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川序》函题

5、翙翙其羽

　　待元仪带着融齐和流岚赶到杳山附近时，战斗已经结束。玄林左臂受伤，好在不是太重，其余将士也都有些伤损。再看禾容，他右手被划破，此时血已凝干，月白色的袍子上也溅了不少血迹，看着倒比将士们狼狈。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震惊的，此刻大家正瞠目结舌的看着，禾容怀里分明还抱着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应是受了重伤，看着元神不甚稳固，虚弱异常，她整个人被禾容抱着，显得格外娇小，脸孔埋在禾容的臂弯里，正昏昏沉睡。
　　禾容不理会他人的目光，只看着元仪，略有些喜悦地开口：“父君，你可还认得她是何人？”
　　元仪被他问的一时怔住，还是融齐道：“君上，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打扫战场，带禾容仙君和众位战士回去疗伤要紧。只是这位……”
　　元仪知道他指的是禾容抱着的那名女子，此人身份不明，元仪皱了皱眉，正欲发落，禾容再次开口，“父君，她是翙羽！”
　　翙羽，这是个略显遥远的名字。那是他们还在天族生活的时候，凤族世交宇泷的女儿与他的儿子禾容同日同时辰出生，遂为两个孩子定下婚姻之约，而这个女孩儿就是翙羽。流岚是融齐在杳山安身后才出生，所以对翙羽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融齐是知晓的，他内心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元仪，但是他深知一点，若这个女子真的是翙羽，他们就无法对她视而不见了。融齐抬头望了望杳山，那是一座漆黑如墨的高山，山上满是黑色砾石，此刻山顶处隐约浮着一团乌云，好似一场正在酝酿的阴谋。
　　桐云殿里，翙羽悠悠转醒，她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也喂过药，此时元神已经稳定，只是伤势太重，有一段时日不能动用法力。禾容此时正坐在榻上，元仪立在榻前，融齐和流岚立在他身后。翙羽勉励撑起身子，抬头望着元仪，轻轻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禾容倒是有些不淡定，他轻声唤了声翙羽的名字，翙羽转头看他时，他道：“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禾容。” 听到禾容这个称呼时，翙羽的眼中似划过一道光亮，流岚一直盯着翙羽的脸，她清楚的看到那光亮流星一般在翙羽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直落到眼角化成一滴晶莹的泪水，在眼角琥珀色的泪痣旁，含而未落。流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仙子，美得如同白昼一般，伤势为她凭添了一分苍白，此时她眼角含泪，泫然欲泣，流岚从心底里觉得，无论此刻从她嘴里说出什么，都不会有人忍心拒绝。禾容见她这副模样，心海猛然一动，仿佛一颗陨石投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浪花。他轻轻将手掌覆在翙羽莹白的手背上，重复道：“翙羽，你不要怕，我是禾容。”
　　啪嗒，那滴泪水落在禾容的手背上，碎成了一片。
　　流岚听到元仪叹了口气，背着双手走了出去。
　　那天出得桐云殿，融齐发现流岚总是提不起精神。“阿岚，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爹，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仙子都会羡慕翙羽？她那样美……” 她顿了顿，“我还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美丽动人的仙子。爹，从前在九重天……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仙子？”
　　融齐初始当她是为了禾容和翙羽的婚约，谁料到这丫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面，心情顿时放松许多，他笑着拍了拍流岚的头，道：“阿岚，翙羽的确很美，就算是从前在九重天，她也是很美的。”
　　融齐有些得意的看着流岚撇开的嘴角，在心里偷着乐，心想凡世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果然很对，这不是报了“一鸟之仇”。
　　“不过……”融齐话锋一转，“阿岚，你无需羡慕翙羽，美貌对于仙子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终会遇见一人，在他眼中你永远是最美丽的。”
　　流岚接口道：“像是你和娘那样嘛？”
　　融齐难得的有些骄傲，道：“这是当然，阿岚，你和你娘很像，漂亮又英气，所以在你爹我看来，你娘和你才是最美丽的。当然，这里面你确实是沾了你娘的光。”
　　流岚看着融齐，忽然觉得自己爹也有靠得住的时候！
　　又过得几日，翙羽的伤势大有好转之象，禾容便经常陪着她在桐云殿内走一走，元仪远远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问流岚：“翙羽如今是送不走了，本君欲将她留在桐云殿，你觉得如何？”
　　流岚立在元仪身后，恭恭敬敬的道：“回禀君上，爹爹已讲给我禾容仙君和翙羽仙子的渊源，小仙也以为，若要留下，的确也是住在桐云殿最为妥当，不知君上所虑是……？”
　　元仪头一次听流岚规规矩矩的跟他说话，有些欣慰又有些好笑。以前自己去融齐府上，没少跟这丫头打交道，她仗着在自己家里可没少挤兑他，如今进了桐云殿办事，跟着融齐学了些时日，确实长进了。目光又回到远处的翙羽身上，元仪叹了口气，他没回答流岚的问题，反而问道：“流岚，以你之见，若是要在天族和蜩族中选一方，你会怎么选？”
　　流岚没想到元仪会问这个，思忖半天方回道：“回禀君上，若君上先前问，小仙以为自然是两边都不沾，但如今随爹爹处理事务有些时日，小仙以为，以我们如今立国的打算，或许与蜩族联合更合算些，我族如今战将云集，而蜩族善于医药，我们若与蜩族联合，正是各取所需，况且蜩族如今没落，也需要寻得伙伴，方能心安。”
　　流岚一席话与元仪不谋而合，元仪微微点头，道：“若是此时蜩族归附，流岚以为如何？”
　　流岚闻言，望了望元仪，又望了望远处的翙羽，忽然答非所问道：“我族立国，蜩族来归，现下翙羽被我族所救，君上所虑，莫非……”她放缓了声音，轻轻道：“怕翙羽是天族的探子？”
　　这丫头果然不让人失望！
　　“如今本君有些骑虎难下，翙羽确实当年与禾容定下婚约，如今她被禾容所救，本君虽不放心，却也不得不留她。这也是本君至今未正式见她的原因。”
　　流岚心想这是问我出主意呢，便道：“小仙以为，不如君上在桐云殿内为翙羽仙子寻个僻静的住处，再派上两名侍卫，一名仙侍，一来可以保护仙子，二来也有益于仙子养病。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元仪满意的点头，见流岚似乎还有话，便说道：“你还有什么话，便一同说与本君罢。”
　　“回禀君上，君上今日与小仙所说之事，是否大家还未知晓？”
　　元仪回道：“当然，此事除外本君，只有融齐和你知道。流岚，以后诸事，你皆需留心，本君从前倚重融齐，如今便是倚重你们父女了，本君知道，你当不会让本君失望。”
　　流岚垂手恭敬而立，心里想，这事儿元仪居然瞒着禾容，禾容若知道了，还不恨死自己，总之，往后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边禾容陪着翙羽，悉心照料。他将随身一名仙侍给了翙羽，那仙侍名唤若澄，是他的心腹。 “翙羽，你不要担心，我既然救下了你，自然不会再让天族对你不利。父君这些日子虽不见你，我却断不会弃你不顾，若澄是我的仙侍，往后随身侍奉你，你有何事，都可以让她来报我。”
　　翙羽抬头看他，眼睛里盈满了水雾，弱弱的回道：“多谢你。”停了停又道：“禾容，能与你重逢，是天命佑我。你离开九重天时，我们都是孩童，没想到数万年过去，你仍能认得出我。” 她方才好转，气息仍不稳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面颊立刻浮起两团红晕，衬着那眼角下琥珀色的泪痣，越发美的夺人心魄。
　　禾容定定看着她，道：“普天之下，琥珀色泪痣的凤凰，怕是也只有你了。”
　　翙羽被禾容看的有些发慌，垂眸红了脸。
　　翌日，君上元仪在桐云殿主殿正式见了翙羽，将她安置在桐云殿西角的听枫小榭中，同时派给她两名侍卫及一名仙侍。那仙侍名唤紫芯，深得元仪的信任。元仪只是有些惊讶，禾容居然将手下的若澄派去翙羽身边，分明是和他对着干，看来他们父子，已开始渐行渐远。
　　九重天上，天帝正与他手下心腹议事，只听那仙官道：“天君深谋远虑，为了防止蜩族与元仪联合，派翙羽去做探子，果真棋高一着。”
　　天帝长身玉立，微微一笑，他本来也算面目清俊，然而笑起来又无端让人觉得有些阴险的意味，白白破坏了这张脸孔。“翙羽这些年汲汲营营，欲恢复她凤凰一族的地位，况她生的一副颠倒众生的容貌，从前又与禾容有婚约在身，自然是派她前去，最有胜算。”
　　仙官忙赔笑道：“自然，一切都在天君成算之中。翙羽这些日子没有消息，料想已经留下了，只是今后若有消息，她一人恐无力传递。”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若真有消息，自会送到本君手中。” 天帝望着九重天上一道道白云金瓦，回想自己数万年前流放龙族与玄鸟族时留给龙族仙官昌河的手令，心道还好留了一手，他又一次后悔，从前因着对元歌的愧疚，一念之仁居然给了两族一条生路，否则如今也不会如此艰难。
　　但愿昌河仍有亲近本君之心，他在心中默默，此局棋子已落，便要看谁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