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星》月黑鱼灯

5、Chapter 5 母亲

　　“你爸妈最近怎么样了？”我换了话题。

　　“早没联系了。”俞星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

　　“不过，听说我妈又嫁了个老外，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快活。”他还是耐下性子说道。

　　俞星的母亲是个大美人，性子刚烈、偏激，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着实被吓得不轻。

　　我又问道：“那你爸呢？”

　　俞星的脸上闪过更厌恶的神色。

　　我连忙摆手道：“好好好，不说了。”

　　俞星似乎被我的反应逗乐了，他向我倾了倾身子，神秘兮兮地说道：“这话我也就跟你说。”

　　我正襟危坐，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如果哪天我在媒体上看到关于他的讣告，那对我来说才是好消息。”他的鼻息轻喷在我的耳上，我感觉到一股灼热。

　　“嘴巴真毒。”我挠了一下耳朵。

　　他笑得前翻后仰、没心没肺。

　　跟俞星在一起的日子就是这样，心情总是起起伏伏，上一秒还陷在低落的情绪中，下一秒就能被他逗笑。

　　俞星是天生的艺术家脾性，他的每一种情绪都异常饱满，而且来得快去得快。我总是跟不上他的步伐，常常是他已经跳到下一种情绪时，我还沉浸在原先的情绪中无法抽离。

　　我总为此感到沮丧不已。

　　“就去年，他还通过圈内的朋友联系我，几次打听到我要出席的活动，来见了我几次。”俞星嗤笑道，“可能是人老了，体内的繁殖癌作祟吧，巴巴地赶着来认我这个儿子。”

　　“那你，是什么态度？”我试探问道。

　　“我没有态度，我妈这辈子做的离谱的事太多了，唯一值得我认可的，就是把我的姓改成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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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寻常的一天，我在画室翻着老师给我的一本静物图册，俞星走过来瞄了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看这种垃圾只会拉低你的品位跟水平。”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我忍无可忍，也不知道他这一天比一天气人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他不理我，自顾自伸手把我面前的图册翻到封面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你需要参考书目，我借给你。”

　　“你有？”

　　“有。”

　　“那你先带两本过来看看。”我挑衅道。

　　“白痴，这些书重得要死，要看去我家看，要借你自己搬回去。”俞星不屑道。

　　这是事实，彩印的书大多用的是铜版纸，尤其是这种画册，一本也得有好几斤重，我无法反驳。
　　“你，你家在哪？”我磕磕巴巴问道。

　　问完就我后悔了，我跟他还没有熟到可以造访对方家的程度吧？

　　“你真要来？”他也有些诧异。

　　“那算了。”他的不情愿正合我意。

　　“我去接你。”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我说，“如果你来，我去接你。”

　　我心底里泛起一阵怪异，跟六六他们串门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这样：“再，再说吧。”

　　最后，我还是去了他家。

　　高中生涯的第一个寒假，临近过年，南方的冬天虽然来得晚，气温也不低，可因为没有暖气，屋子里阴冷难耐。

　　正当我冷得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六六打来电话。

　　冬天的县城真没什么好去处，我们选择去海远镇最大的音像店，虽然店里还没暖气，但有人聚集的地方总归是暖和点的。

　　我漫不经心地穿梭在货架之间，把上面的蓝光影碟一张张抽出来看简介，看完又放回去。

　　就这样流连在一个又一个的货架，在拐弯处，我碰到了俞星。

　　我们两个都定在原地，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俞星先是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就准备转身离开。

　　我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你不是要借我书吗？”

　　他刹住了脚步，转身迟疑地朝我点点头。

　　“那你现在回家吗？”

　　他又点点头。

　　俞星的家是一座小独栋，正确来说那是他外婆家。海远镇的自建房很多，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寸土必争，每栋房子建起来都紧紧贴着隔离楼的外墙，形成一种糟心的住宅环境——“握手楼”。

　　可俞星外婆的房子独树一帜，它的面积很大，所以还能用黑色的铁栅栏围出花园菜园，跟邻居们的房屋也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我在门外打量了好一阵，俞星看出我的震撼跟疑惑，那尊贵的金口终于向我解释道：“我外公很早就跟着亲戚下南洋打工，后来做了橡胶生意，赚了不少钱。”

　　我恍然大悟，不过很快，俞星接下来的坦诚让我瞠目结舌。

　　“他在那边重新组建了家庭，已经40多年没回来过了，除了给外婆汇钱，他已经不跟我们联系了。”俞星语气平淡，说的好像不是自家的事似的。

　　“那你外婆……？”

　　“她？”俞星挑了挑眉，“老太太过了一辈子不为钱发愁的日子，除了她女儿之外，没什么事让她糟心的。”

　　“请问一下，你外婆有几个女儿？”

　　“一个。”

　　那不就是你妈？

　　他充满痞气地朝我歪头一笑，推开了院子的门。

　　我居然从他那张讨厌的脸上看到一丝帅气。

　　“外婆打牌去了，我妈……可能在房间里休息，先上楼吧。”俞星在玄关处给我拿了双拖鞋。

　　进入一个人的家，就好像窥探到这个人的另一面。我有些忐忑，又有些迟疑，我不确定俞星真的希望我看到他的另一面。

　　反正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脑子一热提出的要求。

　　屋子内部比外部更漂亮，茶几、边桌用蕾丝勾边的布罩着，红木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花。

　　俞星说他外公在南洋，那就解释得通了，这间屋子里可能因为充斥着众多从南洋运过来的舶来品，让人有种置身异国的感觉。

　　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走，墙上挂着的一幅幅油画引起了我的注意。

　　“都是我画的。”俞星头也不回说道。

　　我脚步一滞，突然觉得我对这个人的实力一无所知。

　　我蔫吧了，不甘心地努了努嘴，俞星这种水平绝不是随随便便学几年所能达到的。

　　上到二楼，走廊尽头挂着一副巨大的肖像画，我咽了下喉咙，小心翼翼问道：“这，不会也是你画的吧？”

　　“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好像看到什么让他恶心的东西。

　　我忍不住多瞟了那幅肖像画几眼，里面的女人身段很美，留着短发，五官像被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俞星打开二楼其中一扇房门，我眼睛一亮，房间里的每一面墙都堆满了书，俞星指了指屋内：“随便看，在这看或者带回家都随你。”

　　他一把跌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一条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晃荡：“你要在我家找不到好书，也没必要去其他地方找了。”

　　我匆匆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脊，不禁被各种的外文唬住。随手取下来了一本，那书仿佛不是书，是砖头，看上去不太厚，却死沉死沉的。

　　我抱着它左右搜寻着房间内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单人沙发俞星坐了，边上还有一张三人沙发。

　　我看了俞星一眼，并没有坐到三人沙发上去。我盘起腿就地而坐，把书架在我的腿上。

　　南方没有地暖，他家的书房铺设了木地板，虽然还是有点凉，但比起我家的瓷砖来说暖和多了。

　　我随手拿的是一名法国建筑大师的作品集，于是我很快被迷住了，摒弃了周遭的一切动静，等我看翻到最后一页时，才发现俞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我的旁边。

　　他同样盘着腿，托着腮，懒洋洋地翻着同样放在腿上的书，身上的淡然放松，跟平时轻蔑骄傲的他判若两人，我忍不住用余光多扫了了他几眼。

　　俞星那只正在翻书的手跟托腮的手同样看好，骨节分明，根根修长，随着他的动作，手背上淡淡的青筋缓缓起伏，我脑子里开始有这双手拿着画笔涂涂抹抹的画面。

　　多年后，这双手为我画画为我拍照为我做饭，甚至抚摸我身体的时候，我依旧对它心动不已。

　　回过神时，我看见俞星用手支着脑袋盯着我笑。我突然就傻了，倏地站起身来将书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对我的反应不以为意，也跟着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然后开始在不同的书柜前垫脚躬身，一本本被挑出来的书垒在他的胳膊上，他边挑边说：“素描看俄国大师的作品就够了，把基础打牢再说别的，色彩的话你多看看几种不同派别的，选你自己最喜欢的风格跟色彩临摹。”

　　“虽然说应试教育的艺考色彩跳的容易拿分，但美院的老师没那么肤浅，色彩跳能快速抓住第一眼，第二眼没看到细节的话还是要pass掉……”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老师从没跟我说过这些，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瞎琢磨，俞星的话让我吃惊。

　　他没有看我，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正当我以为他已经忽略我的疑问时，他才沉声道：“我爸就是美院的教授。”

　　我的困惑一下子就解开了，刚才那股不甘心的劲儿也没了。我跟他争什么？我的起点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美院教授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地方。

　　俞星将手上足足五六本大画本捧到我面前，我自觉地伸出手来接，他一放手，我有种要被压垮的感觉，往前踉跄了一下。

　　俞星看我这副窘样，忍不住爆笑起来，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可没等俞星乐多久，房外乍然传来一阵凄惨而尖锐的喊叫声。

　　俞星马上就不笑了，神情严肃地撇下我开门冲了出去，我连忙将那一叠沉重的书放到沙发上，从门口探出脑袋。

　　一个浑身沾染了颜料的女人在走廊嘶吼。

　　而俞星，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走廊尽头那副肖像画里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