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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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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和觉得自己很苦逼。
最早,他觉得隔壁的堂弟是个又乖又漂亮的小孩儿。
后来,阿蝉小朋友早上打断他施法,上午逗他的鸡,下午去先生那儿告状。
想象中乖巧可爱的小少年终究只存在于想象,现实里只有一只白切黑的谢阿蝉。
看看,如今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兄弟二人和小学生打架似的,你来我往,你一句告诉祖父,我一句告诉你爹,攻击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谢璇恶向胆边生,一个擒拿手将七堂兄彻底干倒下了。
谁懂!
他担惊受怕这么多日,就算他知道谢和未必是有意的,这会他也想出这一口恶气。
谢和嗷嗷乱叫,看到帐外钟微死寂的眼神后更是觉得大丢面子,他和堂弟扭打在一起。
折腾来折腾去竟还真打出了点火气。
谢和怒道:“我难道真的会脱不了身吗?当时情形,你自归去,不必管我就是!”
“你若折在这儿,可曾想过季玉公,可曾想过祖父祖母?”
手背上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谢和忽然惊慌了起来,那点儿没有来由的火气顿时消散了。
他家阿弟瘦了一大圈,脸颊肉都没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红,哭起来都没有半点声音,可不还是个小孩啊。
“你哭什么?”
他慌慌张张的问道。
半晌,谢璇才闷闷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淹死在白马了。”
“胡说什么呢?”谢和说道,“我好着呢。”
“先生都说过,我这人会来事儿,人叛军头子都对我客客气气的,就是回来晚了些。”
他轻描淡写的将其中种种惊险一笔带过,无论是周旋于豪强又或者是那些亡命之徒之间,还是奋力去求得朝中兵马来回援,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但他想,这些艰险恐怕都不及阿蝉这些时日的苦。
谢璇不说话,他怕自己会没出息的掉眼泪。
他在濮阳守了一个月,被卷进洪水中时没哭,夜中险些炸营时没哭,整整半个月日日睡不了一个时辰时没哭,这会儿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深呼吸,勉力让自己那些脆弱而惊惶的心绪压下,他问道:“兄长有兵马多少?”
他问话时,不似以往在谢家时的年幼少年,而是平添了两分不容拒绝的威势。
谢和张了张嘴,将本欲说的玩笑话咽了下去。
他突然意识到,阿蝉已不是雒阳时那不知事的少年了。
“我如今手下有千人,半数为河内兵,半数为白马张氏所借,”他慢慢说道,“日前我与正则取得了联系,他会劝说朝中遣兵相救。”
千人,谢璇想着,太少。
清河贼的声势,来得太猛,其本质却如无根之水,一触即溃。
可如今偏偏就难在,郡中大族胆小如鼠,水患将临时丝毫不敢去赌,连夜逃命,使得东郡空虚,竟拿那些流民没有办法。
“濮阳附近的清河贼首领名为羊狐,我与他有过几分交情,”谢和说道,“其人狡诈勇猛,却少谋略,今可诈之,令其不敢轻举妄动,拖至援军抵达。”
“城中粮草恐难以支撑。”
谢璇道。
农时都错过了,粮食都要被泡烂了,若非钟微这些年盯存粮盯得紧,恐怕现在都没饭吃了。
谢和摇头,“姜大将军此时必然已南下平乱,最多一月,姜家军可至东郡,适时率兵出奇兵,联合朝廷援军,可一战而定之。”
听罢,谢璇却微微拧起了眉,他踟蹰着说道:“是否……太过大动干戈?”
那些,不过是一些河北的流民,他们自称清河军,但实际上连个真正名义上的领袖都没有。
没有领袖、没有大义、没有核心的思想,如今再汹涌沸腾的起义,本质上都是可以被轻易平定的。
只要击退他们,劝说他们回家乡,安置他们就好了。
谢和看着堂弟的神色,他问道:“阿蝉觉得朝中最终会如何处置他们?”
“安抚招降……”
不过说了几个字,谢璇猛的顿住了。
心脏突然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挤压,几乎透不过气来。
如何安置?如何安抚?
河北的地都被淹了,被洪水淹过的土地,数年内都将贫瘠而荒芜。
那河南呢?河南有粮食去养活那些流民吗?他们自顾不暇!
这些人从洪水中逃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是多余的,他们是累赘,是养不起的那张嘴。
那姜大将军,他又是如何一路平乱的?
他猛的起身,堂兄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蝉,此事已非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七堂兄如此说道。
呼吸间似乎又开始撕扯般的疼痛,谢璇抿着唇,他感到有一股不甘的气在胸腔中徘徊。
他与那些清河贼,没有半点关系。
正如他与濮阳人,也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是他有些圣父心理,或许是他在许久以前看到过那杀戮罕见的世界,也或许是真被先生的儒家组合拳同化透了……他对于世界的观念令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条性命白白葬送。
“七兄,我不能接受。”
他听到自己这般说道。
谢和垂着眼眸,他说道:“我知你心软良善,然贼寇贼寇,已是贼非民,他或许曾受压迫,而今却也四处劫掠,为祸一方。”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谢璇漠然道:“姜将军何必南下河南,东郡莫非还平定不了几个流民?”
“你说的流民只用了三天就占据了白马津。”
“如今白马津已归附。”
“那是我,”谢和冷冷道,“是我将他们骗出了白马。”
谢璇的指尖逐渐收紧,他抓着茅草席的边缘,他想着,堂兄或许是对的。
可他却迟迟难以过去这关。
“他咳……咳——”
他才刚开口,却不得不掩袖咳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温热腥甜的液体涌了上来。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刺痛带来了几分清明。
“他们因何揭竿而起,你莫非不知?”他提声质问道,“若坐观无谓杀戮,你我又与清河王有何异?可对得起先生教导?”
“我难道就想如此了?”
谢和怒道。
他难道想这样?他难道愿意这样吗?
他甩袖起身,一旁的少年便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刚想挥开人,却看到了一滴血色落在了竹简上,晕染了字迹。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
他家阿弟费力的咳嗽着,却又执拗的要抓住他的袖子,一刻也不愿松手。
而血色却从他的唇边溢出。
谢和几乎是惊恐的揽住了堂弟。
他怀中的少年似乎逐渐失了气力,连坐都坐不大住,但仍然执拗的要拉着他说话。
谢和凑近了也只听到几个模糊的气音。
谢阿蝉问他,忍心吗?
谢和不忍心。
他朝外大喊道:“此地有医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