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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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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宣上浓重的墨迹尚未干透,轻佻佻地让那夜耻辱的画面再一次涌上苏亦真心头。张狂的字像是为了章显权利一般无声地向他警告示威。
你终究逃不过我的掌控。
出门前还空无一物的桌面多了个青瓷盘。里面盛着新鲜的瓜果梨桃,苏亦真心里寒了寒,手指一松,那张纸便这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努力把心里的慌乱情绪压抑下去。再不看那些物什一眼,抬腿进了院中。
昨日只剩下一半的水缸里现下已经装满。厨房的灶上堆着新鲜的肉菜和鸡蛋。
苏亦真突然有种□□的感觉。他觉得自已像是台上的戏子一样,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窥视品评。而长久以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冷静和淡然,况天易只是轻轻松松地动了动手指,就荡然无存了。
委顿地蹲在地上,苏亦真把头埋进双臂之间。他愚昧无知,又狭隘肤浅。一生最大的愿望只是老了仍旧能守着这一分宁静的小院,看着满树桃花。耳边响着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身边有个与他白发齐首的贤良妻子和与他一样平凡却善良的孩子。
况天易的介入,打乱了他原本应该平凡却安适的一生,这些小到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希冀现下都成了奢望。
自已像是墙角里那只无意中撞在网上的虫子,只能闭着眼等待黑暗中那人伸出手
慢慢扼在自已的咽喉上。
苏亦真昏昏厄厄地过了一天。其间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浑身的汗毛就全部竖直,虚汗一阵阵涌出皮肤。心里的弦绷得死紧,怕是稍不留神就会断裂。
已经草木皆兵成这个样子,苏亦真暗暗苦笑。这便是自已与那人之间的差距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感觉实在不好。怪不得人人都想争权夺势,握住别人的生死。
谁知他提心吊胆,不死不活地过了几天,况天易并却未出现。如果不是那张纸还摆在面前,苏亦真几乎要以为在他心底徘徊不去的巨大阴影只是自已太敏感而产生的幻觉。
日子像是老妪手中的纺锤,规律却单调地从指缝滑过。等苏亦真渐渐放下心来的时侯,才恍觉桃树上的粉已经再度绽在枝头。
又是一年春来到。
牛头山下的事件像草地上的血迹,早已慢慢淡出了黄田村村民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黄田村和苏亦真的生活一样,好像又回归了平淡。
“亦真!亦真!”
老金粗嘎的嗓子在学堂外响起。苏亦真应了一声,放下书对着正在写字的学生们吩咐了一句才走出去。
“金大叔,有事吗?”
老金手里提溜着一只刚打来的野兔,刚刚一步跨进院门儿。
“亦真,我明天要去镇上卖些冬天积攒的皮子,要帮你带点啥不?”
“那麻烦大叔帮我带些纸笔吧。孩子们的快用完了。”
苏亦真取了钱给老金。老金爽快地应了,转身正待出门,苏亦真想了想,又笑着叫住他。
“我明日和你一同去吧。两个人分头办事要利索些。”
老金不好意思挠挠头,憨憨一笑。他知道苏亦真是怕他尴尬,他总是分不清生宣熟宣,狼豪羊毫。更不要说墨的种类了。苏亦真教了他很多次也记不住。前几次买回来的纸笔苏亦真虽然没说什么,孩子们用着却总说不合手。他就没想通,只要能写字就行了呗,还有那么多讲究。不过既然亦真要讲究,那里头肯定就有他弄不懂的学问。
“那成,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春日的寻墨镇街头仍旧行人如织。翌日他们到达时,已是晌午时分。找了家店面简朴,环境还算干净的酒肆。二人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定,苏亦真点了两个小菜,老金要了壶酒一盘牛肉。小二将菜上全后,二人才吃了几口,三个衣着讲究气质文雅的男子走进来坐了他们邻桌。
那三人都做文生打扮。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对着身旁着紫衣的男子和另一个较年轻的青衫男子说道。
“李兄,这位宋兄是淏州人士,此次云游到寻墨镇,我二人无意中结识。前日他听我说起李兄的人品和才学大为仰慕。今日托我来为你二人引见。你二人都是品学俱佳之人,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切磋切磋。”
青衫男子面露敬重之色,向紫衣男子揖道:“切磋不敢,是在下要向李兄讨教才是。听高兄评价李兄才学广博,文达于天下。远宁仰慕不已,早就有心结识。今日终于见得真颜,果然是标格清高,性姿雅淡。真有相见恨晚之感。”
紫衣男子听得心情甚爽,眯着眼略抬下巴面露得意之色,“宋兄谬赞了,不过是同门的抬爱罢了。宋兄此次不知道要在寻墨镇住几日?”
“小住几日便走。说来惭愧,此行原本是想前往京城,但听闻京中出了大事,所以临时改了道。”年轻男子微讪,似是在为自已的怯懦而羞愧。
“哦,为兄前几日才得了消息,京中确是出了大事,却还尚算安全。”紫衣男子笑着安抚道:“只不过有两个王爷被下了大狱,说起来一个是宫里那位的哥哥,一个是那位的叔叔。倒也有趣。”
姓高的男子闻言大惊:“你说的可是诚王和瑞王?他们被下狱了?何时的事?诚王前些日子不是还一路大胜,直逼京畿吗?”
紫衣男子拈起酒杯啜了一口才摇头晃脑地说:“可不就是他们吗?大胜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变成了阶下之囚任人宰割,只怪诚王太过轻敌,自以为胜券在握,却轻视了宫中那位手里握着的最后那道保命符。”
年轻男人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李兄所说的可是大将军况天易和他手中的三万镇北军?”
他虽然刻意将声音压低,况天易三个字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苏亦真耳中,他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拿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紫衣男子故作神秘兮兮地用扇柄敲了敲手掌。“杀鸡焉用牛刀?本来诚王一路都打得通畅无比,甚至年初就已经率兵逼临京畿。况天易带着骁骑营迎击,中途佯装不敌逃回宫内。诚王趁势带人进了宫,却被事先埋伏在宫中的虎贲营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这么被活捉了。瑞王见势本想遁逃。被况天易率兵一直追到北面儿的铎铎山,不仅全军伏没,连自已也被生擒。其他打着勤王名号的闻风也都偃旗息鼓,再不敢做祟。”
姓宋的青衫男子听得不住点头:“众所周知今上乃是先皇九子,按理说本没有废嫡长而立幼的道理。此次诚王不可不说是师出有名。但诚王虽为先皇长子,却没有为君之,早被先皇所不喜。所以支持今上的王侯也不在少数。原本以为这场纷争至少要闹个三年五载,谁能料到竟然在一年之内就尘埃落定了。不过现下不用打仗了,最高兴的应该是一方百姓。常言道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这况将军倒是为万民苍生做了一件好事。”
高姓男子也若有所思地点头,“请君入瓮,妙哉!想不到这况天易还有如此智谋。只是引敌入宫,这招也太绝太险了?这万一出点什么岔子……”
“谁说不是呢,”紫衣男子撇撇嘴,“凭着一时血勇之气就陷圣上安危于不顾。照我说就应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说罢又嘲讽地一笑:“但听说这事是之前就悄悄赐了虎符的,这不明摆着那位将身家性命全副交予况天易了,那是多大的皇恩圣宠啊。据说况天易现在在朝堂上说话,文武百官再无人敢说一句不敬之言。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看来这况大将军可以飞黄腾达了,此人前途必定贵不可言哪。”四十来岁的男人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啧啧叹道。
紫衣面露鄙薄之色:“你当那人上之人心思是一般人可以揣度的?若不是因为那况天易还有些用处,那位何须下这么大的情面?什么飞黄腾达?什么贵不可言?谁也说不准大狱里那两位的今日是不是况大将军的明日。”
“哦?”年轻男子拿起酒壶为紫衣的杯中倒满,放下时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地一声。“李兄此话怎讲?”
紫衣一脸不屑地嗤道:“宋兄你有所不知,那况天易舞象之年才不过是诚王军中一名从八品不及的胄曹参军,后因投效今上,一路爬到大将军的位置。如今却为了新主反噬旧主。自古忠臣不侍二主,况天易此番行径与弑父背主的吕奉先有何不同之处?这个道理你我尚且明白如是,那长着七窍灵珑心肝的人上人就不懂了吗?”
两人听罢点头若有所思,默然不语。紫衣神情更加轻蔑,他弹弹衣袖,神情像是要把况天易像身上的灰尘一般弹落。
“而且听说今上的亲生姐姐落汐长公主对况天易早有爱慕之心,今上此次也以褒奖况天易护驾之功为由,准备将长公主下嫁予他,他却说出什么国一日不宁,一日不娶妻的话给推托了。他扫了皇家的面子,难免有人心中会有计较不快。”
高姓男子一脸不可思议,“这样说起来这位况大将军倒还真有几分心怀天下万民的胆色和胸襟。”
“呸,什么心怀天下万民,”紫衣一脸狎侮地朝二人眨眼:“你们当他如此惺惺做态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长公主那艳福他无福消受罢了。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那况天易好男风,是个断袖。有这个毛病,就算他立再大的功得再大的权势,也注定是绝后啊。”
高姓男子脸色大变:“李兄,你所说确实?没有依据这种话可乱说不得!”
紫衣男子肆无忌惮地猥亵大笑:“当然属实,本来这种整日只会打打杀杀的粗卑之人怎么也该有张衬得他身份的脸。他却偏偏生得眉清目秀,活脱脱就是做相公的材料。你在京城里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的将军府里圈养娈宠过百,比之当今圣上的后宫更加桃李争春,艳色无边。其中更有一人名唤泷欢者。据说此人有倾城之姿祸国之容。泷欢泷欢,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龙阳之欢吗。”
苏亦真手里夹的菜在他的笑声中掉在桌上,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老金抬头看了他一眼,担心地问道:“亦真,你身子不舒服吗?”
苏亦真定了定神压下心头激荡,强笑着回道:“我没事。”
老金看了看邻桌的三人,嘀咕着:“我还当人书读得多了都像亦真你一样知文识礼呐,没想到在饭桌上也能说些别人的房中事,还说得这么下流腌臜,真是倒胃口!”
紫衣听到老金的话脸色一变,拍着桌子站起身来。
“死老头,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