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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陌上花(十) ...

  •   干旱持续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众仙或多或少有些焦躁。

      唯有钟离一如既往,一边安排仙人定时降雨看护农田,一边也不忘处理本职工作。

      璃月港是个临海的城市,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要把海水转化为淡水不难,因此虽然旱情不减,璃月港附近并没有受到缺水影响。

      何况他心中有数,似乎以璃月港为中心,越往远处走,受到的影响就越小。

      远至沉玉谷一带仍旧山清水秀,正度过一个美好的春天,与对角线的璃月港仿佛两个世界。

      那只来历不明的旱魃藏在璃月港内。

      奇怪的是,他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这与上一回很像。他想,但又不同。

      在他又一次离开璃月港,也将留守璃月港的削月调走,试图把潜藏的旱魃诈出来的时候。

      钟离见到了那个异常。

      那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祂。

      但不知为何脑海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在天衡山外一条小路间与祂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头。

      祂的外形像一个女性,仿佛来自枫丹,有一张柔和秀美的面孔。

      但透过人类女性的外表,摩拉克斯看见了一片黑暗。

      无数只眼睛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灵活而轻快地转动着,朝着四周探望,仿佛意识到自己被窥见了,成百上千的眼珠整齐转动了一圈,忽然看过来——

      “窥探女性的内在,并非绅士的行为。”祂停下了,转过身优雅地微笑,“莫非这位先生,还在记恨上一回我与您开的小小玩笑?”

      记忆中应当是第一次见到祂,但钟离平静地念出祂的名字,“艾丝翠德。”

      “为了这个世界着想,先生。”祂温和地说,“您最好少提这个名字,作为替代,可以称呼我『珀尔』。”

      似乎还惦记刚刚被窥视的感觉,珀尔又一次开口:“真有趣,您为什么能看到『我』?不过,既然我们见面了,说明命运自有安排呢。”

      钟离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并且问了一个显得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认识古歆?”

      珀尔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喝过几次茶罢了。”

      这看起来解答了他的某种疑惑,但钟离不提,换了个话题,“我听闻珀尔女士精通卜算一道,今日有缘相逢,正有一事求教。”

      “坦白来说,我不喜欢过多干涉这个世界的命运,不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珀尔说,“那只……嗯,用你们的话叫作『旱魃』?”

      “正是,可否求教它的下落?”

      “答案就在你面前。”她秉承了世界上所有占卜家云里雾绕的风格,伸出手指向他,说了一个奇怪的答案,“阴影藏在太阳的光辉下。”

      *

      正午的烈阳下,地上伸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朱妤舒展双手伸了个懒腰,挡住直照到脸上的阳光,才慢了半拍回忆怀葵刚刚说了什么。

      可能是连日的过度暴晒,让她也像一株被晒焉了的花,整日里也显得无精打采起来,早上起来总是精神不佳。

      “你说……你想起父母家在哪里了?”

      女孩坐在桌边,欣喜地点点头,睁着一双天真又期待的眼睛问:“朱妤,可以送我回家吗?”

      她比刚来的时候长大了一些,说话也变得更有逻辑,仿佛连五官都长开了一些。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熟的感觉更强烈了,每回见了都让朱妤有些比较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但她既然主动说要离开了,朱妤想了想,还是答应送她。

      这事本来该交给总务司,但他们为了旱灾已经忙得天天加班,实在分不出人手送小姑娘回家。

      再加上其木格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她,虽说最近已经做到对怀葵视若无睹了,但让小女孩一直待在她家被孤立也不好。

      最好还是在其木格这回做完委托回来前把她送走,也省得她担心这两小只晚上睡觉会不会打起来。

      朱妤很快给她打包了个行囊,装上这些天新买的衣服以及送她的几样零嘴,算算距离归离原过去也就走一天的路而已,没留信就出门了。

      要是说璃月港里还能有几棵老树挺立,那出了璃月港就是寸草不生,更不要说走到已经荒废的归离集。

      这地方荒凉到连山匪都不往这里跑。

      路上她们还看到一座钟离的神像,朱妤还想试试在他神像边祈祷传信,能不能被他听见。

      但怀葵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靠过去,她只能作罢。

      真奇怪啊。

      朱妤看着这孩子,远离了那座神像之后,她又活泼起来,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跳,时不时抬头对她笑一下。

      其木格讨厌怀葵就罢了,不知为何,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像是很讨厌钟离。

      这就有点奇怪了,虽然钟离不能说是人见人爱,但他长得好看,一般具备分辨美丑能力的小孩子见到他是不哭的,反而会好奇地盯着他看。

      但怀葵不同,她似乎格外憎恨钟离。

      咦?那我为什么会……她刚要闪过这个念头,怀葵又朝她笑了笑。

      于是意识又混沌了一下,等她从恍惚里回过神,已经想不起刚才的疑惑了。

      按照怀葵说的地址,从归离集走过去,再往海边走,有一个小村子就是她的家。

      朱妤耐心地陪着她走了很久,坚硬的大地在身后退去,脚下从泥土变成沙砾,又有咸湿的海风落在脸上,蒸腾起一片热气。

      朱妤低头看了眼,在阳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走了这么久,似乎终于要到目的地了,怀葵甚至高兴地挣脱她的手,往前跑了几步,跑到那间木屋的前面,朝她挥手。

      『来吧。』它带着满足的笑容说,『和我一起走吧。』

      少女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她看向那间没有人烟的屋子,又看向正等待自己的女孩,似乎不确定应该做什么,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走过去。

      她伸出了手。

      *

      珀尔又慢条斯理地放下手,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伸手指人这么失礼的事。

      钟离听过了答案,不知道联想了什么,轻轻皱起眉,“……是我?”

      魔女安静地微笑,不再给他指引,却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说:“我原本以为,您会关心一下我和朱妤小姐的契约呢。”

      钟离就转过身问:“若我要你更改契约对象,你是否允许?”

      “当然不。”祂答得很快,又很冷漠,“您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钟离似乎也预料到祂的回答,“契约已成,又无从更改,何必多费口舌?但是履约之时,我不会坐视旁观。”

      祂像是经历了一番思考,又像是在观察命运的走向,过了很久才说:“那就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命运在此分出支流,馈赠也定好了代价,但箱外的黑猫仍在观测,您还有选择的机会。”

      钟离问:“这是预言?还是诅咒?”

      “您可以看作是一种——忠告。”祂伸出手轻轻掩住嘴唇,“毕竟我也不小心干扰了您的未来,就算是给您的一个补偿吧。”

      祂轻轻提起裙摆鞠躬,似乎要虚化在空气里,最后祂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另外必须声明,我与朱妤小姐的契约是平等的,毕竟用你们的话说,她其实一点都不『软弱可欺』?”

      *

      那是只白皙却显得粗粝的手,指腹满是茧痕与细小的伤痕,不知经历过多少磨难,假如骨架再大一些,手指再粗壮些,难免会被误认为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拥有足够的粗暴蛮横。

      那只手正是这么粗暴蛮横地抓住了它的脖子,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嘭!

      几乎是一刹那的天旋地转,它感觉背后沉重地与地面一撞,随着沉闷的响声,一阵火辣辣的疼和脊骨的哀嚎同时冲进了它的大脑。

      它还维持着人类女孩的模样,却忍不住惊恐地仰视上方压在它身上的少女。

      那是双多么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湛蓝的晴空映着太阳,见到祂的时候都是璀璨热烈的光。

      但此刻那些光芒仿佛冻结了,碎成一片片的残屑,像下起了一场雪,有可怕的风暴在她眼中酝酿。

      “你不是人。”她说话的声音还是一样清澈悦耳,听着却像是变了个人,“你骗我,潜伏在我身边做什么?”

      只要它想,它是可以掀翻她,用它吞噬的、窃取的力量擒获她,在祂赶来之前逃走,然后就能把她变成自己的东西了!

      可是被那样一只手掐住脖子,就仿佛被捏住了七寸,它像蛇一样丑陋地扭曲,渐渐要失去偷来的形貌,变回那副难看的模样。

      它竭力维持这个模样,还是用小女孩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我、我没有……”

      它嗅到了血的味道,那血从她手心里流出来,滴在它脸上,传来令它战栗的甜香。

      就在这种时候,它居然失神地想,她怎么这时候清醒了呢?就靠着抓伤自己她就能清醒过来?她是生气了吗?

      朱妤像是没听见,她手下的力量又加重了点,从腿上拔出了短刀,那柄弧度微弯的刀被她保养得很好,寒光凛冽。

      与此同时那些被她忽略的疑点都回到了她的脑子里,让她迅速过了一遍这段时间的生活,再看它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你动了我的脑子,还有钟离,你竟然能骗过他……”她像是喃喃自语,手越收越紧,“从你出现的那天起,璃月港开始大旱……”

      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它睁大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似乎感受到她的厌恶,“不……我、我只是、喜欢、我……”

      “你喜欢我?”她这么说,不等它欣喜地点头,又冷冷地接下去,“你不过觉得我软弱可欺!”

      这句话说完,朱妤就将短刀捅进了它的心口。

      她捅得很用力,也很认真,还十分有经验地搅动刀柄,确保这个非人生物疑似心脏的器官能被搅成一团碎末。

      假如这个部位不行,她就要考虑砍断它的脖子了,不管是什么东西,没了脑袋总不能活着吧?

      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胸口的刀,愣愣地注视这个片刻前还对它笑的人类少女。

      她出手那么狠厉干脆,仿佛她们没有一起生活了二十天,它这个模样也没有惹起她一丝一毫的心软。

      虽然它一出世就带来干旱,可那不是它的本意,它从来没伤害过人,更没有伤害她!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甚至也不想问问它有什么苦衷!一点也不怜悯它!她明明对那些人类那么好!

      它是应该愤怒并怨恨她,但它只是看着那张明艳无瑕的脸,有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大地上投下阴影。

      她那么冷漠,又那么美,脚下的阴影比它更混浊黑暗,翻滚着粘稠的恶意,如同一望无垠的深海。

      这种幻觉令它浑身发抖,又感觉到一阵接近窒息的目眩神迷。

      它就一丝一毫反抗的心也没有了,感觉自己的力量飞速流散,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她厌恶地避开了。

      于是它又一次消散了。

      它熟练地重复曾经的经历,却害怕被深海吞噬,只敢在那片阴影里停留片刻,就仓惶地逃走了。

      它一路向北遁走,逃过山谷,穿过溪流,在终年不灭的暴风雪中现形。

      这回它小心翼翼地重构自己的躯体,坐在冻结的河边,回味着她的傲慢、强横、残忍,细细地梳理自己乌黑的长发,看着冰河上的倒影逐渐有了她的神韵。

      但是——不像啊。

      它伏在冰面上,触摸自己黑黝黝的眼眶,想着那双美丽的蓝眼睛。

      变不出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那样一双眼睛呢?

      *

      钟离是循着自己留下的印记找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片刻时间里,他留给朱妤的符箓忽然断开了联系。

      该说不说,他还是有一种“果然出了变故”的感觉。

      意外或许会迟到,但总是不会缺席的。

      钟离记得给她留了一个印记,是可以自由进入尘歌壶的钥匙。

      虽然平常没什么用,眼下却可以用来找人。

      不过等他找过来的时候,朱妤正站在他的神像旁边,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座人们为他建造的神像。

      他的脚步就迟疑了几分,“……朱妤。”

      少女回过头,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钟离,你怎么来了?”

      “方才符箓断开了联系,出了何事?”

      “嗯?没什么啦,我把住家里的那个女孩子送走了。”

      钟离也记得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受到点拨之后,他也察觉到她出现得很不对劲。

      “送走?”

      他很快就发现被简单包扎过的右手,不等她试图掩藏就拉起她的手,眉毛又皱起来,“你受伤了?”

      “诶、也不是啦,就是太久没剪指甲不小心抓伤了……唔,你讨厌死了!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这回又不是我惹麻烦,是麻烦惹我!”

      她气呼呼地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不给他检查伤口了,一转身就往璃月港走。

      才走出两步,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她抬起头,忽然又高兴起来。

      “钟离,快看!下雨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陌上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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