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8章 ...

  •   由于青棠的阻拦,官差们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两人五花大绑,押入县衙大牢。

      送他们进牢房的牢头大约见惯了这等冤案,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只要他们能孝敬些金子银子的,他就有本事翻案、替他们消了这场牢狱之灾。

      封暮远黑着脸没说话,青棠眨巴眼睛装傻,只当没听见。

      牢头见二人不识趣,便也不再废话,直将他们押入最脏最阴暗的一间窄小牢房。

      封暮远看着地上黏结发亮的大片耗子屎,还有枯黄干草上未经收拾的屎尿渍,眼中渐渐淬满了寒光。

      待那牢头腰间挂着钥匙串叮当响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便忍无可忍地挥剑,砍掉了挂在他们脖子上的木枷和手脚上的镣铐——明明捏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偏偏召唤了灵剑。

      青棠吐了吐舌头:完了,暮远哥哥生气了。

      封暮远没说话,只是捧起他的手,轻轻揉着被镣铐压出来的那一点红印。他生气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剑眉紧拧,呼出的气息又沉又重。

      “我没事,”青棠怕封暮远拆了这小县衙,忙反手握住他,“暮远哥哥不生气。”

      封暮远深深看他一眼。

      青棠凑过去,将自己的脑袋搁到封暮远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别恼啦,这次,我有道理的。”

      见封暮远还是沉眉冷脸,青棠又踮起脚尖,亲了亲封暮远眼皮,“真的真的!”

      微凉的唇瓣蹭过睫帘,痒痒的,封暮远的心跳漏了一拍,充溢在胸腔中的怒气,也一下被青棠戳散。他想板起脸,却又想笑,最后哭笑不得,只能伸出手捏青棠脸颊。

      青棠虽然吃痛,却还是冲他甜甜一笑:“不凶凶我,好不好嘛?”

      “……”封暮远无法,只得松开了手指,轻轻揉他脸,“什么道理?”

      青棠想了想,拉着封暮远站到牢房里侧,“暮远哥哥先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什么地方、什么县?”

      封暮远想也没想,直接答道:“晟朝江南,清江县。”

      “那暮远哥哥怎么看清江县?”

      “清江县是江南远近闻名的大县,物产丰饶、百姓安定,历年来,江南十中有二的赋税,都出自于此地。”

      “那……吏治呢?”

      封暮远想了想,他还在太子位上时,就听闻江南多清官,尤以余杭、清江两县为甚,早些年,江南多盗匪,清江县令先后知任数个重镇的县令,所到之处方圆百里无强人匪徒,是为治理盗祸的能吏。

      且这县令多次受到上封褒奖,封暮远都数次听过先帝称赞他是少有的清官。

      ……清官?
      若真是清官,手底下的衙役会这般放肆?

      封暮远面色微变,眉心平添沟壑,“他……”

      “暮远哥哥也觉出奇怪了不是?”青棠背起双手,笑眯眯的,“暮远哥哥倒猜猜,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封暮远看向他。

      “暮远哥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青棠细细道来,“刚才,暮远哥哥瞧见我们投宿那家客栈旁,有一间荒废依旧的院子没?那里,原本住着一家四口人,姓丁,都是做香料生意的本分人,家中父母、兄弟两人,来往办货、勤劳踏实。”

      “只因香料生意红火,不小心开罪了地方上一个恶霸,那恶霸便设法请来江湖上的一位草上飞,将一袋子金银玉石偷偷藏到了他们家,然后自导自演,往县上告状、直说是丢了东西。”

      “县太爷拿了状纸,便命人往乡上、村上去搜,早两年,暮远哥哥你也知道,江南盗匪横生,像他们这样做生意来往乡里的,家中除了货品,多半还有一两件武器防身,平日里倒无事,逢多事之秋,就容易让人做文章。”

      “差役们收了恶霸的钱财,装模作样搜了几家人后,就径直来到了这户人家中,先是发现了那袋恶霸家丢失的金银玉石,而后又在院内发现了长棍、朴刀,便认定了他们都是强人。”

      “附近的乡民都知道他们家蒙冤,县太爷却不问青红皂白将他们下狱,兄弟俩倒还好,可家中父母都是上了岁数的人,被上了枷戴上镣铐,总是难熬。”

      “他们兄弟亦是孝心,便想着托人送些银子说情,只央著将父母先送出去养病,左右自己问心无愧,料是再坐几天监牢也无妨,且听闻县令老爷多受朝廷嘉许,想必也能成事。”

      “怎料,却是这银子,最终坏了大事。”

      青棠说到这儿,顿了顿,从手边变出一只水袋喝了一口,才续道:“人都知道,天下少有不爱银子的官儿。且就算犯错,他们兄弟还羁押在狱,老父母肯定脱逃无处,结果,我们这位‘青天大老爷’却破口大骂,将送银子的中间人都打了五十大板,当场要了人家性命。”

      封暮远蹙眉,“这是为何?”

      “县太爷说,若真清白,便不会想着行贿。如此做派、家中又私藏有兵器,定然是强盗假扮,在此巧言令色、妄图蒙骗脱生,更用了重刑,要他们供出同党来。”

      本就是贱人诬告、恶霸做局,兄弟俩也是孝心,怎料反被县令如此强断。

      “那……之后呢?”封暮远问。

      青棠没直接回答,反而买了个关子,“暮远哥哥,你别忙问我这故事的结局,我只问你——众所周知,我们这位‘青天大老爷’是个治盗的能吏,碰上这样的案子犯在手里,这四人,他最终会如何料理?”

      “当然是,全都杀了。”

      ——这话却不是封暮远答的,声音嘶哑,来自隔壁牢房。

      封暮远一愣,神情戒备地挡到青棠前面,“阁下是……?”

      隔壁的牢房并不比他们所在这间干净多少,甚至连个窗户都没有,黑黢黢一片的小室内,忽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镣铐叮当落地的声音,一个头发蓬松、面容憔悴的年轻人出现在栅栏后。

      年轻人形销骨立,双手血迹斑驳,十个手指的指甲都被生生拔去,他双眼凹陷、脸颊上都是淤青,他打量了封暮远和青棠后,才自嘲一笑道:“在下便是丁生,二位方才提到的‘香料铺丁家’的小儿子。”

      封暮远看着他这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张了张口,最终没说出什么。

      青棠摇摇头,将这故事,或者说——丁生一家最后的结局说与封暮远听:被用刑当日,丁家老夫人便熬不住当晚去了,老爷子多撑了半天也驾鹤西去,当哥哥的为了给丁家留下血脉,主动认罪,却被斩首菜市。

      封暮远真恼了,“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但确实处理了‘盗案’不是么?”

      封暮远:“……”

      丁生更讽刺一笑,“而且……朝堂还惯喜欢他这样的清官酷吏,常常褒……咳咳……褒奖呢。”

      正说着,牢房外的走廊上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牢头和几个差役又扭送了一大群人进来,虽然关得比较远,但青棠和封暮远都看清楚了——就是白天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那帮村民。

      封暮远眯起眼睛,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周身甚至隐约闪现了一重寒光。

      青棠站在他身后,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他的一只拳头,眨眨眼睛,冲他做了个口型:稍安勿躁,暮远哥哥刚才都答应我不生气了的。

      封暮远咬了下后槽牙,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外鼓了鼓,最终耷拉下肩膀,收起了杀意。

      待那边牢房都安排好了,夜也渐渐深了,丁生伤重,没陪着说上几句话就昏睡过去,青棠等了片刻,才拉着封暮远走到牢房另一个角落,正色道:“我要远哥来这儿,就是想叫你看看——江南赋税已崩、吏治也坏。”

      封暮远看着他,人也冷静下来,他苦笑一声,“阿棠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何必到这又脏又臭的小房间中,吃苦、受罪?

      青棠却摇摇头,眼神瞥了一眼旁边的牢房,“道听途说,从来不及亲身体会来得直接。何况,暮远哥哥你在朝中努力整顿三十载,各地还多得是清远县令这等人,大晟朝的国祚衰微,也不是一两位昏君的事,仿佛一棵歪脖子树,人只见它外形不能成栋梁材,却不知——里面也是朽木生满了蛆。”

      看着青棠眸色点漆,封暮远心中忽然生出个荒唐的念头:

      或许,站在城楼下要他下嫁的青棠,从不是胡为,一开始,青棠就晓得大晟根本无药可治。

      “还有,”青棠又开口,打断他的沉思,“隔壁牢房的丁生,会是来日你们大将军建立新朝廷的良辅名相。”

      “你怎么知道?”

      “司命星官刚刚告诉我的呗。”

      “……刚刚?!”封暮远拔高了声调。

      青棠耸耸肩,一翻掌心变出一枚传音符,里面竟然是司命星官本尊递来的音讯——似乎是照着大晟朝的命簿念叨了一页,语调平板、语气生无可恋。

      封暮远:“……”

      他狐疑地看着青棠:司命星官是天界最秉公无私之人,下界的命簿干系甚大,除非必要,司命星官是从不示人的。就连是他,也是因下界历劫的缘故,才能看上其中关于晟朝的一卷。

      “……干嘛啦?”青棠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才捏着衣摆小声道,“我、我去借玄天镜的时候,就……偷偷看了一眼其他神君的过去嘛,我、我也不想过目不忘的啦。”

      玄天镜,能照见三千浮灯,亦能窥视三界往事。

      诸天神佛,也并非都是圣人,总有一两件不想让人知道的尴尬事。

      哦。
      封暮远打量着青棠:那看来雷公那事,也是从玄天镜中看来的。

      青棠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对了对手指,正想说点什么,整间牢房的地面忽然就震了震,外面冲天火光响起,几个守在门口的差役还没来得及问出一句“什么人”,就被外头杀进来的士兵给斩杀在地。

      呯呯铮铮声不绝,落在牢房门上的大锁被挨个敲落。

      削铁如泥的宝剑斩断了扣在乡民手脚上的锁镣,如丁生这般行动不便的,也被杀进来的士兵好生背走。青棠和封暮远也被当成了百姓,同样叫这群士兵救走。

      这场劫狱动静虽大,却只伤及县衙中人,附近的平民百姓,却也没有遭祸。

      熊熊烈火中,封暮远只隐约看见高高悬挂在后的一面旌旗,上头写着一个张字。

      不出意外,这队士兵将众人带到了云山中。张辅将为人谨慎,虽是公开劫狱,却也在出城后,就分发了黑布条蒙上了大家的眼睛,直到地方,才让他们取下。

      大将军和张辅将都没出面,接待众人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官。他站在堆高的木箱上对村民们讲明白道理,说如果愿意留下,他们会管吃管住,纷发物资、将来保证他们安居乐业。若不想,也可以领取钱粮下山。

      “只一样,”军官说明,“你等是从大狱中放出来的,回去之后,只怕还会遭恶人缉捕。到时,我等不会再救你们第二次——”

      他说完,人群中议论纷纷,倒有几个说着要回家去。军官也不恼,当真给了他们银子、重新套上黑布条,要人送了他们出山去。而今日白天和青棠一道儿的几个年轻人,却纷纷扬言要留下,要弄死那帮狗官。

      军官点点头,简单吩咐几句,就叫来物资官登记大家的姓名,然后分派房屋。

      青棠拉着封暮远,也挤到队伍中。

      封暮远不知青棠心思,却也有心想看看这位大将军,便不动声色地跟着去。

      等轮到他们时,两人先后报了虚假的年龄、姓名,青棠有心多说两岁,故意说自己二十一,而封暮远则随口说自己三十七。

      物资官看了他们两眼,顺手就填了几笔,先指着青棠道了句“你到东屋,”然后又指封暮远,“你帮他抱了东西,然后往西屋去。”

      封暮远刚要俯下身,青棠却拦了他,然后对那物资官讲:“好官爷,我们想住一起!”

      物资官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脸色微红地别开视线,“都是一样的屋子,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你们长得不像又不是一家兄弟,不能睡一起。”

      青棠扁了扁嘴,还想说什么。

      物资官身后分派被窝、吃食的大婶也劝道:“小公子,怎么住不是住,您也别怪我们官爷严苛。早些时候,也不是没有拿起子混账,进来之后见着别人家小娘子生了歹意,硬说是远房亲戚,生了淫-乱事的。”

      青棠眨巴眼睛,“……昂?”

      那大婶见他懵懂,瞪了封暮远一眼后,就将青棠拉到远处,压低了声音道:“小伙子,你别嫌大娘啰嗦,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看他浓眉大眼的,说不定心黑得很!你生得好,身上衣服多是好料子,别在这乱世叫人骗了。”

      说着,大婶还怕青棠不听,又絮絮道:“早前我们山中,可不就来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那起子坏人都是端了一副热心肠帮忙,最后却、却偷偷强占了人家身子,闹得大了,少不得能攀龙附凤、混上好日子……”

      青棠听了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大婶和物资官在说什么。

      他远远看向封暮远,他家远哥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重视形象:这乡下汉子,看上去似乎……真的有点寒碜。

      他心下好笑,却还是走过去挽起封暮远胳膊,“大婶,官爷,我们有证的。”

      说着,他还一本正经拿出了一张红红的婚契。

      大婶一噎,虽没说话,但眸中全是震惊。

      而那物资官更憋红了脸,一下看看封暮远,一下又看看青棠,脸上几乎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青棠笑盈盈:“他真是我老公。”

      封暮远:“……咳。”

      物资官不说话了,只低头飞快地改了册子的记录,语速飞快道:“……好好好,老公……咳不是什么,你们二位就、就住一屋!”

      或许是当真太过震撼,当封暮远和青棠到小屋、打开物资后,才发现,大婶乱中出错——翻遍了整个物资包,却只找出一个枕头、一床被褥。

      封暮远:“……?”

      青棠拍手:“好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