断，破除契约。”
　　知道太子为何不揭穿了，因为皇帝想出征哪。
　　她这话一出，殿中人一片叫好。

　　商量着商量着，懿欢腿都有些站累了。最后那些大臣告退了，只剩下太子君启璋，三皇子君启墨，五公主君姝和懿欢。
　　“你们再认认，这真的是璟儿吗。”君宸走下来，像是见着了儿女，声音温和了两分，“别怕，只管说实话。”
　　“启禀父皇，儿臣认不出，但看着他的遗物，以及他身边侍从的辨认，想来正是四弟了。可惜四弟英年早逝。”君启璋开口，兄长叹惋。
　　“是啊。还请父皇节哀。何须再认，儿臣只怕您再增悲痛。父皇定要保重龙体，死者已矣，四弟在天之灵定是希望天下清明，您长乐安康。”这样问话，君如墨话也说得不短，欲言又止还想表达他的悲痛与宽慰。
　　“孤知道了。那懿欢呢。”
　　懿欢连忙要安慰，“陛下节哀，臣女也认为……”
　　“是吗。那昨日你与太子在东宫查些什么呢?”皇帝轻飘飘一句话，却是贯雷一般。
　　在场的人无不知道，若是有罪可不轻。未来皇后，太子，深夜，提前查尸。哪两个放一起都是罪。

　　君如璋赶忙跪下:“是儿臣想着懿欢娘娘聪慧过人，便邀一同前往东宫查看四弟伤势。请陛下降罪。”
　　懿欢也跪:“有违圣旨是臣女不对，是臣女近日听闻四皇子身死，便想着查看四皇子死于何等利器，想我临安兵器铠甲皆是上乘，莫不是被西陵下了毒药，一时气愤便一定请太子带我去查看伤势。”
　　“查看伤势?”
　　“是。不瞒陛下，听闻四皇子侍从亲信已确认尸首，陛下丧子，懿欢也悲痛不已。近日懿欢又从藏书阁阁底找出了一本《圣毒遗书》，是当年江湖上有名的江南毒仙所著。”懿欢拿出书。
　　“听闻四皇子薨死时脸部血肉模糊，似是剑伤，浑身有溃烂紫斑，像刀伤却又不是刀伤，与书中番木七剑一毒极为相似。”
　　“毒?”
　　“是。”说着懿欢请求皇帝同意四皇子尸体，起身轻轻揭开白布一角，露出尸体的手，“书中说，番木鳖又名马钱子让中毒者瞬间窒息而亡，而七剑则是一种蛊虫，被其啃食症状如同被刀剑划伤一般，但会损毁肌肤毒液渗透，最后紫斑突出。”
　　“还有此等阴险蛊虫?”
　　“是的陛下。可见四皇子死时……是极为痛苦的……”懿欢装作哀伤。
　　“启禀父皇。本书是当年江南毒仙所作，而今毒仙传人也在江南。毒药制作来源也本是我临安。而四弟是西陵所害。儿臣一听懿欢娘娘说起此毒。便猜测西陵怕不是与南方势力有所勾结。又怕近日大殿商议后要带着四弟入土为安，不便冒犯尸体，便只好斗胆请娘娘入东宫查看。”君启璋从善如流，接着请罪，“是儿臣僭越了，未经父皇同意便私自提前查验，请陛下降罪。”

　　“原来如此。太子何错之有呢？”说着君宸便让君启璋起身，“孤还以为你们二人有什么话要入东宫说呢。”一句话看似随意，却让人心中一颤，
　　君启璋又行礼，“终归是儿臣僭越了。儿臣自请抄写国法三百遍，好提醒自己处之位安其事。”
　　又是一番推脱，最后君启璋那书是他自己说好了自己非要抄的。
　　懿欢跟着行礼，“陛下实在误会，懿欢实在是看了此书，想起昭妃娘娘在御花园描述四皇子的遗状，刚好碰见太子殿下才这般的。本想今日结束后再向陛下禀告的，没想到陛下料事如神，先问了……”声音干净，却自带着女子的娇弱委屈。
　　“孤知道了。你是在为我临安基业考虑，孤很欣慰。”说着来扶她，还罚下昭妃乱议前朝的禁闭。
　　心叹近阵儿还和昭妃没得玩了。懿欢衣袖微微离远了君宸，“多谢陛下。”
　　似是感觉到了懿欢的细微移动，君宸倒也不怪，只转身看五公主君姝:“姝儿可怕?”

　　君姝素来胆小，声音若蚊:“父皇，儿臣认出了去年托人送给四哥的安神荷包，就是四哥，他如今竟这般……”死得这般惨，君姝也被太子和懿欢那番话吓着了。
　　等着君宸安慰两句说完，君如墨又耐心哄着君姝，“五妹别怕，等父皇打下西陵，绝不会任由此毒祸害我临安百姓。”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你四哥的后事已交给礼部，你们也多看着些。”乍一听，倒很像是个慈父。

　　懿欢松了口气。
　　履虎尾，不咥人。伴君如伴虎。刚刚若是没了这本书或是君如璋没能配合好，按照君宸这多疑又狠决的性子，她且不说，这太子很有可能在被自己父皇玩完的路上。

　　将话扯到毒药上，实则更是确认了她和君如璋早认为死者就是四皇子。那样就会更少一些怀疑。
　　最后君宸那句话更是盖棺定论，那就是四皇子。
　　不如说，皇帝需要一个理由。
　　以皇子之死，起战的理由。
　　以及他日后吞并各国，坐拥天下的机会。

　　众周知她乃名臣遗孤，自小养于宫中培养，按预言也将母仪天下，迎盛世。
　　而金銮大殿上当着众朝臣的询问，或者说他明明对她一点不关心还是十年一日养着她，也是为了更好成全那个机会。
　　瞧，这位美貌倾国还能迎盛世的人，也站在陛下身边支持他呢。
　　而没有她，皇权在握的君宸，也自会达成目的。她没什么真作用的。

　　懿欢走出去时，余光又看见了那个尸体。
　　她只能庆幸。这是“四皇子”的尸体，不是真的君启璟的。
　　而想起殿中众人的是非言论，也许假意，但也许也有真心。可她还是有些忍不住轻声，“虚伪呀……”头上的步摇轻晃，少女碧波清澈，看戏般叹。
　　可谁人不虚伪呢。俗世察察，还是伴驾君王。有时候还得一起做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