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弹》电转农杆菌

2、火种与闪避

　　椭圆长桌边，主脑公司技术执行委员会的十二位核心成员正襟危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气味。长桌尽头的主位空着。墙上巨大的显示屏一角，滚动着外部新闻的快讯摘要，那些关于谴责与对峙的字句无声地滑过，为室内的紧张气氛提供着压抑的注脚。

　　卫兰没有寒暄，直接激活了演示系统。那条红线与地球的模型再次出现，旁边是她手算出的那个刺眼的“≈29天”。

　　“基于R国提供的最终撞击数据及‘雨云’超算验证，该未知物体具有绝对稳定性，不可拦截。”她的声音清晰、平稳，是标准的正式汇报语调，“根据现有观测数据推算，撞击将在约29天后发生。单纯依靠转移主脑数据规避灭绝的方案，经保卫部评估，不可行。主要限制因素有三：第一，时限内全球工业产能极限决定了可转移数据量不足主脑总容量的9%；第二，可转移部分需极端压缩，无法保留个人记忆的完整性；第三，即便成功转移，失去地球与主脑本体后，社会重建周期过长，无法构成有效生存方案。”

　　她切换画面，地球模型上亮起无数光点，模拟推进器启动，星球轨道发生微小的、但足以让红线从旁掠过的偏移。

　　“因此，保卫部提出‘闪避计划’。”卫兰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在全球关键地质点位部署行星发动机阵列，同步点火，推动地球在撞击发生前完成轨道偏移，物理避开该未知物体轨道。技术原理无理论瓶颈。核心挑战在于工程规模、全球协同与时间——我们需要在29天内，完成一万两千个基点的选址、建设、全球能源网络重组和数千万技术人员的动员。如果成功，我们将保全100%的文明与主脑完整性。”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工程部的刘总工盯着那复杂的部署图，眉头紧锁；运维中心的张主任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计划在技术上或许有一线生机，但在现实层面——资源、人心、国际政治——它像是一栋建筑在流沙上的高塔。墙角的新闻摘要无声地提醒着，此刻的世界正陷入相互指责的泥潭，而非同心协力的前奏。

　　能源部的老王率先发问，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确定：“卫部长，就算我们能造出这些发动机……怎么让全世界听我们的？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谁信谁？”

　　战略规划部的吴老，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推了推眼镜，语气更沉重：“这不是技术论证会就能解决的问题。‘闪避计划’需要的是全球独裁式的动员力。看看新闻，因为那艘船的事情，各国现在互相指着鼻子骂。这种时候让他们把资源和人力交出来，听一个Z国公司指挥，去执行一个听起来……像科幻小说一样的计划？难，太难了。”

　　他们的担忧是现实的。会议室里弥漫起一股无力感。技术或许能挑战物理法则，但人类社会的裂痕与猜忌，是另一堵更厚、更无形的墙。卫兰沉默着，她知道这些质疑无法用技术参数回答。这正是她方案里最脆弱的一环。

　　就在这时，侧门滑开。余博士走了进来。她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同，不是那身永恒的白大褂，而是一套略显陈旧的深灰色便装，头发随意地挽着，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保温杯。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刚从实验室里被临时叫出来的研究员，而不是掌控着人类意识命脉的巨头CEO。

　　她在主位坐下，拧开保温杯，一股碳酸饮料特有的轻微嘶嘶声响起，伴随着冷气从杯口逸出。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慢慢喝了一口冰可乐，目光扫过屏幕上那条刺目的红线，然后才看向众人，最后落在吴老身上。

　　“吴老说得对。”余博士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沙哑，像是没休息好，“外面是挺乱的。”她停了一下，又喝了口可乐，仿佛在斟酌词句。“人心惶惶的时候，你跟他们说，来，把所有家当都押上，跟我们赌一把大的，赢了通吃，输了全完……没几个人有这种胆子。”

　　她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卫兰的计划，是唯一能救下所有人的办法。这个我信，但光我们信没用。”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点疲惫，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大家怕的，不就是最后什么都留不下，白忙一场，连个念想都没有吗？”

　　她抬起眼，看向卫兰，又像是在看所有人：“推动地球的计划太吓人，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篮子还在我们自己手里编。别人不敢跟，也正常。”她顿了顿，“所以，我们得先给别人一个能抓住的东西。一个……看起来更安全，更熟悉的篮子。”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余博士平缓的声音和墙上新闻摘要无声的滚动。

　　她顿了顿：“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备份。告诉大家，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文明的火种也不会灭……比如就叫‘火种计划’。”

　　她看向卫兰，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技术上，以‘闪避’为主，‘火种’作为必要的……安慰剂，有问题吗？哦对了，安慰剂至少得看起来像真药，药片就由我来做吧。”

　　除卫兰之外，在座各位的心顿时都悬了起来。而卫兰也并非对她这位CEO女士多么信任，而是实在过于疲惫了：“了解。‘闪避计划’的技术方案和初步风险评估已经就绪。”

　　余博士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又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冰可乐。然后她看向卫兰，语气恢复了那种平淡的例行公事感：“那就这样定了。卫兰，明天，我要能拿出去给外面人看、能说服人、也能实际开工的东西。”

　　“明白。”

　　会议结束，人们陆续离开，从表情上都能看得到心神不宁。卫兰小心地揭下控制台边缘那张写着“≈29天”的便签，夹进了文件夹。余博士慢慢拧紧保温杯的盖子，目光依然停留在星图那条红线上，看了好一会儿。

　　“行星发动机……”她挑了一下眉，对卫兰露出那平时让她颇觉得瘆人的玩世不恭的微笑，“流浪地球嘛，多老的小说，没想到……要成真了呢。”

　　也不知是在说推动地球，还是说那古老的小说里流浪地球计划执行者的命运。

　　余博士起身，拿着她那装着冰可乐的保温杯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