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川序》函题

7、婚姻之约（一）

　　禾容本想叫住流岚，可是流岚的身影却并未停留，他有些着恼，只好看向翙羽：“你先等一等，我去去就来。”翙羽倒没什么，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
　　禾容飞身出了听枫小榭，就看见流岚等在门外不远处，她今日着一件浅橘色的衣衫，明亮又显眼，落在禾容眼里倒有些浮夸。流岚见他来了，先开口道：“禾容仙君，我在桐云殿到处找不见你，果然你在这里。”她从前都是直呼他的名字，自从进了桐云殿跟着融齐处理事务，却规矩了起来，偶尔见碰见都是恭恭敬敬的称禾容仙君。
　　“找我何事？”禾容的态度却随意很多：“阿岚，我记得先前好些日子都见不着你，连我去找你也说不上两句话，怎么今日主动来找我了？”
　　流岚不答他的话，只是拿出一卷章程，认认真真的说：“今日是为了仙君统属的卫兵重新编排的事儿，如今立国在即，君上命我重新拟了章程，将他们都编入军中，统一调配，请仙君过目。”说着双手呈上卷宗。这显然有些出乎禾容的意料，他站在流岚身前，面色不豫，许久方才接过卷宗。流岚是知道禾容的，明白他这是真的动怒了，思量一下，又试探着说道：“君上的意思，我们两族从前势弱，卫兵各有统属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族人，如今我们在杳山经营了数万年，也该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了，许多章程难免要改一改，今次所有的卫兵都已纳入编排，只留下君上身边的一队侍卫，且君上特别嘱咐要请仙君过目章程。”
　　虽然流岚态度恭敬，但再冠冕堂皇的说辞此时也无法掩盖元仪的目的，借着立国的由头收走了禾容的一部分权力，且章程还是交由流岚拟写好才交予他看，这就是将他排除在外了。禾容仍旧不说话，只是敷衍的嗯了一下，便携着卷宗回了桐云殿，甚至忘记了翙羽。倒是翙羽更有心思，她跟着禾容正要出听枫小榭，却被紫芯以身体尚未修养好给拦了下来，只来的及看到禾容远去的背影和流岚一晃而过的面容，她并未看清，只是一瞥之间仿佛觉得非常熟悉。
　　禾容在殿内看着案子上那只同元仪一摸一样的熏香炉，手掌攥紧又松开，他实在想不通元仪为何铁了心要与天族对立，他原本并不想与元仪背道而驰，可如今他们父子二人各有想法，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着元仪正逐渐防备自己并且不声不响的削去自己的权力，禾容也不得不筹划起自己的算盘。
　　禾容这边冥思苦想，元仪这边也没闲着。他派人将正在文书阁里兢兢业业拟写章程的流岚唤到了桐云殿的主殿。流岚到时，元仪早已等在那里，流岚正要行礼，元仪却摆摆手，示意免去这些礼节。他打量了流岚一番，笑道：“今日这身衣衫不错，看着也像个正经的女仙了。”流岚有些气恼，自她进了桐云殿，元仪每次吩咐她做事，总是开口要先揶揄她一番，她从前不是个正经的女仙么？难道就因为今日穿了身浅橘色的衣衫，她就是个正经仙子了？
　　元仪接着道：“流岚，今日有件重要的事，本君要问问你的意思。“
　　“君上请问！”流岚心想今日事情怎么这么多，刚被打发去找禾容，又有事要问，这最近的事也未免太多了点儿，她每在桐云殿忙的团团转，倒是她爹融齐近日乐得清闲，每日偷偷溜回家陪着娘说话儿。
　　“蜩族来归，本君所虑乃是如何安置蜩族族君回川，思来想去，本君还是觉得联姻最为稳妥，流岚，本君欲为你与回川定下婚约，不知你觉得如何？”
　　流岚确确实实且真心实意的没有料到，元仪居然问了她这个问题，她的脑袋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一圈一圈绕的她晕头转向，流岚感到一阵无力，她的脑袋好像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的嘴巴在与脑袋失去联络的瞬间，直接对元仪说到：“不……如……何”。
　　话一出口，流岚便清醒了，不过她此时此刻也确实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
　　元仪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呵呵的看着流岚。这些日子这个丫头已经历练的不错，不过他深知流岚以前的样子，有时候会觉得怕这丫头在桐云殿里憋坏了，如今她难得的回到以前的样子，元仪倒是轻松多了。他本也没打算要流岚立刻给出答案，于是笑着道：“既然不如何，那你便回去想想清楚，再来回本君的话罢。”
　　流岚艰难的闭了闭眼，道了声“是”，便行礼退出殿外，片刻又折回身来。
　　“君上，此事可否容我回家与爹娘商议？他们对回川的事是否……?”
　　元仪依旧笑着道：“无妨，本君有事，从不瞒着融齐，他早知道。”
　　流岚出生以后，头一次对不知所措这个词语有了刻骨的领悟。她飞也似的赶回家，一头扎进院子里寻找她那偷懒的爹和温柔的娘，最后在花房里找到了正看着她娘侍弄花草的她爹。彼时流岚的娘亲正将一株纤细的小草栽到花盆中，那花盆看着有些破旧，上面的釉色都已斑驳，盆口还缺了一角。流岚推门进去，他俩同时抬起头望向她，异口同声道：“阿岚，今日回来有些晚了？”流岚不得不承认，她眼前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她的爹娘一向恩爱，本来他们二人呆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此时流岚却觉得格外不同，不知是否心境改变，所以看着这两位神仙是如此的恬淡悠远，温柔可靠。
　　“爹，娘，今日君上找我问话……”她吸了口气来缓解仍旧有些起伏的心绪，“君上的意思，是想让我嫁给蜩族的族君回川。”
　　融齐和流岚她娘再次异口同声：“嗯……”
　　毫无惊喜，爹娘早就知道了。流岚心里气呀，有种被他这个靠不住的爹卖了数钱的感觉。
　　“所以你们既然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害我今天在君上跟前出丑。”
　　融齐笑道：“阿岚不必介怀，你从前在府里可没少挤兑元仪，他巴不得你如今在她面前出个丑，让他心里也舒坦舒坦。”
　　还是流岚她娘比较牢靠，开口道：“阿岚，你不要气，回川的事情，你爹已经打听清楚了，让他慢慢说给你听。”
　　融齐应声道：“是啊是啊，你爹我已经打听过了，回川是蜩族这数十万年来最年轻的族君，家世好，性格好，而且人长得美，绝对称得上是少见的美男子。”
　　“爹你这些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当然是元仪君上那儿。”
　　“君上不是想要我去联姻，他难道会说回川不好吗？爹呀，你好歹也要亲自去考察一番吧，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流岚的内心好像被乱风吹过的菩提树冠，乱蓬蓬的理不出头绪。“爹，你如此信得过君上，他真的不会骗你吗？”
　　融齐倒是十分笃定淡然：“当然，元仪同你爹我的交情自然是好的，且这件事不只是联姻这么简单，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不会骗我的。”
　　“爹，你未免太相信君上了，翙羽被禾容带回之后，他甚至都没有问过他的族妹元歌在天族过得如何，你不是说有时他还会与你谈起元歌吗？为何如今却不闻不问，如此无情，此人真的信得过吗？”
　　流岚她娘手指搭在那破旧的花盆上，叹了口气，融齐也跟着叹了口气。流岚他娘望着流岚，语气略带伤感的开口：“阿岚，元歌的事，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桐云殿的管事们都在传，说是那日禾容仙君对君上说的，可君上似乎并不关心。”
　　融齐问道：“所以阿岚，你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禾容要比君上做的好一些？”
　　“那倒没有，”流岚略想了想，接着说道：“爹爹，禾容带翙羽回来，我也觉得不妥，毕竟她在这个时候逃出天族，有些太凑巧，我们的确不能够掉以轻心。可是在元歌这件事情上，我也想不通君上为何要如此，毕竟翙羽暂时留在这里，问一问也不打紧吧？”
　　听过流岚的话，融齐仙君好像松了口气，他轻轻握了握流岚他娘搭在花盆上的手，那手微微有些抖，指尖带着凉意，好像晨曦中浸着露水的叶尖儿。“流岚，元歌的事，你并不知道。从前我和你娘并不想讲给你听，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融齐仙君并未再多铺垫，直入主题：“元歌是融齐的族妹，也是我从前的未婚妻。”
　　流岚瞪大了眼睛。
　　“当年我与元仪私交甚好，又与他的族妹元歌订下婚约，本来是一件喜事，然而那时天帝刚刚登位，一道旨意要迎娶元歌做天后，我那时年轻气盛，什么也顾不得，带着你娘偷偷逃到了凡世，可没过多久便被天帝抓了回来，我受了十二道雷刑后被流放，接着两族族人受我的牵连也被流放出九重天，还是元仪，四处搜寻救我回来……”
　　流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至于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一些，元歌独自一人留在天族做了天后，我养好伤后去凡世游历，遇到了你娘，生下了你。”
　　流岚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花架。
　　融齐仙君这个故事讲的短小精悍，一气呵成。流岚觉得今日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听使唤，自己需要决定的未来和自己不能改变且毫不知情的过去，在她的内心剧烈的碰撞，她知道自己需要片刻的安静，来理清这些事情。
　　融齐仙君面上看不出什么，他好像只是在讲一个故事，故事讲完，便同流岚他娘一道，安静的望着流岚，等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