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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拘梦之魇 ...


  •   “你叫我什么?”

      梅予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年,此时男孩的眼睛就像两颗浑浊无光的蓝宝石镶嵌在苍白的脸上。

      小年,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其为“净业瓶”,她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操控着小男孩的身体眯起眼睛笑起来。

      “原来如此,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掌灯使做引路人的话,那倒也解释得通,毕竟荧惑灯是个不张嘴的恶心玩意儿。”

      梅予殊心里一哂,荧惑灯的风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烂。她想起在白禾水库之下,某块石碑记载的关于神器的内容,她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等着净业瓶继续往下说。

      小年扶着桃树站起来,双手轻阖拍了两下,眼前那些因为“时停”而静止的脏东西顷刻间消失不见。梅予殊觉得她就像身处一幅画卷里,筒子楼里的内容在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重构着,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极强的灵力波动。

      小年的身体像是波纹的中心,水纹四散扩开,触碰到的画面就被改变成新的模样。净业瓶散发的灵能像轻柔的流水,把整个空间填充起来,那是一种包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重生”之意,让梅予殊想起了地宫壁画里仙人在点秋山种下的两滴湖泊和溪流。

      梅予殊抱着手巡视了一圈周围,被重构的第二层梦境现在是一幅空白的画,桃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而飞出去的兰花果盘位置也同样地站着一个梳小辫的男孩。他俩看起来还没八岁的谌祈年高,站在他身后两边,眉心画着和蛛鬼额头类似的灵纹,像极了年画里的童男童女。

      梅予殊挑着眉看见金涛兴奋地转来转去,这孩子看不懂局势,只顾着惊喜地喊道:“好怀念啊!瓶娘娘,您什么时候给我和吕澜做新身体啊?我一点也不想住在树枝里,我想要可以抓蝴蝶的手,想要能到处跑的腿,想要可以吃东西的嘴巴。”

      吕澜笔直地站在小年身边,眉心处是一朵兰花样式的蓝色灵纹,他恭敬地看了梅予殊一眼,然后双手交握抵在额头的灵纹处,九十度躬身作揖行礼:“之前多有冒犯,望神君勿怪。”

      梅予殊掂量了一下兰草精灵这话的含义,觉得自己高低是跟净业瓶平起平坐的。无字碑上记载过的五大神器,分别对应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如果梅予殊没猜错,金就应该是镇压妖孽的长庚印,木是画皮造骨的偃岁笔,水是点化因果的净业瓶,火是驱使鬼怪的荧惑灯。

      至于这个土,她想起了净业瓶之前那声重音在“小”的,调子还刻意拖得特别长的“小泥巴”,心里涌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感。

      “神器里的土是什么?”梅予殊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着附身在小孩身上的净业瓶。

      净业瓶晃了晃泥塑,梅予殊之前施加在拘梦身上的“噤声符”便失效了。拘梦哀嚎着:“你俩恩怨别带上我啊!”

      小年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机械的笑容,嘴角是上扬的,但上半张脸是茫然冷漠的。净业瓶用老狐狸的语气配上小孩子的声音说道:“魇祟拘梦,你可知五行封印?”

      泥塑的身体在一块块地剥落,拘梦慌忙地喊道:“我知道一点!知道一点!之前和镇灵偶同时诞生的封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用传说中的五行神器封印四方和中心阵眼,就能隔绝人间界与鬼域妖山。”

      这和梅予殊之前得到的消息对的上,点秋山是阵眼,她又刚好被埋在那里。不过这话听着怪怪的,如果是神器封印阵眼,那岂不是说镇灵偶的头其实不算作镇物?

      镇灵偶的头不是镇物,那镇物就是……她自己。

      梅予殊眉毛皱起来,如果说江云津师父把她埋到地下是为了封印大阵,那么六十年后她又让自己的徒弟把梅予殊挖出来破坏封印,这个逻辑未免也太扯淡了。

      净业瓶对梅予殊的问题闭口不谈,反而很有闲情逸致地和她兜圈子聊天:“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正巧我知道的东西还挺多,要不我们先从掌灯使聊起?”

      梅予殊蹲下身子和男孩身体里的净业瓶保持平视,冷静干脆地说道:“你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

      小年睁着空洞无神的灰蓝色眼睛看着她,但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长哼倒能听出净业瓶的玩味。

      “你好无情,不喜欢和我聊天吗?”

      “人类有句话,叫做‘无利不起早’,你如果只是想和我聊天,用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我不想和你聊天,直接说正事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来换你手里的情报?”

      净业瓶操控着小年捧起自己的脸,很做作地把嘴角咧开。兜里的小乌龟冒着头看着,看到那诡异的陶醉样子愤怒地踢动着小短腿表达自己的不满。

      梅予殊用手罩着乌龟把它放回兜里,安抚地摸了摸龟壳示意里面的谌祈年安分点。净业瓶和那些妖鬼不一样,如果对上的是拘梦,那从这梦里出去是分分钟的事情,但眼前的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器,坦白地讲,她没有把谌祈年从梦境里全须全尾带出去的把握。

      “你和我想象中有一些差距,我以为女娲土会和曾经那位大地之母一样,是温暖柔和的存在,没成想你这么冷冰冰的,让我有点小难过呢。”

      梅予殊感觉脖子上那个名牌在发烫,那三个字像是开启什么东西的机关,她被迫浸泡在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里,觉得头脑发胀,胸闷气短。

      金涛听到这话呆愣在原地,她看了看装在男孩身体里的瓶娘娘,又转头看了看梅予殊,嘴巴慢慢变成一个大大的“O”型:“你,额不对不对,原来您是土娘娘!”

      好土的名字。

      “别这么叫我。”梅予殊把眉毛皱起来,她和净业瓶不一样,对这种花里胡哨的噱头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当然,但凡能换成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号,她说不定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金涛学着吕澜之前的样子朝她弯腰拜了拜,然后眼里泛起小星星说道:“娘娘,我和吕澜之前的身体就是您赐给我们的。”

      她想起了电视里人类小孩上手工课时用的橡皮泥,梅予殊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好心,搓下一小坨给净业瓶的两个小弟捏身体。

      然而下一刻,净业瓶又用那种奇怪的腔调刷新梅予殊的认知:“不止呢,你是不是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和十七长得那么像?像到灵能几乎都是一个味道。”

      拘梦就像个称职的捧哏,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快告诉我,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啊!十七难不成是她生的?”

      小年看着蹲下身的女人,嘴角咧得更开了,拉长声音问道:“小泥巴哟~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当初仙人制作镇灵偶,是搜寻三界集齐五神器做出来的。”梅予殊直视着那双迷雾似的眼睛,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里面那个说话懒洋洋,做事绕弯子的净业瓶,不用对方解释自己就能给出答案:“镇灵偶的身体是用女娲土做底子制造的。按你说的,我是女娲土器灵,那么镇灵偶和我长得像那也说得过去。”

      拘梦就跟蹲在前线吃第一手新鲜热乎的瓜一样,激动得像只打了兴奋剂的猹。

      “我就说嘛,我眼神这么好怎么可能认错呢。”

      梅予殊看了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其实很艰难的拘梦,发自内心地佩服它的乐观。

      下一秒,小年张开嘴把泥塑的头给咬断了。男孩嚼着一嘴泥,笑得像个假人。净业瓶解释道:“鬼物好吵,我把它吃掉了,你又不给我肉灵玉用用,就拿这只小魇祟补补身体好了。”

      净业瓶吃相优雅,控制着男孩小口啃着丑不拉几的泥塑,每一口咀嚼三十下才咽进肚子里。

      梅予殊的衣服口袋动了动,她一边注视着净业瓶吃梦魇,一边手伸进口袋用灵力对着小乌龟进行加密通话:“你能拿她怎么办?”

      梅予殊能感觉到手下小乌龟的焦虑,虽然谌祈年的意识从小年身体里剥离开了,但这俩说到底都是同一个人的意识,感觉会有些共通是正常现象。

      正常人是不会主动吃泥巴的,更别提是不知道放了几十年干成块,还覆盖着成分不明的颜料的泥巴。

      谌祈年梦醒之后,估计接下来的三天都会没什么胃口。

      净业瓶吃干抹净了装有拘梦的泥塑,拿手背抹了一下唇角,感慨道:“好久没吃鬼了,还怪怀念这种感觉的,这次就当是开胃前菜吧。”

      “现在只有我们和你的小宠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喜欢兜圈子。”

      净业瓶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还有你的小宠物~别以为你封住口袋里的气息,我就会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拘梦死了,我就是这个梦境里无所不知的造物主,肉灵玉的意识被你藏进乌龟身体了吧。”

      梅予殊冷着脸看着对方,绑架那两只花草精灵没用,他俩在梦里死了没有任何影响,而谌祈年死了那就真的死了。现在优势在净业瓶,她只能被动地等对方开条件。

      什么情况下,一个神器会找上另一个神器?荧惑灯对她是爱搭不理的,这么久了一直待在江云津身体里,连个招呼也不和她打一个,别说和梅予殊打招呼,它连对江云津也是放养的态度。如果荧惑灯不是看淡世事,对封印什么的都毫不在意,那就是磨损得太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净业瓶话倒是挺多,不过按照吕澜之前透露的信息,它也是磨损严重,瓶身都碎了。瓶身碎掉的话,在现实里几乎是无法找上梅予殊的,她是不得不用这种形式和梅予殊交流,至于前面说那么多话做那么多铺垫,梅予殊现在看来这更像打肿脸充胖子。

      想到这她心情好起来,说道:“谌祈年身上的事情你干脆一并说了吧,净业瓶可以点化因果,你在还原他身上曾发生的和我的联系,准确地说,是和十七的联系。那你呢?你想要我帮你达成什么?难不成是寻找你碎成不知道多少瓣的身体?”

      “嗯哼~”小年机械地把头转向吕澜,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小兰,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呢?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嘴巴要严,这个世界上心眼多的坏蛋可最喜欢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了。”

      活了几千岁的兰草精灵低下头,愧疚地说道:“主人,我错了,请您惩罚我吧。”

      “不关哥哥的事,娘娘还是惩罚我吧,是,是这个……这个……嗯,反正哥哥是被威胁了,为了救我才说这些的。”

      梅予殊觉得好笑,模仿着净业瓶之前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你碎成很多瓣这件事还算得上是秘辛,难怪要把拘梦灭口。”

      小年略作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右手四指尖轻拍着左手手掌,三声脆响之后,两个小人像是砰然碎掉的瓶子,裂开成无数粉尘消失于梦境空间。

      净业瓶总把小花小草当孩子,一口气溺爱了几千年。梅予殊认为这两仙灵到现在心性也没什么长进,和净业瓶这过度保护的教育模式息息相关。

      “早说你知道了嘛,我装半天也挺累的。”小年里面的芯子说话忽然换了种风格,天生上位者的傲慢、梦境之主无所不能的轻狂,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净业瓶也透过小年的那双眼睛在打量着梅予殊,她说道:“十七又醒了,他会和你争夺镇灵偶的身体,也就是你的原身。”

      小年伸出手指轻触身前的空气,如水一般的涟漪从他指尖向整个空间荡漾开去。波纹行过的地方,复原出了筒子楼里的景象。

      梅予殊身边的空白都被填充出了颜色,她随着小年的目光向院落中间望去。

      榕树下燃起了篝火,火舌妖娆地舔舐着被拼接起来的一具身体,舔去人体拼图上的血污和残念,让人心生恐惧的拼尸在火焰的燃灼之下,非但没有变得焦黑,反而露出了白净宛如初生的皮肤。残肢之间相连的红线也化作灰被夜风吹散,落在楼长惊恐的脸上。

      男人穿着红裙子,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串起来的完美拼图被架起来火烤,他长长的指甲抓着下眼眶,像是下一秒就要把眼睛从眼眶里挤出来。

      “你骗我!我的女儿呢?你答应我会复活我的女儿!”

      楼长身边站着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他正痴迷地欣赏着教徒们自焚时在满地乱爬中发出的惨叫。他的目光穿过地上不停扭动的火焰,直达站在107门口的梅予殊。

      梅予殊认得那张脸,方国生。早在十多年前,这个老人来过京海,也就是在这里,他的身体被十七占据。

      冥冥之中,梅予殊所经历的都被串成了一根线,线的一头拴着点秋山,另一头缠绕过她的每一根骨头,打成死结。

      镇灵偶……他到底想干什么?

      梅予殊看着架子上拼起来的尸体,那张脸她也认得。她照过镜子,那是她的脸,也是镇灵偶的脸。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筒子楼的小院刮起了一阵红色的风,梅予殊看到架子倒在火焰里,那具拼起来的尸体变得焦黑扭曲,好像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一个错觉。

      净业瓶说话像是在诱哄:“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镇灵偶了,这百年来的结局告诉我们,依靠这种随时会失控的东西来保护人间是行不通的,最好还是让我们收回镇灵偶的一切权利。”

      小年仰起头,舒展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找到六块碎瓷,重塑我的身体。作为交易,我会帮你夺回原身。”

      梅予殊抱着手回了个同样不带情感的笑容:“夺回?”

      火焰的红光映入小年雾蓝色的眼睛里,净业瓶套着人皮在徐徐低语:“镇灵偶被分尸成无数块,他的残肢就是你的原身。”

      “他要彻底复活就必须收回你的原身碎片,倘若碎片重新被打造成一具新的人偶——”

      小年的眼睛是一面浑浊的镜子,雾蒙蒙的底色映着邪魅的火焰,净业瓶用孩童的声音像是在念着咏叹调。

      “小泥巴,那你又继续陷入无限的沉眠里去吧,就像这几千年来发生的那样,去当一个大义凛然、无私奉献,但是除了我们几个没有谁再会记得你的无名英雄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八千更新失败,明晚九点准时更新,给大家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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