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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陌上花(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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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时,已过雨水,正该是春雨催发,万物复苏的时节。
理水叠山真君振动翅膀,自高空飞过,却看见本有湖泊河流的地方水光渐消,地皮上只零星见点绿影。
天热得一日比一日快,距离璃月港百里的地方,理水叠山真君甚至看见了地上皲裂出一道道裂纹。
在这早春三月,热到这种程度是反常的。
削月筑阳真君于三日前起卦,不出意料是个大凶。
灾星入命,邪魔出世。
仙众夜叉早已闻风而动,但就像是故意要激起某些不安的回忆那样,他们踏遍了整个璃月也没有发现一丝邪魔的影子。
削月筑阳真君不死心地又算了几回,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启示。
理水叠山真君和留云借风真君只能充当个人手,协助仙众夜叉将璃月全境再仔细搜索一遍。
“按理说,不应该呀。”
理水叠山真君与留云借风真君碰头时就这么嘀咕了起来。
“层岩巨渊那儿的异变已经叫帝君清理干净了,以往也不是没有魔神残渣孕育出邪魔,我看这架势应当又是一个旱魃。旱魃出世,百里干旱,走到哪里都显眼,怎么会藏得这么严实?”
留云借风真君已经日夜不歇飞了很久,累得她够呛,说话也不客气了,“天真!这邪魔甫一出世就叫半个璃月都要闹起旱灾了,你还当它是寻常旱魃吗!”
搜寻到第五日无果后,钟离撤回了人手。
一群仙人夜叉灰头土脸地聚在天衡山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钟离。
他在看山脚下的农田。
那地应当是被侍弄了很久的肥田,即使是这么热的天,也还留存几分生气。
农人小心翼翼地播下今年的新种,一村人齐心协力从深山里挑来清水,又珍惜地将水撒进田间。
他们偶尔也抬头看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眉间是化不开的愁苦。
“既然找不到,就先不必找了。”钟离说,“眼下正是农时,不要耽误春耕。”
众仙整齐应喏。
魔神战争打了一千年,死了多少魔神,就有多少邪魔被孕育出来,杀也杀不尽。打到后半段时,连岩王帝君都要谨慎考虑是封印还是诛杀。
旱魃便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它不是第一回出现,守护璃月的仙家也早就被磨练出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案。
能迅速诛灭邪魔本体最好,但如果短时间里做不到,他们的重点就要转向降低旱情。
就连已经归隐的歌尘浪市真君都不得不现身,与留云借风真君协力,借风唤水,趁着夜间布雨,不让刚抽芽的种子枯死。
有一丝雨气的风扑进璃月港,在等候打水的人堆里打了个转,最后轻巧地擦过少女的眼睫。
朱妤略微诧异地抬头,看到半空里还是一轮骄阳对着她,郁闷地叹了口气。
吃虎岩有两口井,平日里觉得够用,最近却深觉不足,从早到晚都有人在这里排队打水。
光是拎着桶等就足够耗半天的时间了。
正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身后就有个糯软的声音喊她,“朱、朱妤。”
她回头一看,小步跑来的女孩已经扑到她腿边,一抱住她,仰面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相识的邻居就打趣道:“小朱又多了个妹妹啦?”
朱妤空出一只手牵着她,又解释,“不是的,这孩子找不到父母,暂时住在我那里而已。”
她其实没有捡孩子养的兴趣,当日在门外发现没人认领的小女孩,就把她送到总务司去了。
但与她相熟的小吏找了半天,最后告诉她,近日没有任何人来报案找丢失的孩子,也没人传闻哪里的孩子走失了。
朱妤也问过,但她耐心哄了很久,女孩也只会傻傻地望着她,一句喊她的名字,另一句喊自己的名字。
她总不能把孩子扔在大街上不管,只得带回家去。
倒是钟离有一点可能关于她来历的线索。
“总务司近期破获了一桩拐卖幼童的案件,涉案者跨越蒙德须弥璃月三境,有很多孩子尚未送回家。”他这么分析,“她应当也是其中一个。”
其实细究一下这个说法有很多问题,比如总务司的小吏就没对她提过这个可能,又比如一个小孩怎么从看护所里跑出来,还跑到她的门外,又知道她的名字。
但钟离是这么认为的,朱妤迷茫了一阵,居然没想过这些疑问,也自然接受了,“那找到她的家人前,让她住我这里好了。”
女孩名叫怀葵,看外表只有五六岁,很安静乖巧。
朱妤带她洗了澡又换上新衣服,她也不害怕,坐到饭桌旁也拿起勺子自己吃饭。
就是每吃一口就要抬头看她一眼,像是怕她一转眼就没了。
朱妤被她逗笑了,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好好吃饭吧,我又不会跑呀,晚上想吃什么吗?”
朱妤本来还想和钟离商量怎样找她的家人,但钟离被突然发生的旱情叫走了,又有一段时间脱不开身。
家里多养个小孩不费劲,朱妤也让她住下来了,反而是其木格像是有点意见。
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反对,但见到怀葵就走不动道了,站在这个小女孩面前,用一种显得冷淡的眼神审视了她一遍。
怀葵天真地看过去,对她露出两排牙齿,笑容可爱。
其木格转开脸,轻轻皱了皱眉,像看见了脏东西一样。
朱妤私下里就问她,“你怎么不喜欢小葵?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吗?”
“不是这个。”其木格这么说,像忍耐了一下,又说,“你要一直养着她吗?早点把她送走吧。”
“钟离最近挺忙的,等他有时间了我再和他商量吧,找到她的家人就好了。”朱妤又问了一遍,“可你看着比起英歌还要讨厌她?”
其木格又皱一下眉,想了很久才说:“她的眼神可恶,看人很不舒服。这世上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天真单纯。”
所以到了晚上,怀葵张开手,想让朱妤抱着她一起睡的时候,其木格横插一手,把她拎起来了。
“她个子那么高,你去挤什么,你和我睡。”
在朱妤看不见的角度,其木格清楚地看见这个幼童抬头,怨毒地盯着她。
其木格冷下脸,一点也没有被她的眼神吓住,不容置疑地重复,“你跟我睡。”
朱妤感觉出气氛不对,有一丝迟疑,“要不……”
她没说完,其木格已经揪着怀葵回房间了,并重重地关上门。
一关门,装作乖巧的孩子立刻扭头,张嘴狠狠要对她咬下去。
其木格眼疾手快地松开,让她咬了个空,落在地上滚了一圈也不在乎。
“不装了?”
怀葵没有哭闹,从地上坐起来,依旧冷冷地看过来,眼神一点也没有孩童的单纯。
其木格也不在乎,搬了椅子坐好,甚至翘起了一条腿——这个动作她平日不敢做,害怕姿势太嚣张会被朱妤打——很平静地开口。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妖是鬼都无所谓,要在这里待着就老实一点。那个人常常这样,扶弱怜幼,但她体贴也不该被你利用。”她想了想又补充,“在那家伙回来前,快点滚。”
怀葵张开了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身影快得像一阵风,指甲变成长长的一截,扑向她的面门。
其木格随手抄起门后放着的竹刀跳起来。
正在她准备结结实实揍这家伙一顿时,胸口忽然亮起了一点荧绿的光芒。
怀葵猛地往后缩,忌惮地盯着她的胸口,直到其木格取出一个羊角木雕,才带着一分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木雕上的光渐渐散去,其木格双手把它合在掌心,轻轻呢喃,“您也觉得我做的是对的吗,林大人……”
这是一个,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称呼。
坐在椅子上睡一晚对其木格来说也不难,但第二天朱妤看了看她的面色,还是拉着她悄悄说:“要不,这孩子还是交给总务司照看吧。”
其木格瞥见远处偷听到这话的怀葵哆嗦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
“你昨晚是想说这个?要送她走?”
“嗯……也没办法,毕竟家里有个爱生气的妹妹,你实在不喜欢她,我也不能强留这孩子。”
“谁爱生气了!谁是你妹妹!”
“你看,这不就生气了?”
被她这么一打岔,其木格也不说送不送走的话,气呼呼地出门打水。
等她打水回来了,怀葵待在朱妤身边就乖巧极了,晚上和她一起睡时老实团成一团缩在床角,再也没对她呲牙咧嘴过。
居然老实了。其木格想,总不能是我出去的时候,她也挨揍了吧。
朱妤对孩子确实很温柔,但遇到熊孩子,她也会上手揍,不知道为什么揍得特别熟练。
家里两个小的消停了,朱妤也有时间去忙别的事。
璃月港的水井因为有仙人布置过法阵,一直没有干涸,天不亮就有城外的人来打水,人多得不行。
朱妤把怀葵从腿上“撕”下来,队伍已经排到她了,接了两桶水之后,她就对身旁的女孩示意,“要跟紧我。”
怀葵看似年幼,走路很稳当,朱妤放慢了速度,也不怕她摔倒。
她带着这个孩子慢慢走,没有回自己家,绕到同一坊紧邻的街上,走到其中一间屋子外,推开虚掩的门进去。
怀葵慢吞吞地跟进去,就看见她提着水进了这家的厨房,将刚打的水倒进缸里,正好一缸满了。
挨着的正屋里走出一个白头发的苍老女人,等朱妤拿着空桶出来了,她就递过来一只布袋子。
怀葵抽动鼻子嗅着,闻到了矿物和岩元素的气味,朱妤也似乎知道里面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接,“不用的,婆婆。”
那个苍老的女人又坚持想塞给她,“要的,我听他们讲,现在打水可难了,你每天都来帮我打水,家里的事不都耽误了?”
朱妤到底要比年老的婆婆行动更敏捷,一手捞起地上的孩子,飞快闪到门口说:“给了我可不来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没钱用了,我还能去敲诈钟离,叫他拿钱给我花。”
说完了,像是觉得这说法很有趣,她又噗哧噗哧笑起来,与老人作别,捞着个小孩走了。
走到半路,怀葵突然对她说:“我也可以的。”
朱妤意识到还把她夹在手臂下,急忙换了个姿势把她抱起来,“啊?你说什么?”
怀葵抓着她的衣领,认真说:“不找他,我也可以做到的,你拜托我,好不好?”
“我只是说笑罢了。”朱妤没放在心上,“我现在也不想要摩拉,只想要下雨。”
“……雨?”
“是啊。”朱妤耐心地说,“你看,才春天就这么热了,到夏天又该怎么办?现在是播种的时候,种子发不出来,今年粮食恐怕要减产了,很多人要受影响的。”
怀葵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和你,没关系的。”
单是从邻街走回来,身上就热出了一层汗,朱妤推开自己家的门,只沾了少少的水浸湿布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再擦自己脸上的汗水。
缓了口气后她才说:“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我也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