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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晟朝南方,风景秀美:天色缥缈、低树葱茏。

      深秋水乡,黄叶满江。

      封暮远御剑而至,遥遥悬停在空中,几处重镇还锁在清晨的薄雾里,城郊外的百姓却已经陆陆续续拎着农具从家中出来、赶到田间忙碌。

      眼下正是秋收时,却也是朝廷算赋、征税的时候。

      晟朝赋税主要有田赋和人头税两种,结合每亩土地上的人口、年龄、徭役等情况,每年清算缴纳。至于新生或死亡增减的人丁,则五年更迭、重新统计一次,此前所分得的土地,则由各乡、各村自由统筹。

      前朝出了户部那桩案子后,先帝震怒,牵扯查出许多——人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分得田地的空壳例,便由此强令地方上每年都要详实统计、尽报更迭。

      须知,算赋亦是国库开支的大宗。

      派往田间乡舍的官差、脚夫哪个不要银子贴补,只这一项上的开支就能赶得上打一场仗的军费。先帝昏聩,被奸党花言巧语诓骗、大出昏招:竟借口国库钱粮吃紧,将这算赋一项分派给了地方。

      只当人口和田地的变动,都是乡长、里正素日里拉家常该知道的。

      但,光让驴拉磨不给驴吃草。长此以往,乡长、里正也各自寻了法子躲懒,算出来报给朝廷的赋税更是经过了层层盘剥,一两年后,收缴上来的赋税竟比从前还要少许多。

      地方县官、郡守更借机生出许多来钱的妙宗:今日不是推说请神要收香烛钱,明日就是要打井收吃水钱;修路要缴通行税,杀猪杀鸡要缴杀牲钱……总是苛捐杂税盘剥着。

      江南一带算富庶丰饶,乡民尚且不堪其扰,更遑论晟朝其他贫瘠之处。

      且这一年风调雨顺还就罢了,若是不幸撞上洪灾大涝,或是家中劳力有个伤病的,一年辛苦全白费不说,倒要落下不少外债,更有因此卖儿卖女的。官府再逼,就得落草。

      登基之后,封暮远有心整理,却也是由来已久、尾大不掉,一时积弊难除。

      不过好在今年的天气还算好,几条大河也没发洪涝。田间地头忙碌的农人们较之前多了许多,不少顽童还三五成群地拿着竹竿,往路边生出的野枣树打枣。

      封暮远看了一会儿,便将目光投向了聚集着一团明亮真源灏气的地方——

      那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名唤云山,山中密林广布、怪石嶙峋。

      单从外表看,就是江南众多山峦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座,但封暮远开了神识,能够看见山腹内密道广布,凿穿的山洞内聚集了非常多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动作整齐,一看就远强过晟朝任何一支官军。

      那位“落水下落不明”的大将军也在其中,这会儿天蒙蒙亮,他却已经起来很久的样子,正光着膀子耍长-枪,一身晒得黝黑的皮肉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点将台,点将台上站着他的旧部,同样是一身黢黑发亮、浸满了汗水的腱子肉,副将的声音洪亮,一声声喊号,领着台下列成方阵的士兵们练操。

      封暮远没见过这位将军,或者说,没有“正式”见过。

      他的神识能让他看见这位将军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而作为大晟朝的太子、君王,他却没有一次机会正式接见过他,此人气质不俗,周身环绕着一股凛然正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封暮远看了一会儿,正准备从纳戒中取出宝瓶试试,忽然眉心一跳,目光注意到那云山之下的一处田埂,几个官差打扮的人不知因何与小村里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嚷嚷着就推搡起来。

      征收赋税时的官民冲突,倒不值得封暮远专门停下观望,只是站在百姓前面,同官差嚷嚷最大声的那位小少年,却怎么看怎么面熟。

      封暮远愣了片刻,而后手忙脚乱地收起宝瓶:祖宗!

      御剑很快,转瞬即至。

      封暮远仓促给自己幻了形,落下地面后脚步匆匆挤进人群中,挨挨挤挤,总算靠到小少年身后。少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相似又有些陌生的五官上,却露出一个甜中带着三分狡猾的笑容。

      他没辙了,只能凑上前,看看他家小祖宗究竟在闹什么。

      “大人,我们还从未听过什么‘神佛钱’。今秋的税,前儿就已经收过了,就是您和衙门里的王二来收的,您忘啦?”人群中一个大婶开口,顺势还讨好地想塞两个柿子给那官差。

      她笑得殷勤,也算会来事,可那两个官差却看都没看一眼,劈手就丢了柿子推她一把,“都说了这不是赋税!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这是神佛钱,今年风调雨顺,难道不是县上给你们花钱请了道爷祈福求雨的缘故?”

      村民们面面相觑,半晌后,一位大爷开口,“可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不是已经收过一次香烛钱了么?”

      他这不提还好,一提,旁边几个拎着农具的年轻人也想起来了,他们纷纷拔高了音调,“可不是!三月的时候,你们就嚷嚷着征收过口食钱,非说去年收成不好、发下来的救灾粮要还给朝廷!五月,又说要征水脚钱凿井。六月修路,又讨上一回通行钱!哪里来的这么多名目——!”

      “就是就是,”青棠化身的小少年也点头应和,张嘴就是讨要三连,“凭证呢?依据呢?官府征收赋税应当纷发张贴的榜文呢?”

      官差一噎,脸都涨红,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我们……就是在县衙里当差的,你们不都看过我们当班么?还有,刚才……这位大神不是也说识得我们?”

      “那可不一定!”青棠小嘴叭叭,“县太爷一天换八百个衙役,也不是个个都登记在册。这么多人,生的、熟的面孔一大堆,我们哪记得过来!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办错了差事被县太爷革职查办,又巧立名目来讹我们?”

      两个官差被他说得直愣神,哪里会想到出来收税还会被人倒打一耙。

      他们沉默,几个青年更觉青棠言之有理,纷纷上前,指着官差要凭据,言辞激烈、动起手脚。

      官差忍了一会儿,也动了真火,手摁刀柄就欲拔刀。

      封暮远都戒备上了,青棠却原地一蹲,抱着脑袋就哇哇大喊:“来人呐——!救命哎——!光天化日之下,贼配军恼羞成怒要杀人啦!”

      这下,两个官差彻底傻了。
      他们拔刀是吓唬吓唬百姓,怎就至于要杀人。

      ——在县衙里当差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不菲的月例。且出来收税这事儿是肥差,他们历来都是如此:除了朝廷征收的赋税,再随便增减些名目,或多或少,总能捞到油水。

      没想,今日竟遇上一个硬点子。

      官差瞠目结舌地瞪了青棠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下辖的村子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

      “你谁啊你?!”官差有了底气,“来闹事是不是?你的身份文牒呢?通关路引呢?这关你什么事啊你就多管闲事!”

      青棠蹲在地上啧啧两声,“为官不公,滥用权柄,如此不公不义之事,自然人人都可以管。”他吸吸鼻子站起身,“瞧瞧,大家伙都瞧瞧!急了,他们急了!”

      “怎么?自己拿不出凭证就反过来往百姓身上泼脏水啊?那你的身份文牒呢?差役印信呢?你又是谁?我凭什么给你查验啊?”

      民间,素来都是民怕官。

      官差二人也是从未见过像青棠这般横的,且晟朝官制——由朝廷指派享官俸的,只到各县的县令而已,像是衙门里的师爷、仵作,还有他们这样的差役、狱卒,都是县太爷自己花银子雇的。

      早些年,县衙里倒还规规矩矩签个契。这些年用的人多了,多半是相熟的亲戚朋友中口头约定,哪还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差役印信。

      见他们神色愈发尴尬,青棠更吆喝起来,话赶话说他们是贼配军。

      村民们本就对苛捐杂税有一肚子怨气,被青棠这么一挑唆,纷纷站到他这边,围着官差要证明。两个官差实实给不出来,又看青棠谈吐不俗、模样也不似村里人,便不敢冒然得罪,他们暗中交换视线,便换了一副面孔。

      他们好言解释,公然卖起惨来,说他们也是当差没办法,县太爷给他们摊派了如何如何的钱粮任务,他们家中也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不会走道的孩子,都是讨口饭吃,他们也知道村民苦。

      这话说着,村民倒也有动容。

      青棠却不依不饶,“谁家却也没难事,你们既知道村民苦,就不该助纣为虐、中饱私囊!再者说,你们身份不明,谁不知道县衙里面是铁打的老爷流水的差役,我们今日帮了你,殊不知明日会否来另外两人不认今日之帐!长此以往,倒是你们尽捡了便宜去!”

      “你——!”

      “可不是,”村民中也有一个歪嘴瘦子站出来,“谁不知道你们衙役都是亲戚关系,今日下了这个职,明日又能补上另外的缺儿,都是官官相护。”

      官差说不出话来,憋红了脸,指着他们“你、你们……你们,刁民!大胆刁民!”

      青棠耸耸肩,摊开手,“看吧,急了,颠来倒去,就这么几句。”

      见他们如此,村民们更义愤填膺,嚷嚷着就抄起农具将两个官差赶跑。官差们落了面子,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且骂且退:“反了、反了你们!你们、你们这帮刁民!都给爷爷等着!”

      青棠半点不怯,还冲他们扮鬼脸:“略略略。”

      待两个官差灰溜溜走了,村民们欢呼起来,围着青棠感激不尽,还纷纷往他怀中塞柿饼和果子。倒是封暮远注意到——那两个官差虽然走远,却总时不时回头来看他们,四只眼珠中,皆是难以掩饰的恶意。

      他皱了皱眉: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那边,热情的村民还想请青棠上家中坐,青棠忙寻了借口推脱,又郑重嘱咐几个年轻村民,说官差今日没讨到便宜,日后肯定还会想法子寻仇,若再遇上麻烦,就请他们往云山找张辅将。

      村民们似懂非懂,却将这号人物记在心上。

      等村民散去、走远,青棠才笑盈盈转身去看封暮远,他刚想开口换一句“暮远哥哥”,却见封暮远呆呆站在远处,眸色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远哥哥看什么呢?”青棠伸出手晃了两下,“人都傻了。”

      封暮远一顿,笑着捉住他的手,“看你。”

      “我?”青棠一指自己,然后牵紧封暮远的手,“那是要多看看的,毕竟我生得这么好看。”

      封暮远好笑,动用仙法将青棠脚下的田埂弄平,防止他家这么好看的小阿棠扭到脚,或者,绊到小石子摔进旁边灌满了泥的水田里。而他自己却浑不在意衣裤鞋袜,就那样直接踩在泥地里。

      青棠一手牵着他,一手抬抬平,脚尖踢着脚跟在田埂上走一字。

      封暮远在侧虚虚扶着,秋日的阳光洒落在青棠身上,仿佛在他白皙的面庞上镀了一层金光,叫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明艳闪亮。

      青棠,一直是矛盾的。

      学宫的每一任教习都会被他捉弄,每每提起,都会说人家是古板而不懂变通的臭老头。可在学宫最老的先生寿元散尽时,他又躲在被子里闷头大哭,还泪眼婆娑地问他,神仙怎么也会死。

      他看起来什么也不懂,下界淘来的淫-词艳-曲他能当故事瞧,说话也不学好,总像个浸-淫在秦楼楚馆中狎游了数年的风流浪荡客。可真到了床笫之间,只是弄弄亲亲,就要止不住掉金豆豆。

      作为天界小太子,明明没经过什么风雨、被人呵护着长大,他却能第一时间看穿人心,在应对下界百姓官差时,总有使不尽的手段套路。

      天真纯粹,却又老练成熟。

      还有点儿,该死的迷人。
      封暮远看着青棠的侧影:真想把他藏起来,一辈子只给他一人瞧。

      “对了,暮远哥哥试过了吗?”

      一截田埂终于走到头,青棠也玩够了,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封暮远:“……?”

      青棠弯下眼睛,指了指他们头顶那片闪着明亮白光的真源灏气。

      “……还没有。”

      “怎么,暮远哥哥怕输啊?”

      封暮远睨他一眼,想到那混账赌局的彩头,怎么看,都是某些小笨蛋吃亏。他皱了皱眉,决心不顺着青棠的思路答,而是重新抛了个问题回去:“怎么,来了?”

      青棠一愣,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天空,然后忽然道:“好像要下雨了,暮远哥哥,我们去附近的镇上投宿吧?”

      封暮远顿了顿,正想说天高云淡哪来儿的雨,一抬头,却看见一团团乌云缓缓朝他们头顶靠近。

      “……”

      ——他倒忘了,雷公电母都欠青棠人情。

      青棠想一出是一出,说要住店就真要住店。可两人到镇上后,却正巧碰上赶集,附近几个村落的百姓都凑热闹过来,客栈生意红火,只剩最后一间客房。

      “……哦,”青棠若有所思,“原来是真的。”

      “什么?”

      “小狐仙告诉我,说话本故事里的主角去住店,就一定会只剩下一间房。”

      封暮远好笑,正准备接过老板递来的钥匙,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叮叮锵锵的刀兵声,不少衙役打扮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很快就包围了这间客栈。

      老板吓了一跳,颤颤巍巍上前,“官、官爷,我们没犯事啊,都是正经营生!”

      “没你的事儿!”带头的官差,分明就是刚才在田间同青棠争执的两个,他推了老板一把,“给老子躲一边儿去!”

      老板被推得一个踉跄,一下跌坐在地。

      而两个官差面色阴狠,只拿眼看青棠和封暮远,“我等奉县太爷之命,过来缉拿强盗贼人。来人呐——给我把这两个横行乡里、杀人越货的强人拿下!”

      嗖嗖抽出的弯刀晃晃,封暮远也不惧,正欲出手,掌心却被青棠挠了一下。

      他一愣转头,青棠却冲他挤了挤眼。

      然后,明明一弹指就能将整个晟朝军队定住的天界小太子,呜哇一声原地坐下:“救命!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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