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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番外二·冬雪临 ...

  •   东京的冬到了深处,不知什么时候,那街头巷尾就成了一水儿的红,什么红灯笼,红褂子,红窗纸,红帘子,比那春里的红花、中秋的红叶多了一层人为的夸张劲儿。
      昨夜的雪先是偃旗息鼓了一阵,半夜才支起了阵仗,轰轰烈烈下了半晚上,今早已经掩了所有多余的红,整个京城红红白白的,竟然也看起来适恰了。
      柳言欢依着东京风俗习惯给禾肖年置办的一身红裘袄就这么披在他自个儿肩上,整个人裹在里面显得又瘦小了一圈。
      料想当年,禾肖年就是这么起了点护着他的心思,压根没想到这就是个自带裘皮的小狐狸。
      禾肖年站在门口埋到脚踝的雪里,隔着一院子的红梅,看自家小狐狸披着红裘袄贴对联。
      墨汁儿打了个响鼻,柳言欢才回过头,对着禾肖年笑了笑,“怎么不进屋?鼻子都冻红了。”
      禾肖年把脚带鞋从雪里拔出来,快步走上前,吻了吻柳言欢和暖的嘴唇,被相抵的鼻子尖烫了一下,“真好看——”
      “你买什么了?”柳言欢别过眼睛,接过禾肖年手里提的一提腊肉、两挂腊肠,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又接下他背上一筐萝卜白菜,“这么多你喂猪呢?”
      禾肖年就笑:“是啊——不知道咱家什么时候养了头猪,买的菜都不够他一个吃的。”见柳言欢笑骂着撵过来,他转了个弯去牵墨汁儿回马厩了。
      “就这些能搁些时日,其余的一上冻就变味了,我看这几日雪下得大,万一出不了屋也不至于饿死。”禾肖年认了真地给他解释。
      “哪能啊?天儿该晴了。”柳言欢收拾了那堆食材,被一兜风冻了个哆嗦,但天的确有了些要放晴的征兆,“下午去看看无归吧。”
      禾肖年拢着那身裘袄挨到自己怀里,“好。”
      “叫他跟我们一起过年吧,再叫上慕枫,谢潭,小凤凰。人多了过年也热闹。”柳言欢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在他面前晃。
      “非要喊上苏慕枫?”
      “正好给我们家省出一缸醋钱,过年用来蘸饺子。”
      “……”

      “现在大小刑狱总算是少了,”苏慕枫整理着案上的书卷,“唔,外面的雪也小了,但出门也别忘了撑伞。”
      无归抱着剑站着,似乎没在听,直到苏慕枫把伞塞到他臂弯里才勉强偏斜视线朝他看了一眼,“但是因病告假的人也不少。”
      “其实是那小两口也不来帮帮忙,皇城司这帮棒槌还没司理院的好支使。”
      “你又知道了?”无归觑了他一眼。
      苏慕枫愣了愣,腾出一只手就往无归脑门上搁,不出所料被无归冷着一张脸撇开,“无归你被人夺舍了?学会阴阳怪气了?”
      “……”
      “听说你们缺个帮手啊?”
      苏慕枫闻言看去,柳言欢被裹得暖暖和和的,一手提着些相国寺的点心,一手牵着自家将军,站在门口笑得眉眼弯弯。
      “不缺不缺,倒是缺个做年夜饭的厨子。我弄点江南菜还可以,其他的就交给禾大厨吧?”
      “正好,我还挺想吃当年在应天府吃的东坡肘子,你们先收拾,过几日休沐了,你们去我们家过年啊?”
      禾肖年:“……东坡肘子我也会。”
      “不一样,江南那边的是甜口的。”
      无归下意识看向禾肖年,“……我也去?”
      苏慕枫推着他肩膀把他推出门:“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现在快回家歇着去吧。”
      “你呢?”柳言欢把点心塞给苏慕枫。
      “我啊——”苏慕枫拖着长腔,“再说吧,现在还有一堆事情在手边上,除了我谁都干不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柳言欢就道:“我帮你清点账目,一会儿陪我们去置办年货吧,看需要准备什么。”

      真到了街上,苏慕枫没敢扫了这俩的性子,不远不近坠在后面,时不时回一句“可以”或者“你们看着买吧”。
      不知什么时候,禾肖年开了尊口:“我以为你们俩闹掰了。”
      “怎么会?都是基于势力的表面功夫,一旦其中之一垮台,我们就没什么可掰的。”柳言欢向后瞥了一眼。
      苏慕枫假装没看见他朝自己使的眼色,“因为也没什么可和好的。”
      “你可拉倒吧,当初是谁求着我原谅他?”
      “不是我。”
      “什么时候?”禾肖年打断这两个人的争吵。
      如果可以,柳言欢从没介意把自己变成一只麻雀,或者水塘边最吵的一只鸭子,只要最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现在——
      “很久以前了吧?”柳言欢翘着嘴角,装着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的样子满嘴放炮,“不记得了,总之好几次呢,见一次求一次。”
      苏慕枫:“……”你不要脸就算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哎呀!”柳言欢手指一碰嘴唇,“阿年你不会吃醋了吧?我可没答应原谅他哦。”
      苏慕枫:“……”
      禾肖年就这么惯着:“那就好,吃不吃藕粉羹?”
      柳言欢眼睛亮了亮:“吃!”
      苏慕枫:“……”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我这只手炉还暖着,喏——”柳言欢把手炉塞给禾肖年,接过摊主盛好的藕粉羹,“大哥,能不能多加点胡麻?哎,慕枫你吃不吃呀?不对,你小子现在挣得比我多,想吃什么自己买去。阿年,我还想吃冰糖葫芦——”
      看柳言欢一团火一般扑到冰糖葫芦摊子旁,苏慕枫站定,“灯快上了,你们逛吧,我累了,想回家了……噢,对了,你们记得买肘子,其他菜我年三十儿自己带过去。”
      苏慕枫嫌自己碍事,禾肖年也嫌他碍事,也就柳言欢乐意把他当工具人,且不说这,忙了一天,他想回去也正常。
      可禾肖年笑了一声,简直柳言欢附体一般:“看把你抠搜的。”
      苏慕枫:?
      小两口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单身老汉?
      “会买的,快回去吧。”禾肖年没管他,去冰糖葫芦摊子交钱去了。
      “看!龙灯!”柳言欢举着冰糖葫芦,蹦蹦跳跳跟个小孩儿似的,“阿年,快看啊!”
      舞龙的人一连串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后面跟着一群叫嚷的小孩子。打头的人举着龙头,龙头衔着一颗金灿灿的龙珠灯。禾肖年指着长街的另一头,那里又来了另一条龙,“这是双龙戏珠的舞法。”
      两条龙在街最繁华的地方会晤,斗法去争抢那颗龙珠,不过要数两边奏乐的和观战的最热闹,那龙珠在两龙口中捯一次个儿,随着那紧密的锣鼓,周围的路人就要鼓掌欢呼雀跃。
      “简直和你每次凯旋的时候差不多了吧?”
      “或许吧,还差一点。”禾肖年道。
      “差颗龙珠?”
      禾肖年笑了。
      柳言欢把裘袄一摘,带着藕粉羹和冰糖葫芦往他手里塞,“等着,哥哥从龙嘴里把龙珠给你抢过来。”
      他一揉鼻尖,掂脚就掠出去了。两条龙正互相夺着珠子,不料被飞起一脚踢到了半空,龙头又被脚尖点了点,那簇身影就越过两条龙,朝着龙珠飞过去。
      下面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演出的一部分,纷纷赞叹着。只见柳言欢从对面房檐上歇了半刻脚,掠过龙身子,带着龙珠扑进禾肖年怀里。他额头有些汗津津的,因为那些功夫也只是看起来轻松而已。
      “怎么样啊,阿年?”
      禾肖年接过龙珠,给舞龙的抛了回去。
      柳言欢有些可惜地“哎”了一声。
      “差的那一点不是龙珠,”禾肖年低头给他拢上裘袄,“差的是一个你。”
      “这么会说话,”柳言欢弯着眉眼笑,踮着脚往他面前凑,“真想亲你一下。”
      禾肖年按着鼻子尖把他按回去,“回去亲。”
      “说话算话哦。”

      大年三十,他们在院子里支了张大圆桌,饭菜从灶台存着才不会提前被风吹凉,现在还腾腾冒着奶白色的热气。禾肖年要时不时盯着旁边“监工”的柳言欢,防着菜还没上桌就没了。
      “那烧鸡有摆盘,少一条腿我都能看见。汤上面撒的葱花你别搅下去了。大锅里炖的肘子少一块皮卖相就难看了。”
      柳言欢:“……不至于吧?”
      他就是想看禾肖年做饭的样子。
      而已。
      “叫苏慕枫过来盯着他的肘子。”
      “噢。”柳言欢眨巴眨巴着眼睛,猝不及防亲了一下禾肖年的脸颊,计谋得逞一般,美滋滋地看着禾肖年脸上的反应。
      禾肖年耳朵有些红,伸手捉着他的腕子把他拉过来,“别走,别叫他了,甜口的肘子我也会,就在这儿陪我吧。”
      他呵出一口热气,旖旎地拐着弯烙在耳朵根上,柳言欢腾一下脸红了,“……干嘛?”
      “不干嘛,亲你一下。”他捉着他的腕子,俯身交换一吻。
      “哎哟,我*!你们**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苏慕枫把一包大料往案板上一拍,急急慌慌出去了,在院子里还骂骂咧咧,骂声突然转了个调,“谢潭?你们这是在干嘛?”
      小凤凰歪歪头,“给他扎麻花辫啊……”
      谢潭附和:“给我扎麻花辫啊~”
      苏慕枫似乎哑口无言,似乎又觉得画面莫名辣眼睛,把视线投到院子一角,“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无归斜了他一眼,“我不会做饭,只会杀人。”
      所以蹲在门口看家护院吗?
      苏慕枫:“……”
      跟他一起过年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

      好不容易挨到年夜饭上桌,苏慕枫正打算举杯说几句祝酒辞,余光瞥见柳言欢胳膊肘捅捅禾肖年,一字一顿、眼神坚定:“待会儿、不准、装醉。”
      禾肖年勾着唇拿杯子盏和他碰了碰:“知道啦~”
      小凤凰跟一头麻花辫的谢潭说悄悄话:“你不能喝酒就少喝一点。”
      “这种酒没关系的。”
      视线看向无归的时候,对方“心领神会”道:“我不会喝酒,只会杀人。”
      苏慕枫:“……”不会就跟着学啊!大过年的你要杀哪门子的人啊?

      “来来来,两个人一盏天灯,写上自己的心愿哦。”柳言欢将两盏天灯分别分发给无归和小凤凰,伸手抖了抖,抖开自己手里的那只,“阿年,你打算写什么啊?”
      禾肖年手一抖:“说出来就不准了吧?”
      “是么?”柳言欢思忖道,“那就用纸条卷起来吧,这样就不会看到了。”
      他写下一句“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余与君比天长地久”,卷成一个纸筒,塞外天灯的缝隙里。看见禾肖年才搁下笔,将纸条细细卷好,拿过他手里的天灯,当着他的面藏起一纸心愿。

      小凤凰和谢潭自然用一盏灯,无归却在那抱着灯傻愣着,苏慕枫悄咪咪走到无归跟前:“想好写什么了吗,小无归?”
      无归被吓了一跳,“我没有什么心愿了。”
      苏慕枫一时语塞。无别走后,无归就更是无喜无悲,随手从相国寺揪出一个小沙弥都比他有想法。“那你能不能祝愿我平平安安?”
      无归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这样?”
      “就这样。”
      无归“哦”了一声,提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写——希望我认识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怎么和我说的不太一样?”
      “里面也包括你了。”
      苏慕枫笑了笑,“好——”
      他将两人的纸条塞好,最后一个点亮了天灯。
      谢潭翘着腿:“我们在这里放天灯,灯不会飘到那边树林里去吧?”
      柳言欢瞪着那三只灯飘悠悠飞上去,然后他和禾肖年那只突然脱离群体向下飞去。
      柳言欢:“……”
      谢潭:“我就是说说,你不会写了一夜暴富之类的傻话吧?”
      柳言欢咬牙切齿:“乌鸦嘴就别推卸责任啊!”
      “又关我什么事了?再不追过去,你家林子就要烧起来了。”
      “……”
      禾肖年拉住他:“言欢,我去吧。”
      “不用,我对夜路比较熟悉,找起来比较快。”柳言欢说完就循夜色而去,没入黑暗中。

      一片昏暗中要找一只点亮的天灯应该是很容易的,就像是在夜色中寻找月亮。然而他循着天灯落下的方向,迟迟没有看到天灯的影子,余光倒是捕捉到一抹月色般的人影从一旁掠过去。
      他匆忙追上去,却看见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年坐在树杈上,怀里抱着一盏灯。
      他只见过一个天生白子,但树上这个不是晏秋崖,那人坐在古树的枝杈上眼神清冷但柔和地看着来人,周身像是泛着光。
      “你是谁?”那人声音带着一些探究的意味。
      “我是谁都无所谓,谁都可以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
      “的确。”他跳下来,带着一些冰凉的冰雪气息,“不过我见过你。”
      “……你这套恐怕过时了。”
      “不久前起了一场大火,不过是在呃……金陵……建康……”
      “是应天府,金陵和建康是它的旧称了,而且那场大火也已经过了很多年。”
      “是么?”
      柳言欢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美人儿似乎脑子不太好,不过他还是仔细想了想应天府那场大火,若是当年他见过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忘掉。
      “哦,我当时指给你那个孩子的位置。”
      柳言欢吃了一惊,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当时他的眼睛被火和烟气熏得几乎睁不开,有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给他指了个方向,他没看清脸。
      柳言欢挑着眉毛表示质疑:“为什么指给我?你不怕我过去之后杀了她?”
      “万物皆有命数,她命不该绝,你也站在不是你自己的道上,我就帮帮忙。”
      哦——原来是忽悠人算命的……
      柳言欢:“我不用算命。”
      “的确不用。”那人开始出乎柳言欢意料地“砸自己招牌”,“我们的命都栓在一根线上,该怎么走,都是既定的,逃不出因果,不管怎么算,也只是眼看着自己走上既定的命运。”
      “……我不信命。”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余与君比天长地久。”那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那张他写下的纸条,“不错的想法。但若是这个世界都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掌控中,这个世界没有意义,一切心愿都是那些人随心意而更改的玩物,你要怎么办?”
      挺玄乎的。
      不过,问错人了,他不信这个。
      “不怎么办,”柳言欢笑了笑,“我爱的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我怎么都不亏。管他们怎么掌控我,我都不会做一个傀儡。我定我自己的命,我走我自己的道。”
      那人垂下眼,抬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嗯,也是。”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抬起眼睛:“能遇见两次也算有缘人,我活了太久了,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但我希望今后还能遇到你。”
      柳言欢假笑:谢谢,但是他不太想。
      而且,这个人脸上的表情,比禾肖年在其他人那里留下的刻板印象恐怕还要冷,没看出来哪里希望了。于是,他客套了一下:“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好,还有这个,我想,你会想看的。”
      那个人一瞬间消失在黑暗中,而他手中多了一张纸条。
      柳言欢展开那张纸条,有些恍惚。
      愿卿长相伴。
      端正的字体是他熟悉的样子,末了,笔尖在“伴”字后面抖出一个墨点,后面接着一句“愿国泰民安,愿岁月安好”,似乎是被抓包之后匆匆补上的。
      等他攥着禾肖年的那张小纸条回到家里的小院时,手心里已经洇出汗水,字迹不知还剩下多少,至于那位突然出现又偷走他们天灯的神仙,早已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夜色暗了,风又起,雪又落,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他在哪一个角落,有个人挑着灯笼站在风雪中,等他回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番外二·冬雪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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