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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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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路元才回来,踏进后院的第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庭院石凳上喝茶的病秧子,他还是着一身出事时穿的蓝云纹白袍,在渐盛日头的照耀下,那张俊美如俦的脸白的毫无血色。
似有所感,闻昱转头望来,对上他的目光。
路元放下背在身后的手,几步走过去。
虽然无事可做,但这里总归是比家里清净不少。
余光瞥见人走近,路元还未开口,他便先注意到了大门敞开着,门外是几个作捕手打扮的官差,为首的那人着靛蓝官服,双手交握在身前,微佝偻着肩背,像个处事圆滑的中年男人。
闻昱微不可察地收敛了眸中暗色,他抬眼看向几步之遥的少年郎。
此人是江州司户参军陆枫。
带了捕手出行,想必是有案子,可这与路元有何关系?
在渐近地距离中,闻昱暗自思忖。很快地,少年出声,唇角噙笑嗓音淡淡:“闻公子,我有事要出城一趟,麻烦你……”
这人说只记得自己姓闻,索性路元便这样称呼,省得他天天病秧子病秧子的叫。
路元短暂地顿了一下。
闻昱专注地看着他,攥着瓷杯地指节却暗自发力。
“随我一同出城。”
话落,那指节卸了力,病弱公子微一颔首,应承下来。
两人总归在这里没住几天,东西不多,路元此番回来也只是通知一下还在后院住着的病秧子,念着要刷好感度才把人带在身边。
走出院门,马车已在此等候,司户参军陆枫挂着笑立在车边,闻昱掩面呛咳了几下,避开了那人探究的目光。
两人登上马车,陆枫透过小窗掀起的帷幔看向路元,两缕胡须抖了抖,笑意不达眼底:“路公子,我坐不惯马车,骑马同行就好。”
路元:“辛苦陆大人。”
帷幔放下,陆枫未再出声,马蹄一阵急踏,与马车拉开了距离。
路元放松了身体,一上午来回奔走的疲惫让他没空去在意陆枫表里不一的作态,看样子是要在三丘山住上几天了,到时找个理由与那当官的分开就是了。
“路公子……”
一边安静的人出声,抬眼向路元看来,路元掀起眼皮扫向他,平时的温良恭顺连装也不想装。
“我们要去三丘山住上几天,官府的人只是协助同行,到时你便知道了。”
解决三秋山农田,是树大招风的事,他也没有必要同这一步三喘的读书人多说什么,这几天只要把好感度涨上去,这才是闻昱会出现在这里的全部意义。
路元淡淡解释完,不欲多说,但面上却勾出一个笑来,目光分出一点专注落在闻昱身上,又是一副乖巧又无害的姿态:“此番,要麻烦闻公子委屈几天了。”
闻昱微挑眉峰,没错过路元面上一瞬的狡黠与敷衍。
装模作样。
虽然不知路元为何会带他出城,但闻昱没多问,乖乖扮演寡言的装饰品。
一路无话。
此去三丘山的队伍只有一辆马车,陆枫骑马,身后五六位捕手随行,因着得了上头命令,队伍不敢耽搁,赶在日暮西斜时到达了三丘山。
三丘山的地形地貌是南方最为常见的丘陵,绿翠环绕,越过山脊呈三面环绕的低洼地势,而近水村和长乐村正坐落于此山洼中。两个村子临水而建,总共一百来户人家,若没有此事,本是该家家户户生活富足,邻里和睦。
虽然陆枫不信任他,并未过多给他介绍村子的情况,但谈迎州依然从街道行人的谈资中听出了一二,此番终于引得官府出面解决的起因,并非是山匪横行,而是两个村的村民起了矛盾,打架伤了人,被伤着联合了几人投递状闹到了一州刺史那里,引出了农田一事,这才调派了掌民事案件的司户参军出面。
不是官府信任路元才允许他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去处理此事,而是这偌大的州府,再找不出第二个敢揭榜出面的人了。
索性便是死马当活马医,就算路元并未查出什么来,陆枫也是要去村里一趟的,只是顺路罢了,所以实在谈不上对一个不知底细的毛头小子恭敬客气。
路元刚穿来不久,坐不惯这毫无减震的代步马车,被颠的睡不着,一路就坐着把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心里有了底。
马车速度渐缓,不一会便停了下来,路元率先下车,闻昱紧随其后。此番他们来的是近水村,村前是一条不知源头的小河,几人踏上木栈道过了河,步行进村。
晚风习习,鹅蛋似的落日已沉入山头,暖黄的霞光落于水面,细碎的波光随着水流潺潺而下,蜿蜒远去。
初夏时节,山里天黑的早,山洼的温度虽比山顶略高,但夜里依旧寒凉。路元身体康健自然不觉得冷,但反观这病秧子,伤还未好透便被他带来了山里,全身上下就一件单薄的春衣,路元小幅度偏头瞥了眼身后沉默寡言的病弱公子,还是问了一嘴:“你冷吗?”
闻昱一愣:“……不冷。”
闻言,路元回过头,再无话传来。
闻昱微眯眼,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前方少年单薄的脊背上,几秒后复又移开。
刚过了木桥,村口一棵老槐树下的纷争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树下站了几个穿着粗布交襟短衫的汉子,地上躺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想样子是起了口角争执。那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又想上前,另一人缠住他,两人扭打起来。
陆枫见状,不耐地蹙起眉头,高声呵斥:“又打什么?没事做了便在这聚众闹事,走走走!”
血气方刚的少年,摩擦争斗是家常便饭,原本陆枫是没有闲心管那些孩子如何,但因田地的事,平日里的矛盾都被激化,闹上官府的那户就是被人打破了头的少年,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而陆枫为了这么点事被遣到山里来,心里早就憋着股压抑的火气,如今这几人便是撞上火山口了。
几人闻声回头,一见是官府来人,立即停下了动作,倒还算恭敬地行礼。
陆枫没空和他们多说,摆摆手就让他们散了,但其中一人在陆枫转身后,看准时机猛地推了把方才摔在地上那少年,少年一个不察,倒退两步,正好跌坐在路元脚边。
“哈哈哈……”推人那少年得意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少年正喘着粗气,因打架争斗出了不少汗,热气从身上蒸腾开来,热烘烘的,路元感到腿边像挨了个火炉。
……熊孩子。
他叹了口气,弯腰去扶人:“没事吧?”
少年一愣,仰头看他,路元的手已搭在他手臂上,触到一块汗湿的衣料,而那少年却像被烫到,一股脑从地上爬了起来,后退几步与路元拉开了距离,麦色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
他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没……没事。”
路元看人已站起来,也收回手,回头看已与队伍拉开距离,便提步追上。
“郑梁,你傻愣什么?”
方才推人那少年走过来,几人都是半大的少年,孩子心性,没什么深刻的矛盾,也不记仇,这么一会就靠过来凑近乎了。
而郑梁盯着那朝村子里走去的几人,抿抿唇,推开靠近的张苟,不顾身后同伴的呼喊,小跑着追了上去。
见到村长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在村长家简单吃过后,便开始谈正事。
年过半百的老村长一听是这两位文静的年轻人来要解决他们的田地,本就皱皱巴巴的老脸神色复杂地扭在一起,花白的胡须抖动着,陷入了沉默。
陆枫也不解围,而是找了个借口出去透气,几人窸窸窣窣地走完了,转眼间便只剩下路元闻昱和村长三人。
闻昱已知晓前因后果,余光扫向一旁温顺有礼的少年,眉尾蓦地一挑。
而路元目不斜视,面对众人明晃晃的质疑也并未露怯,嗓音依旧柔和,带着让人不设防的无害:“我知您不信任我,我为何会来此,陆大人想必未曾告诉您,”
村长抬起沉沉的眼皮看了路元一眼。
“因为这告示无人敢揭,我不知城中还是否有其他精通此道的师傅,但目前来说,你们别无选择。”
——只能信我一次。
村长听出了少年的弦外之音,不由又抖了两下胡子,目光在路元与闻昱之间来回梭巡。
路元坦荡地迎着老人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忽的又腼腆一笑,仿若方才那番压迫不是出自他口。
他深知原身这具皮囊带来的迷惑效果有限,他并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所以在遇到力所能及之外的场面时,适当的强势才能占据上风。
让村长动摇的是最后一句,诚然如他所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老村长拄了下地面,狗搂着脊背慢悠悠转身,苍老的嗓音沉沉:
“我们两个村子的重坦,就落在你肩上了……年轻人。”
这便是暂时同意了。
路元乖巧的目送村长回屋,才和闻昱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外面早已没了陆枫的身影,显然是不打算管两人今夜的借宿问题。
路元叹了口气,看着舟车劳顿了半天依旧脊背挺拔的病秧子,暗自摇头。
自己都累的直不起腰了,这人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古人身体素质都这般好吗?
这下连个受伤的人都不如了……
月色如水,竹制篱笆在夜色中暗影憧憧,远处的院门外立了个黑乎乎的影子。
一到夜晚,村子里便四下寂寥,黑暗侵袭笼罩,村长屋内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不亮前路,眼前的黑浓重的像墨,路元心底有些发怵,无端想起了捡到病秧子那一夜。
少年喉结滚了滚,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袭白衣的闻昱,亦步亦趋地跟着。
闻昱瞥他一眼,在黑暗中也如能视物般走的闲庭信步。
待离那影子越来越近,路元神经紧绷起来,下一秒,那黑影动了起来,路元睁大双眼,不受控制地蹭到闻昱身后,像个鹌鹑般缩了起来。
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系统!
系统还未出声——
只听那黑影开口了:“……你们,今晚要不要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