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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十七章、

      虞彦庭完全忘记了挣扎。

      他盯着姜晏晏,半天眼珠才像是活人一样动了动。“哈维博士人呢?”

      “你现在还觉得他能治好你的病?”姜晏晏轻声说,“他只是我找来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自投罗网呢?哈维的论文伪造了一部分实验数据,根本没有所谓更先进的治疗办法,不要妄想了。”

      “琼斯既然可以拿钱昧着良心做事,哈维当然也可以。”姜晏晏微微弯下一点腰,声音像琴弦一样优美响起,“如你所说,人生因果,有来有回。希望近在眼前又破灭的滋味,很刻骨,是不是,虞彦庭?”

      虞彦庭像是很久才消化下她所说的话。

      他扯起嘴角想笑一下,却笑不出,脸上的灰败挡都挡不住,半天干裂的嘴唇才见动了动:“白天那俩废物怎么就没有把你弄死呢?”

      姜晏晏听得不以为意,低头翻了翻手中虞彦庭的病历记录,倏而又笑一下:“看来你跟哈维说的病情全都是实话。轮到自己挣扎生死的时候,就再也不敢撒谎了,是吗?”

      虞彦庭阴冷看着她半晌,像是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你想怎么样?”

      姜晏晏丢开手边的病历记录,微微歪着头端详着他:“虞锋是怎么死的?”

      虞彦庭轻笑一声:“他可是杀你全家的人,你管他是怎么死的?就算真的是被人杀的,在你眼里不也正好是罪有应得吗?”

      姜晏晏不置可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虞锋隐藏的这个秘密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姜晏晏垂眼俯视着他。

      “你知道的时间应该不会很早。从小到大,你都巴不得我从虞家消失,但凡知道自己的病有朝一日要用得上我,绝对不会每天都巴望着我立刻去死。所以,我想,你知道这个真相,并不会比我早很长时间。”

      “我猜,说不定都没有超过一年。”姜晏晏慢慢道,“虞锋独断,自信有能力掌控全局,少一个人知道秘密就会少一分风险。何况你又喜欢在他面前表现成半点没心机的样子,又那么爱交际,他更不会放心把秘密告诉你。结果罗孟君成为一个变数,她临终前没忍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虞珩,再接下来虞锋忽然发觉,他的长子好像并没有那么牢靠地想执行这个秘密,最要命的,是虞锋逐渐发现,单凭他已经制衡不了虞珩,这时候才终于想到要把前因后果全盘告诉给你,我说的没错吧?”

      姜晏晏盯着虞彦庭一声不吭的一张脸,语气越发轻软:“那时候他肯定没有想到,他表面温顺的小儿子,这些年心里对他积累的恨意,可一点都不少。”
      虞彦庭脸上笑容逐渐褪去。“你给我闭嘴。”

      姜晏晏恍若未闻。

      “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在思考,到底我该做些什么,才可以让你对我不再像对待一个洋娃娃那样,随意轻辱跟摆布。”

      “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天。与其说你厌恶我,不如说你厌恶的是我来到虞家后,表现得异常偏心的虞锋。他为了让你活下去,机关算尽,不惜拿别人的性命做代价,可结果呢?虞锋既要把我放在虞家眼皮底下方便监视,又要保住虞家的好名声对我偏袒之极,最后的结果就是,硬生生被剥夺父爱,活在忌妒扭曲心态里长大的人,反而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你自己。”

      姜晏晏柔声说:“你的亲生父亲,他为了救你,却毁了你。”

      虞彦庭脸上终于失去所有笑意。

      那张五官一旦面无表情,便显得极为阴鸷,盯着姜晏晏的眼神像是要将她血淋淋地生吞活剥。

      姜晏晏神色却依旧平稳。

      “从我来到虞家第一天起,想必你就没有活过一天真正舒服自在的日子,是不是,虞彦庭?就像我每天都在希望你消失,你每天也都在痛恨我分走宠爱,更痛恨无缘无故这么做的虞锋本人,对不对?这些年你有没有幻想过很多如果?”

      姜晏晏低幽的嗓音有如深林中弥漫不散的瘴气:“如果虞锋没有把我带进虞家会发生什么呢?如果他没有甩掉前女友转头就娶罗孟君,又会发生什么呢?归根到底,都是虞锋一手造就你这些年的痛苦跟委屈,让你再也回不去以前无忧无虑万千宠爱的日子。你怎么会不记恨他呢?这些年你甚至因为没有能力对抗他的父权,不得不伪装了这么多年父慈子孝,是他活生生把你逼成如今这幅样子,从生理到心理,全都乖张病态,当你有朝一日终于得到报复的机会,你怎么会不想要动手呢,虞彦庭?”

      “我他妈叫你给我闭嘴!”

      姜晏晏在虞彦庭目眦尽裂猛扑过来的架势中岿然不动,冷眼看着他被绳索拽回原地,大口喘息的姿态像极徒然挣扎的困兽。

      她依然一副不疾不徐的语气:“你看,虞锋以一己之力,让从这个家里长成的每一个人,都只能是恶人。”

      她的话短暂中止于虞彦庭隐隐的泪光里。

      这是姜晏晏第一次见到虞彦庭哭。

      过往这些年他与姜晏晏没有什么两样,从未将眼泪示于人前。微笑早已成为他牢不可摧的盔甲,密不透风包裹住乖戾怨毒的性情,那些曾经由家人一手给予的委屈与脆弱,早已深埋得不见天日,唯恐再像小时候那样遭受杖击,遍体鳞伤。

      虞彦庭仰着脸哭得无声无息,涕泗横流。姜晏晏本该感到快意,却也只是看着他不能自抑的反应,半晌一言未发。

      直到虞彦庭对上姜晏晏一双漠然的眼,才像是瞬间理智回笼。他眨了眨眼,眼角还带有一丝湿红,脸上却已经将失态完全收拢,又恢复成那张刻薄寡恩的模样。

      他说:“虞锋不是我杀的。”

      姜晏晏仔细看着他的反应。“虞彦庭,要不是清楚你平时说谎比说真话还要多,以你现在这幅以假乱真的表情,我恐怕真的会相信你现在说的话。”

      “当初我调查虞锋死因的时候,何昌字里行间要我相信虞珩是实施谋杀的幕后凶手。”她看着他,“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你们提前商量好的吧?”

      虞彦庭听后像是要说点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到他再抬眼开口时,已是又一副高高在上拿捏人的态度。“你费尽心思找到我,就是为了想知道虞锋的事?”

      姜晏晏默默看着他半晌,一时没有回答。

      她的眼神掩在睫毛下,沉在暗光里,只让人觉得有深渊幽暗的雾气在聚拢丛生。那终于让虞彦庭觉察出不对劲,听到她慢慢叫他的名字:“虞彦庭。”
      虞彦庭忽然觉出一阵阴冷。看到姜晏晏微微歪起头,轻声说:“但凡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不能安心一天。我想来想去,都还是觉得,丧偶比离婚更来得一劳永逸,安枕无忧。”

      虞彦庭的眼神终于变得恐惧。

      那张秀气洁白的脸庞分明与原先的柔弱再无半点相关,一张脸面无表情,像是雕琢完美的一块金玉。虞彦庭眼睁睁看着她将两只橡胶手套慢条斯理戴上,朝着他一步步走近过来,虞彦庭脸上残存的一丝傲慢终于碎裂殆尽:“你疯了,姜晏晏?!杀人是有罪的!你想做什么?!”

      姜晏晏轻柔笑一下,明眸皓齿,温婉动听:“原来你也知道杀人是有罪的。白天你买凶杀我的时候也想过这念头吗?”

      她戴上口罩,将一旁准备好的密封袋打开,里面沾有不明液体的毛巾握在掌心,而后慢慢说:“从小时候到现在,我都以为在你眼里,法律早就成了一纸空文了呢,虞彦庭。”

      “……姜晏晏,晏晏!你冷静一下!你别发疯!”眼见她越走越近,虞彦庭瞳孔睁大,开始拼了命挣扎,椅子随即发出一串刺耳摩擦地面的声响,“晏晏!好晏晏!妹妹!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冲动!你不要过来!”

      “我清醒得很。只想要你死掉,我没有其他想要的。”姜晏晏低垂眼睛看着他,“等你病死真的太慢了,中间说不定又会发生其他变数,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迟迟悬而未决带来的不安定感。你活着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是我死亡的倒计时,与其被动等待事态发展,不如我亲手结果掉你,这样我会更安心。”

      虞彦庭开始惊惶大叫,姜晏晏在他语无伦次的求救中微微低下腰,认真看着他:“别叫了,虞彦庭。你现在这幅样子真的又狼狈又丑,你想把我弄死的时候我这样叫过吗?在今天之前,我特地考察过很多种死亡方式,选定的这一种可以保证过程会很快很顺利。你睡一觉,然后在无痛无觉中死掉,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虞彦庭的牙齿格格响,浑身抖成筛子,姜晏晏在他不停挣动过程中紧紧扣住他的下巴,湿润毛巾捂住鼻息,只剩下模糊唔唔叫的声音,忽然身后传来一丝轻响。

      姜晏晏的动作稍稍一顿。身后虞珩的嗓音低沉响起:“晏晏,不要杀人。”

      静默数息,姜晏晏终于缓缓回过头来。

      四周皆是暗夜,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精准锁定虞珩的方向。长发掩映住她的小半张面颊,抬起望过来的眼神惊心动魄,那是极为刻骨的痛与恨。

      她捂住虞彦庭口鼻的动作不为所动。虞珩慢慢走近,平静又说一遍:“不要杀人,晏晏。”

      “我不想听你的。”

      手下的虞彦庭像是看见最后一根稻草,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被毛巾塞满口腔,唔唔叫的声音越发尖锐,虞珩没有看过去一眼,只注视着姜晏晏。“复仇杀人过程中或许会觉得快意,但在杀人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陷入强烈负面情绪,那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负荷的心理压抑程度,甚至会为此毁掉余生。不要做这样得不偿失的行为。”

      姜晏晏冷冷说:“说得仿佛你做过很详细的杀人功课。”

      虞珩不答,他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来。“虞彦庭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把他交给我好不好?他绝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做出伤害到你的事。”

      姜晏晏忽然笑了一下。

      “哥哥。”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绵软,像是含在舌尖上的砂糖粒。“先不说我很难相信你能一直顶住亲情跟利益的双重压力不去做一换一的事,你的保证都是要人付出巨额代价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私心吗?”

      “虞氏那座医学研究机构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半夜起火?云阙三号院那个房间里的资料又为什么会突然被全部清空?你不要辩解说你事先不知情。你分明是在防备我拿到那些证据,然后把虞家的秘密公之于众。”

      姜晏晏说得面无表情。“这是秘密,也是丑闻,更是我借此脱离虞家的绝好机会,你心里清楚得很,却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做。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秘密烂进虞锋的坟墓里。身为虞家的大家长,在你这里虞家的名声不容许有丝毫玷污,即使它的屋檐底下已经没有一个真正行走干净的好人。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虞珩静默片刻,最终他说:“你说得对。”

      “每一步你都精确计算过。”姜晏晏冷冷开口,“虽然我弄不明白外面那些跟集团有关,还有跟金融财务有关的复杂事情,但我一点都不怀疑,把虞彦庭交给你的最终后果,只会是让你继续控制我接下来的生活。我的健康,我的财产,我的自由,余生所有一切,都必须得依附于你,你才肯觉得满意。这样的交易,从我答应你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出自真心。”

      “你饱含私心,不值得信任。我不接受你的保证,也从没想过真的答应你的条件。事关我自己的生死,我自己做决定,也不介意承担一切后果。就算是你,也不能阻止这件事成行。”

      “就算可以不介意承担一切后果,”虞珩轻声说,“但是在你杀人后,留下我怎么办?”

      姜晏晏微微皱起眉尖,想要回一句,又顿住话语。

      “即便是因病自然死亡,虞彦庭也只剩下一个月存活时间。就算是防备我反悔一换一,他也完全不值得你做这样的事。”

      姜晏晏神色冷淡。

      虞珩停顿片刻。又开口:“以后不会再试图控制你,不管是任何方面。”

      他的话终于让姜晏晏看过来一眼。

      那里面狐疑情绪一闪而逝,虞珩低声说:“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这句保证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姜晏晏半晌仍是没有做声。她站得脊背很直,长久地看着他,像是想要穿透表面,权衡这句话的真实效期。仍是微微蹙起眉尖的样子。

      她思考了不知多久,直到终于极细微地松了松手。被虞珩靠近过来,轻轻握住手腕。

      “把虞彦庭交给我,我来处理。”虞珩捧住她的脸,微微垂下睫毛,很近地看着她,“让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室外星辉满天。

      阴寒幽闭的地下室尽头,姜晏晏站在延伸而出的一方狭窄天井中。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她看到虞珩俯身,将毛巾从虞彦庭口中取出,又面色平静抚平他凌乱褶皱的衣领。多年前虞珩也曾多次这样在虞家旧宅,在一起出门玩之前将弟弟叫到面前,半蹲下去帮他打理浑不在意的凌乱衣冠。那时候的虞彦庭在兄长面前还有很多丰富表情,也有很多细细密密的话可谈。虞锋不在家的那些寒暑假,虞珩其实总是在尽量空出时间,试图将逐渐泥足深陷的虞彦庭拖离深渊。

      姜晏晏仰望住树梢上的月亮,一动不动。四周静得只剩下一点蝉鸣。直到突然传来虞彦庭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绝望得像是用尽所有气力,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哭嚎。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两周应该是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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