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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没有男主人的家 ...

  •   我手足无措,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就算再不谙人情世故,我也知道这是让人极其难堪的场面。俞星已经看到我了,我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女人高高瘦瘦的,尽管表情极度狰狞,但只匆匆几眼,我都能感受到她那动人心魄的美。

      而她此时的癫狂似乎为这种美更添了一种破碎感,让她美得如此与众不同。

      “我画不出来,怎么办……啊……呜呜……我废了!我真的废了!啊……”

      女人口中凄厉的字眼,伴随她的哭喊声跟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中。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女人从癫狂到哀求,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来极力怒打俞星的手也渐渐垂了下来。俞星一语不发,脸上那种隐而不发的神情,像是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是麻木了。

      他费了些力气将女人从走廊拖回一间房间里,然后“砰”一下,关上了门。

      走廊瞬间恢复平静。

      我被吓坏了,隔了好一阵,我才慢慢挪动我的脚步,转身回到书房。我看不出她多大年纪,但从俞星对她的态度,我大致能猜到她是什么人。

      盯着被我放在沙发上的几本书,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就此离去,毕竟难堪的家事被同学撞破,对俞星这么骄傲的人来说一定会难受的。

      我应该给他留一点空间、留一点余地,不至于让他待会还要找借口跟我解释。

      而我同样也不愿面对这让人尴尬的场面,思忖再三后我抱起沙发上的书,蹑手蹑脚下了楼。

      就在我刚下到一楼的时候,我听到轻轻的一下关门声。

      抬起头,俞星已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俯视着正准备离去的我。

      他的眼神里渗着寒光,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或许在他眼中,此时的我就是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愧疚感。

      我双手抱着沉重的书籍,咽了咽喉咙,叭眨着眼望着楼上像是在居高临下审视我的俞星。

      四目相对,我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俞星眼底里的睥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先是愕然,然后是挺不好意思的闪躲。

      然后我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要……”

      就这样,我跟俞星诡异地在一天之内相互窜了门。

      -

      “对了,你妈最近身体还好吗?现在愿意搬过来跟你住了吗?”提到她,俞星的语气都温柔了几分,“暮北市养老环境还可以的,医疗水平怎么说也比海远好得多,就是不知道她住不住得惯……什么时候方便我上门拜访一下她吗?”

      他说了一连串的话,我却像被人用大手掐住了心脏,一阵绞痛袭来。

      我害怕面对俞星接下来的反应,可我知道这件事横竖是躲不掉的。

      高中某个夏日夜晚,被热醒后的我再也睡不着,便走到露台透气。一低头,就看到我妈独自一人倚在楼下的电线杆旁默默抽烟。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我当时的震惊,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会抽烟。

      那丝丝缕缕的烟萦绕在她身侧,让她看上去前所未有地神秘。我妈也是美人,不是像俞星妈妈那样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她是一种备受生活摧残后却能更顽强的美。

      我跟她不是那种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风,我们之间更多的是心照不宣。我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什么人,也知道她心里压着一些事可能这辈子也不打算告诉我。

      也不知道她默默吞咽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要跟多少势利的、不怀好意的人抗争、周旋,才守得住她跟我的这一方天地。

      多年后,当我点燃我的第一支烟时,也或多或少能体谅到她当年的苦楚。

      俞星见我不说话,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语气一下就急了:“你说话啊。”

      “三年前,肺癌,走了……”她死后的这三年,折磨我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我以为再也不需要向谁交待她的事情了,没想到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俞星。

      “什么?!”俞星的音量突然高了几个度,在氛围温馨的咖啡厅里显得尤其唐突。

      “白皓,这是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太阳穴青筋突起,两只手抓着桌沿,整个人俯身冲我发问,眼睛里一片猩红,死死地瞪着我,完全失去了从见面到现在维持的风度,“这、这跟我们的事没有关系,你妈……她照顾过我,我很应当去见见她,你……”

      俞星开始语无伦次,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愤怒跟失望,临近几桌的客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放在腿上,这是我的防御姿势。我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恍惚中像是又回到了任何事情都能让我们两个勃然大怒的日子。

      对啊,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很多理由跟俞星再次联系,尤其是我妈的事。

      天知道多少个夜晚我打开他的聊天对话框又关掉,多少次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点开他的电话号码又作罢。

      因为我很清楚,在我难受的时候,我最不能见的人就是他。

      如果真的见了他,我不可能会再让他走,我会妥协,然后我们又将进入下一轮相互折磨的循环里。

      俞星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我们不再说话,四周很快恢复如初,只有我们持续沉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白皓,你就这么恨我吗?”俞星目无表情,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跟她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几近不能呼吸:“对不起……”

      俞星有权利怪我,这件事只能怪我。

      我妈在最后的日子里,曾小心翼翼地向我表示过她很想念俞星,我甚至都能狠下心来,用一句“我们已经不联系了”来切断她的念想。

      俞星扯动嘴角,苦笑道:“对,你恨我,你表现得太好了,我差点都忘了你恨我,是我低估了你的绝情……”

      “别说了……”我将手插入两鬓,狠狠地拽了自己的头发几下,“当时我、我没有整理好心情……”

      “俞星,够了,都过去了,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件事,好吗?”我嘴里发苦。

      俞星整个人紧绷着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他蓦然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听罢,我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经历了无数需要圆滑世故的场面,自以为已经到达身经百战的程度。可如今看来,我跟俞星在这点上可以说是毫无长进。

      这样的争吵在我们在一起最后两年里,几乎重重复复地发生,所有的沟通到最后都会变成不欢而散。

      吵架、和好,吵架、冷战、和好……

      然后,周而复始。

      -

      我妈在海远镇的东边开了家美发店,是一家做熟客生意的小店。小地方上了年纪的人要求不高,不追求所谓时髦的款式,我妈的手艺让他们很是放心。

      我硬着头皮将俞星带回家,正确来说是店面的二楼。我、我妈、我奶奶三个就挤在这生活,而且房子三分之一的面积还要用来存放我妈店里要用到的货品。

      俞星站在我们家中间的时候,画风变得突兀且诡异。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漫不经意,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的家……不,与其说是打量,还不如说是好奇。

      他好奇地将我家里的一切细节收进眼底,才悠悠开口道:“我问个问题,你不要介意。”

      “嗯,问吧。”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摸清了俞星自说自话的个性,他才不在意我介不介意,反正他是一定要问的。

      “你家里是怎么供你……供你学画画的?如果你要考美院,后续的投入还挺大的……”俞星顿了顿,“我没有恶意。”

      鉴于我跟俞星没熟到第一次来我家、就可以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的程度,我本应该很反感的,可我竟然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担忧的意思。

      我看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憋笑差点憋出内伤:“我妈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副业,赚得不少,虽然比不上你们家。”

      “原本我们就打算买市区的小区房,可奶奶已经习惯住这了,她又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妈最后还是没买,而且我……”

      我的话戛然而止,是因为我意识到我即将要提到我爸。这个家已经拒绝了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却又不得不活在他的阴影下。

      我妈曾有过很多机会离开这里,凭她的性子,我毫不怀疑她会成为一名成功的女企业家。我曾经以为困住她脚步的是我奶奶,可直到奶奶去世,她仍守着这家店,不肯离开海远镇跟我到暮北市生活,我才明白困住她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我绕过了父亲这个艰涩的话题:“而且别人有的,我都有了,我妈从不差我什么。”

      我活得并不窘迫,在海远镇来说,我的年少时光甚至过得很不错,我妈给了我她力所能及内最好的生活。

      俞星察觉到我的异样,也知趣地作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后来他告诉我,他第一次来我家,就知道我家也是“没有男主人的家”。在这点上,俞星可能是我整个少年时代遇到的、最能理解我感受的人。

      一顿饭下来,俞星展现出来的礼貌乖巧让我咋舌,我妈跟我奶奶看俞星的眼神里都带有前所未有的光亮。

      现在想来那是当然的,俞星跟我、还有我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太不一样了,只是因为那时的我对他怀有偏见,全然没在意过他的与众不同。

      那天之后,俞星时不时就会来我家吃饭,而且,他接下来整个高中时代的头发都被我妈给包了。

      -

      趁俞星离开的空档,我掏出手机查看了微信留言,除了几乎挤满一整个页面的圣诞祝福,还有时远发来的一句:我这边还没结束,忙完也要将近10点了,抱歉。

      我回:好的。

      时隔九年的重逢最终还是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我很沮丧。无端多出来的时间只会让彼此如坐针毡,我在考虑待会跟俞星道别,找个地方自己待着也比跟他继续这些艰难的话题要好。

      俞星再次在我面前坐下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我看到他的鬓角跟额前的碎发有被水沾湿的痕迹,应该是洗了把脸。

      还没等我开口,他无奈中又夹杂了些自嘲说道:“白皓,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有了吵不完的架?”

      我哑声道:“是啊,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

      眼前餐盘里最后一口苹果派,早已冷透了。

      “俞星,我们走吧,回去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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