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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那黑影正是郑梁。
待到两人跟着郑梁回到他家时,借着屋内的烛光,路元才认出这人是下午在村口撞上自己的小孩。
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路元心情不错,为今夜不会露宿村头,但这小孩实在腼腆,长得倒是俊俏,就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爱脸红,说话还支支吾吾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路元打发了一大一小两人,拿出带来的红薯去了灶台,借着昏暗的光凑合出了一顿晚饭。
晚饭是红薯和红薯粥,闻昱接过村里常见的陶碗,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以及大大小小的红薯块,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嫌弃,很快,但被坐在他身侧的路元捕捉到了。
路元:“……”
趁着郑梁吃的正香,路元悄然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木凳,向兀自散发着冷香的病弱公子靠近了一些,一手端碗一手攥着半个红薯,侧过身子附在那人耳边低声耳语:
“……等明天,我给你开小灶。”
呼吸浅浅地呼在耳畔,带来了少年身上沾染是你的浅淡柴木味道。
闻昱本想躲开,但及时克制住了动作,没想到便听到少年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忍住微翘唇角,斜斜地睨了少年一眼,浅色的瞳仁在暖光下越发深邃,睫毛下压,在过近的距离下,鸦羽似的颤抖清晰可见。
“……”
路元没察觉到这人隐晦的情绪波动,很快便移开视线坐了回去,心中叹气。
为了好感度,连他这么公正无私的人都要搞特殊了。
郑梁吃完就去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父亲早逝,本是母子俩相依为命,但自几年前起母亲便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家里只有郑梁一个人扛起重担,下地干活上山砍柴换盐挑水都是他一个人做,村里的孩子没钱读书识字,郑梁从小便跟着村里小孩扔泥巴长大,没上过一天学堂,十五岁的年纪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因没有多余被褥,三人在一张床榻上凑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路元跟郑梁出门闲聊时,才发觉这小孩原来不知自己的名字是哪些字。
路元垂眼看个头到自己下巴的少年,思绪不自觉飘到了前世他还在孤儿院时……小粒和郑梁很像,都是模样周正俊俏的孩子,过早的承担了不属于该年龄应尽的责任,也过早的失去了笑容。
“路公子,你说的这些我都没见过,感觉特别有意思!”
小孩的脸迎着朝阳初生,笑着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小麦肤色也釉上了一层光斑,露出的手臂肌肉轮廓硬朗,整个人挺拔又坚韧,像棵小白杨。
不……或许也是不像的。
路元也笑了,他抬手搭上小孩的肩膀,老神在在地问他:“等回去,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学不学?”
闻言,郑梁眼睛一亮,但又顾忌着路元在没乱动,只是笑容越发灿烂了,很认真的应下了。
“学!”
行至农田边,远远便见到了陆枫带人在等候,路元放开郑梁,快步上前行了一礼。
抬头时瞥见陆枫脸色,显然是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今日倒是连装也不想装了,摆摆手就算看见了。
日头升起来了,农田边渐渐聚了人,路元被郑梁带着下地查看农田情况。只远观,本该秧苗翠绿的稻田一片荒芜,秧苗黄绿交加倒伏一片,田里尚有积水,但周围不见任何蚊虫鼠蚁。
而成片成片的稻田皆是如此,站在田埂上远眺,整个村子的几十亩田地光秃一片,死气沉沉。
很奇怪……
路元心底的疑惑再次冒了出来。
他蹲下身子,去触田里的积水,但还未碰到,便被一旁的郑梁一把攥住指尖,半大的少年耳根发红,在对视下又开始支吾:“别碰,脏……”
“无事,我就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不做,也总有人来做。”
郑梁沉默,默默松开了手。
路元毫不在意地探手,沾湿了水放到鼻尖嗅闻,甫一闻到,路元便蹙起了眉。
凑近了闻,那味道才刺鼻了起来,像是某种腐败的气味,又夹杂着发酵的氨气。
路元不知古代有没有氨气,他询问系统,而系统也给出了回应:[是水有问题。]
路元沉吟,而后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直起身,侧头对一旁专注看他的郑梁道:“村里的灌溉用水都是在哪取的?”
既然系统给出了回应想必方向不会出错。
郑梁很聪明,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水有问题吗?”
两人出了田梗,边走边聊:“不止农业用水,我们村大部分水都是在三丘山上的一口天然泉里提的,只有村长儿子肖大哥家有一口井,他家不用泉水。”
路元:“可以带我去看看泉水吗?”
郑梁一口应下。
“你说村长肖家不用泉水,那他家的农田出问题了吗?”
郑梁垂下眼,语气有些低落:“农田最开始便是从肖大哥家出问题的,村里人都说、都说……是肖大哥……”
少年顿住了。
路元眯眼,敏锐地追问:“村里都说什么?”
郑梁转头看他,英气的眉眼笼着复杂的神色,像在纠结和矛盾,路元不急,耐心的等他。
但很快,不远处便闹出了吵吵嚷嚷的动静。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那正是陆枫的方向。人越聚越多,伴随着嘈杂的叫嚷,在荒芜农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荒诞颓唐。
陆枫在一边皱着眉,手下的捕手尽数出动,拦下了暴动的村民,但拦得住动作拦不住嘴,很快,尖利粗哑的嗓音便再次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
“天杀的!我们这是触怒了土地爷,你们当官的怎么还要来祸害我们村!惹怒了土地爷我们都要遭殃!农田就是土地爷降下的惩罚,惩罚我们不敬鬼神!一切都怪那肖家小子——”
陆枫再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厉喝:“够了!”
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放他娘的狗屁!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纷纷摇头,却没人上前劝阻。
陈家娘子因为这事,已经疯魔了。
谁敢上去跟疯子讲理。
路元已赶了过来,蹙眉见几个官差大汉拦住闹事的几个村民,有男有女,而方才那凄厉粗嘎的嗓音就是最前面一个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的妇女发出。
他蹙眉绕到陆枫身边,而那妇女一见他,立刻要挣开束缚向前冲,那双眼睛充血肿胀,眼眶发红,藏着毫不掩饰的怨恨与排斥:“你滚出去!村里的不需要外人插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肖家小子欠了债就该还!你们别想帮他赖掉,滚出去——不能触怒土地爷!谁都不能触怒土地爷!”
路元沉默,他不再笑了,俊秀漂亮的脸微沉,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知道方才郑梁想说的是什么了。
村子里的人认为是村长孙子肖润触怒了土地爷才招致祸端,而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邻村,几个恶霸混子带着人拦在肖润下山回家的路上,将人打了个半死,此前告上衙门的便是肖家人。
古代本就愚昧,村里没人读书识字,却最忌讳鬼神之说。肖润伤了头,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但村民的怒火却并未停歇,农田一日不好,他们便要明里暗里咒骂肖润一天。
而聚众闹事的陈娘子,丈夫和儿子因农田被毁,遍寻其发不成后上了三丘山为匪,本是只求食物果腹,却被过路的富人打残了腿扔在路边,家里骤然失了顶梁柱,陈娘子悲愤又无处怨宥,唯有将发泄尽数倾斜到肖润身上,她才有一丝喘气之机。
路元垂眼,看着被捕手按倒的妇人,脚步挪动。
他复又抬眼巡视着周围围观的村民,看见了那一张张讳莫如深的面色,三三两两的妇人汉子聚在一起,曾经的热情和睦不复,人人都像被抽干了色彩,只余漠不关己的黑白。
……可悲
路元第一次深刻地感到了排异,这里是异世,是没有科学的古代,这样的忌惮鬼神草菅人命的事数不胜数,在偏远的村子时有发生。
身处这个愚昧无知的时代,路元无能为力。
但他相信,真相绝不是狗屁的的触犯鬼神。
少年收敛了眸光,转头对陆枫软和了神色:“陆大人,麻烦你了,他们都是良民,可否叫官差大哥们手下留情?”
陆枫烦躁地揉捏着眉心,冷嗤了一声:“你倒是心善。”
路元浅浅一笑,微一颔首:“多谢陆大人,我与郑梁正要去水源处看看,大人是否同行?”
当然,路元也只是象征性询问一下,他没指望陆枫与他一道。
陆枫的任务显然不在解决农田污染上,他估计是为了此次伤人事件而来。
名义上护送路元,实则是顺路罢了。路元想清楚其中道理,也懒得在乎这位陆大人内心所想,打完招呼便要与郑梁离开。
但就在他转身时,那陈家娘子原本瘫倒在地的身躯一震,捕手正松懈下来,一时不察,就叫人挣脱了出去。
“你们跟肖家都是一伙的!我不会让你触怒土地爷!啊啊啊——”
头发散乱的陈娘子目眦欲裂,本是冲陆枫而来,却在瞥见清瘦的少年背影时转变了方向。
听到周围人炸开的惊呼声时已经晚了,路元回身,只觉一道身形在眼前一掠而过。
而他被郑梁推开了。
路元并未站稳,他怔愣地跌坐在地下,而原先他站立的位置,陈娘子已抓住了郑梁,两只手胡乱的挥舞着。
“愣着干什么!快抓住她!”
是陆枫的吼声。
而陈娘子拉扯着畏手畏脚的郑梁,已逐渐靠近了路的边缘,往下便是堆砌的桔梗田埂与积水的农田。
路元站起身上前,闻声而动的捕手伸出手臂抓向陈娘子,但却扑了个空。
少年清亮而颤动的瞳孔内,清晰地映出了两人跌下田埂的身影。
陈娘子骨瘦如柴的手钳制住郑梁的衣领,近乎强硬地抓着他摔了下去。
“啊——”
回头,她对着路元,裂开了干涸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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