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我》锈笔铅刀

2、偶遇怪人

　　餐厅里只零零散散的坐了十几个人，看穿着，大多不是学生。刘波从走廊的窗户往餐厅望了望，看着有几位眼熟的好像是系里的领导，唯独后面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穿了个款式有点土的polo衫，看样子像是后勤老师。
　　刘波看了看几处空位子，实在找不出比这个男人附近更舒适的了，于是示意龙傲天打好饭以后就往那边的空位置去坐。
　　龙傲天不解地看着刘波绕过离窗口更近的几张空桌子往后走，问道：“师哥，这里不能坐吗？”
　　刘波帮他盛了碗免费的汤，放在他托盘的槽上，凑到傲天耳边轻声解释着：“前边这几个领导我都认识，坐最中间电视跟前那个是咱们系的主任赵源宁，之前有一次逮到我逃值日给我好一顿收拾，罚我写了八千字检讨，我现在看见他手都发酸呢。”
　　龙傲天懵懂的点了点头，又指着风扇下面的位置，问：“那里也行啊，那里凉快。”
　　刘波又说：“但是那边坐了个人，他是咱们系办公室的副主任，人倒是不错，挺健谈，跟学生们也聊得来。可他跟赵主任不对付，你要是当着赵主任的面跟他聊上天，指不定赵主任回头怎么给你穿小鞋呢。”
　　龙傲天惊讶地看了看风扇下那个微胖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赵主任，对比之下，赵主任长得可算是吓人，一张脸上没一丝多余的肉，刀削斧凿的凌冽的很，吃着饭都黑着脸，整个一凶相，如果不是穿着制服，看着跟通缉令上的凶犯也没什么区别。
　　“师哥，你懂的真多。”
　　刘波一笑，说：“走，去后面吃吧。”
　　龙傲天耸了耸肩，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个是非之地吃饭了。
　　两人往后面走的时候，路过了那个polo衫男人，龙傲天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碗放在了桌边，不小心将他碗里的汤匙碰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三个人具是怔住。
　　刘波眼疾手快，连忙将汤匙捡起来放到一边，又把自己刚拿的汤匙递给男人：“抱歉哈，您用这个吧，要么我再去前面拿新的餐具？”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接过勺子，只是定定地看着刘波。
　　刘波被那眼神盯的一激灵，一股凉意瞬间从脖颈窜到尾巴根。
　　那是一种突破了刘波对于人类认知的眼神，它凶狠、阴鸷，又极具迷惑性，黑黝黝的，卷着腥风血雨的萧杀，又像是沙漠里一潭不知深浅的池水一般，让人想要靠近，想要深究，直至陷入其中。
　　刘波忍不住去猜，什么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在他愣神的空挡里，龙傲天已经忙慌慌地又去多拿了两套新餐具，还给这个男人重新打了碗汤，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吃饭了。”
　　男人这才将深望着刘波的目光收回，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容，轻声说：“不要紧，麻烦你了。”
　　他从龙傲天手里接过餐具，冲着刘波晃了晃，又说：“这位同学，我用这副餐具就可以了，你快坐下来吃饭吧。”
　　刘波堪堪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双手无措地往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哎哎，好嘞，打扰了打扰了。”
　　他拉着龙傲天往又隔了一米远的餐桌旁坐下，屁股还没挨到板凳，又觉得身上一凉：“嘶，鸡皮疙瘩……”
　　龙傲天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扭头又看了看刚刚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恢复了放松的状态，躬着腰端着碗往嘴里扒饭，瘦削的背部随着手部的动作一耸一耸的，骨头都能看到个大概的形状，跟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叔叔没什么区别。
　　刘波嘴里咬着筷子，见龙傲天在往男人那边看，他也忍不住往那里望过去。
　　男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突然回过身来，目光与刘波相触。
　　刘波浑身一激灵，连忙低下头。
　　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龙傲天不明所以地看到男人端着那碗汤冲他们举了举，他也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尊重，就扭过头去安心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那个男人吃饭速度极快，三两下就将盘子里的食物吃的干干净净，收好餐具就出了餐厅。
　　确定男人已经走远，刘波这才卸下力来深深松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脏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龙傲天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懵懂懂地问道：“怎么了师哥，那人你认识？”
　　刘波连连摆手：“不认识。”
　　龙傲天不解：“那你害怕什么？”
　　刘波喝了口汤顺了顺气：“你没看见他那眼神，我的天呢可吓人了，跟上周经典案例里那个流窜作案被刑警队抓了枪毙了的死刑犯似的，萍水相逢的干嘛那么看人。”
　　龙傲天确实没注意那个人看刘波的眼神，他倒是感觉那人挺和善的：“师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刘波看着他那个不相信的表情，叹了口气，勉强把心跳稳定下来，说道：“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吗？”
　　龙傲天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微微皱眉，摸不清他师哥到底在搞什么：“没有啊，哪里奇怪了？”
　　刘波放下勺子，双手撑住太阳穴揉了揉，解释道：“你回想一下，这个人大热天的穿一polo衫，看起来料子还不好，估计不透气，热得很，这一点从他背后的汗渍就能看出来。”
　　龙傲天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并不太在意：“师哥，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咱们跑到后边这个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的位置吃饭，是为了躲前边的领导，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坐着呢？”
　　龙傲天猜了猜：“也在躲那两个主任？也可能就是随便坐的。”
　　刘波摆摆手：“还有，夏天衣服换洗的勤，而且天热容易出汗，衣服上一般不会留下太深的褶子。但是那个男人的衣服，腰上那里的褶子堆得跟蜘蛛网似的，一看就是压箱底很久没穿的衣服刚穿一次。他一身衣服没一个名牌，怎么看也不像是衣服很多轮换着很久才拿出来穿一次的人，那这件衣服可能是他长期没有机会穿，今天在这里才能难得穿一次。一个polo衫而已，有这么珍贵吗？”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他走路的姿势怪怪的，虽然我说不上来哪里怪，但是总之就是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刘波努力回忆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试图再挖掘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发现，他越是认真地想要记住男人的形象，这个形象就会越发模糊，最终变成一个格式化的影子，恍恍惚惚地晃悠在眼前，再过一会儿，就连个大概的形状也记不起来了。
　　唯独就是那双眼睛，可怕的很，精明的很，让刘波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怀。
　　横竖也没什么可挖掘的了，刘波烦闷地垂下头去，叹了口气，说：“吃饭吃饭，超困超困，吃完饭回去睡觉。”
　　说完，他又想到一桩别的事。
　　“哎，傲天，大地影院新上的电影，叫什么《古惑仔》，听说挺好看的，一起去吗？”
　　刘波吃了个差不多，喝了口比白开水稠不了多少的汤漱了漱口。
　　傲天忙又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收拾好餐具：“好啊，正好这周末放假，去看呗。”
　　刘波摇摇头，直接扯起胸前的衣襟擦了把脸上还没消干净的冷汗：“周末不行，周末到处都是情侣，你是去影院里看电影啊还是去听小情侣们摸黑亲小嘴儿啊？”
　　龙傲天脸一红，忙用抬手遮了遮，闷声问：“那师哥你说什么时候去啊？”
　　“今天，翘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出去，明天早晨点名之前回来，没人会发现的。”
　　刘波心里清楚，既然龙傲天会问他工作日什么时候去看电影，那其实心里对校规校训也没几分敬畏，等他撺掇几句自然也就跟他一块出去野了。
　　果然，这小孩刚开始还唯唯诺诺地说着不敢去不敢去，听刘波胡咧咧了几句那电影多么多么神之后就松了口，只说要拜托别的班的同学帮帮忙，万一有老师突然查寝好帮他签个到。
　　两人大差不差吃饱，约好晚上几点碰头，就各自回了宿舍午休。
　　餐厅外，polo衫男人在不远处的树下，一边观赏着树枝上的小黄花，一边抽着烟，脚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草丛里的土块块。
　　过了一会儿，赵源宁从餐厅出来，在外面露天的洗手池里冲了冲手，发现polo衫男人在树下等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
　　“张处长，何必呢，又不跟我一块吃饭，又要在外面等着我，您这是避嫌还是不避嫌？”
　　赵源宁伸手把张处长嘴里叼着的烟拿出来灭了，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又忍不住叮嘱一句：“别抽了，你身体不好，忘了？”
　　“怕你受不了我身上的烟味再念叨我，所以不跟你坐一块，唠唠叨叨的倒胃口。”张处长歪头看了他一眼：“好了伤疤忘了疼嘛，习惯了，戒不了了。”
　　说着他又要从裤兜里摸出烟来，被赵源宁一把按住手，抢过那包烟放到自己口袋里。
　　“张靖群，说不听了是吧，别以为你小子当了处长我就管不了你了。”
　　赵源宁的话里带了怒气，摆明了绝不允许张靖群在他面前抽烟。
　　张靖群无奈地耸了耸肩，又往怀里摸了摸，拿出一盒口香糖：“吃糖，吃糖总可以了吧。来来来，赵主任你也吃两粒，我们勤劳的园丁赵主任，到哪都是个操心的命啊……”
　　赵源宁白了他一眼：“不吃。”
　　“得吃得吃。”张靖群不由分说地拿了两粒，钳着赵源宁的下巴把糖塞到他嘴里：“不吃的话你嘴里一股韭菜味，下午怎么给学生开会啊。”
　　“你这人…我没吃韭菜！”
　　同样是警察系统里的，也能分出个优先级来，机关和一线共同对外的时候配合的神乎其神，但是私下里，尤其是个人之间，该掐架还是掐架。
　　张靖群和赵源宁十几二十年的交情，见面还是得互损两句才舒坦。
　　突然，赵源宁停了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靖群：“对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张靖群咳嗽了一声，抽了抽鼻子，问：“咋了，又逮住我什么错处了？”
　　“不是。”赵源宁道：“刚刚你走了之后，我听到后面两个学生讨论你来着，其中一个人分析得头头是道的。”
　　张靖群又是咳嗽一声，强压着烟瘾：“展开说说？”
　　“就…说你坐在后面是躲着我；说你衣服上褶子多，看着不像你平时穿的衣裳…哦，还说你吓人来着。”
　　张靖群撇了撇嘴：“后半句你自己加上的吧？想骂我直说。”
　　赵源宁：“真不是，你确实吓着那俩学生了。”
　　张靖群撑了撑自己身上的衣服，试图把那些褶子撑开，未果，于是拽着衣服把褶子给赵源宁看：“你看看你这衣服，压箱底放了多少年了？我刚进警队的那年买的吧，款式都旧了，还拿出来给我穿。皱皱巴巴的，你的学生都笑话我了。”
　　刘波猜的没错，这件衣服确实是今天才收拾出来的，是件放了十几年的旧衣服，都透着一股陈气。
　　“不穿这个穿什么，总不能穿你那身蛇皮在学校里晃悠。”
　　赵源宁说完，眼里的光晃了晃，脸色一沉，默了一会儿，帮着他把衣服下摆塞回到腰带里。
　　“没人笑话你，好看着呢，显年轻。”
　　这件衣服是张靖群卧底进入毒蛇帮之前，赵源宁祝贺他入职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是当年最流行的款式。后来张靖群进了毒蛇帮，帮派里的着装跟普通人大相径庭，张靖群觉得这件衣服估计是没机会再穿，于是就把它退回给赵源宁保管。
　　当然，在当年的赵源宁看来，这个行为意味着他们绝交，也意味着张靖群叛出警察队伍。
　　直到最近，吉普岛为首的几大帮派火拼，紧接着毒蛇帮内讧，新头目上任，毒蛇帮内部重新洗牌，张靖群在毒蛇帮的上线牺牲，情报网也近乎全线瘫痪。为防止损失扩大，上级命令他趁机退出毒蛇帮，结束了他长达13年的卧底任务。
　　同时，张靖群也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在他彻底清算与毒蛇帮之间的瓜葛之前，选出接任他卧底任务的人选，潜伏进毒蛇帮，建立起新的情报网。
　　张靖群不愿再回忆起在毒蛇帮苦心经营的13年，因为这些努力仅仅因为毒蛇帮里的一次内讧就功亏一篑，任何常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
　　“哎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学生，是不是撞掉我勺子那个？”张靖群转移话提。
　　赵源宁一怔：“是吧。”
　　张靖群点了点头：“长得一般，跟他一块儿那个倒是长得好看。”
　　赵源宁无奈地打了他一下：“收一收你的职业病吧，没事关注别人长什么样干什么。走啦走啦，到我办公室里，我给你看一下我们系比较优秀地的学生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