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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番外一·苏幕遮 ...

  •   苏慕枫小时候第一次接触书籍是因为有一个读书人进了镇子,那个人靠在树上,读他的词,词牌名是《苏幕遮》,他不懂词,但喜欢这个词牌。
      相比之下,他的名就显得很土气。
      他爹不懂,他就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字。若是他爹哪天心血来潮给他起了,做个自号也行。
      不过……
      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迷信思想,他觉得作为字,苏幕遮寓意不太好。
      遮这个字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他喜欢,却不希望自己也带了那种感觉。说白了就是单纯的叶公好龙,对文字的理解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
      他改了一个字,把遮改成了枫树的枫。
      那时的应天府还没有枫树。
      他听闻北方的枫树一到秋日就满山红,像开了满山的花。
      他想去看一看。
      ……这个幕字也不好。
      他希望这个名字能表述出自己对某些他不曾拥有的事务的向往,就改成了同音的慕字。
      不知不觉他就把两个字都改了,不过他也不在意,从小镇出去之后逢人介绍都是一个苏慕枫。
      于是,这个世上,就多了一个苏慕枫。

      镇上的人多不识字,苏慕枫却喜欢那些让他看上去不属于这个村镇的东西,比如书,比如诗词。
      只要是让他从外面待上几个时辰,他总是乐意的。
      他抱着从应天府的狗牙家里借来的话本,看了一个下午,忘记了他爹让他从山里采药材。
      那段时间,他们镇里有一个在应天府卖药发家致富的,他爹就打着算盘做起了卖药的生意。
      就像这样的,当那个习武的做了官吏的时候,他爹也送了他去崇庐山习武。

      苏慕枫第一次离得老远看见柳言欢的时候,就觉得他得是一个乖孩子,说什么做什么的那种。
      一张脸白白净净的,眉眼生得秀气,像个姑娘,一看就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家公子哥。
      可当那双半垂着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改了认知。
      那双眼里,藏了一头狼。
      他时不时注意着这个刚来的少年。
      他偷着懒,从不好好练功,学东西却很快。别人扎马步,他在一旁打哈欠;别人学剑法,他还在一旁打哈欠。可每当老师父抽查他,他总能一步不差地将刚教的剑法打一遍。
      直到一天晚上,他半夜上茅厕,听见竹林里飒飒风声中夹杂着舞剑的嗖嗖声,看过去时才看到这个少年在月光下孤独地重复着白天学过的剑法。
      剑挥出一道道银光,打在竹竿上,竹叶洒落一片,揉开了月光。他的姿势是极美的,动作干净利落,打出来的剑却发着狠。
      月光一下被斩断在眼前。
      看着那双眼,他愣了神。
      于是就有了扎马步那日的一句:“你为何不愿练功?”
      莫名其妙,但他们的确熟识起来。
      柳言欢和他在月夜中的时候不太一样,他和熟悉的人一起的时候算得上是个有趣的人,话不少,自己就能说起来,喜欢捉弄人。
      他们似乎是崇卢山最要好的,但苏慕枫却时不时会觉得,这样的他,或许还不是真的他。他有很多张面孔,他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后来他带着那个少年去了他用来消磨时间的藏书阁。少年说他们家以前也有很多书,像这样。苏慕枫心想,他应该是哪家落魄的公子哥吧?
      但这位公子哥和他一样喜欢没事待在藏书阁里,他一本书读得磕磕绊绊的时候,这位公子哥就已经读完了很多书了,顺便教他认了很多字。
      那天他拿出书,看到把酒言欢的时候,告诉他,他因为命格不好没有名,想要个字。
      他们都被命运苛待,都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都选了同一个方式。
      苏慕枫觉得他和自己,在命运重叠在崇卢山的时候,或许是上天在说,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答应了柳言欢要带他走,是因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下山密道,那条路可以直通到山外。
      他从前逃不出他爹的打骂,如今却是逃不出自己的禁锢,他的心已经被囚禁在应天府边的小镇里,再跑去哪里,也改不了命。可柳言欢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了掌握它的期待。
      喜欢红衣是他后来才形成的习惯,这样,柳言欢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柳言欢说他们是知己,他们一辈子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彼此。他怕他迷路,所以穿上最显眼的色彩,让他永远都能一眼找到他。
      直到后来两个人分道扬镳,苏慕枫也没有改掉穿红衣的习惯。

      再一次看见他,他像一只濒死的丧家之犬,倒在地上,一身泥泞和戾气。
      断了一条胳膊还要让他教他左手用剑。
      疯子。
      看着十头驴拉不回来的柳言欢自己一声不吭地练剑,他又忍不住提点了一把,眼看着那小子提剑回了京。
      他才不管他呢。
      爱干什么干什么。
      ……
      再回来,柳言欢被仇恨染得疯了魔,面对着江家的大火,威胁路人:救火的,他见一个杀一个。
      柳言欢以前再疯,也只是对自己狠,但苏慕枫觉得自己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想让他回来。
      “柳言欢,收手吧。”
      他不知道柳言欢看着他的时候为何怔愣了一瞬。
      “你现在知道过来了?”那声怪罪刀子一般扎在他身上。
      “跟我走吧。”
      他不能答应,“跟你走?好成为你这样的疯子吗?”
      他们不是爱人,但也或许,从来不是知己。苏慕枫只有一腔把他绑在身边的心,留不住他,但他也不会跟他走。
      他把他锢在怀里,吻了他。
      这一辈子,也就算放下了。
      ……大概吧。

      他们之后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的迹象。
      “阿爹,我已经照您说的做了,现在呢?”
      “小兔崽子,爱滚哪去滚哪去。”他爹喝得烂醉如泥,嘴里吐着粗话。
      几乎不做任何迟疑的,苏慕枫答得很快,“好。”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他还记得,言欢有一天是要回去东京的。

      苏锦看不惯这个刚来的小子,总穿一身红红的衣服,跟结亲的似的,就总去逗他:“苏慕枫,你这一天天的是要跟哪家姑娘成亲呀?”
      苏慕枫本人无趣得很,原来从来都只是两个人安安静静待着,最多柳言欢一人自言自语,他只负责听,现在没有柳言欢,又突然冒出个逗他说话、不断触着他底线的苏锦,面色更阴沉。
      苏玉虽然不喜欢这个不速之客,却倒也没有做什么过火之事,甚至除却受苏母之命叫他吃饭,不怎么去理他。
      这些人都比不了柳言欢,柳言欢对他的好他是清楚的,自己干的那档子卑鄙事他也是清楚的,但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他舍不得,也离不开,离不开一个对自己如此好的人,他喜不喜欢柳言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他们两个人追求不同,没有结果,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原先他想错了,以为自己和他可以是一个世界的,但他摆脱不了他的出身,那种卑微乃至于卑鄙,刻在骨子里。
      他不愿在这没有结果的事物上花心思,权谋地位才是他的正道。
      因此,再见柳言欢,看着他变得不同,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甚至更好,他不让自己过分伤怀,只道他的柳言欢已经死了。
      可柳言欢变得温驯起来了,那双为深情而生的桃花眼第一次盛满了类似深情的东西,虽然只是对着那个人。
      他才道,那个柳言欢,一直都是别人的。
      他几次假意与他们合作,背地里却为晏秋崖卖命。晏秋崖拿着裹了糖的苦头,拿捏着他在应天府养成的卑微的心,引他一步步走向他的对立面,自己却还甘之若饴,一无所知,在旁边看着他深陷泥沼,救无可救。
      当柳言欢知道禾肖年用那些手段骗了他的时候,他以为那是他的机会。在皇城司,他那颗恶劣的心本来想当着禾肖年的面吻他的,可柳言欢漠然地看着他的一瞬间,他似乎恍然了什么,但没有抓住。
      柳言欢什么都知道。
      他俯身在他耳边,用影子拥抱了他。
      柳言欢在某些方面胆小而自卑,缺乏安全感,他觉得自己恶劣,所以选择原谅一切没有恶意的欺骗。
      在某些方面,他们确实一模一样。
      “我视你为知己,你却看我像疯子。”
      “这世间哪有互不了解的知己?”
      “不是互不了解,我懂你。”
      现在他才明白,那句话的潜台词是“至少我懂”,因为苏慕枫自己也懂的,只是他蒙蔽了自己,目盲地探索着世界,没有安全感地将救命稻草视为狼心狗肺,却又非要自私自利地占为己有。
      他们是一样的人,却又因为胆小而自卑的心,谁都没有说。
      “我们都勇敢一点吧。”
      于是他跟晏秋崖彻底决裂。
      “我会接手皇城司的。”
      这是他迈出的第二步。
      第一步是将他的知己放手,推出去,用一点拙劣的演技和二人的心照不宣维护了一下自己的面子,“等等……小心南苍。”
      柳言欢没有说话,但他看到那个眼神,知道是原谅,或者说从没有一丝怪罪。
      “去找他吧,言欢。”
      那人火红的官服,鲜衣怒马,策马而去。
      他扯了扯袖子,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穿红衣。
      他终于放下了那个早该放下的习惯。
      现在,他的心里可以再装一个新的习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番外一·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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