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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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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被变成猫的古怪梦境惊醒,顺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神。是因为他的抱枕压住了胸口吗?他烦躁地踹开巨大的仿真锦鲤。
天刚蒙蒙亮,缺月西斜淡得若有若无,星光隐入淡蓝,薄云轻飘飘地被风吹散了,连同他的恶梦一起。
他翻身搂紧被子,合上眼睛,没两分钟忽又睁开,睡不着。他干脆起身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运动服去跑步。
清晨送来夏日难得凉爽的风,太早,晨跑者寥寥。三井边跑便思量下次遇见洋平该怎么打招呼?总不能再逃,那也太丢人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洋平干嘛那么看他……他干嘛要多管闲事回那个头……那小子会不会发现了他的不自在……好烦。
然而接连许多天,他没再遇见洋平,训练时洋平也没去围观。他渐渐劝自己,夜太黑光线差,大概看错了,收敛心神全力应付他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繁忙的高三生活。
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除了练球还有考试和补考,接着是为期一周的静冈集训和远赴广岛参加全国大赛。时隔三年,三井寿终于再次站在了全国级别的赛场上,面对形形色色、雄心勃勃的各路对手。
称霸全国!曾经似乎触手可及又化作了泡影的梦想,真实地在他面前展开。
8月份,广岛很热,三十度往上,天空多半有云,闷得令人越发热。下午一点,来自各地的59支球队,教练和运动员,还有组委会、工作人员,上千人聚集在体育场进行开幕式。
体育场没有制冷空调,只有几片巨大的风扇,降温效果有限。尽管如此,场中宣誓的选手们依然整整齐齐,充分体现出对这项赛事尊重。
这里是全国高等学校综合体育大会,高中篮球界最为盛大的联赛。
湘北是中午到的,在新干线上才拿到赛程表。首战8强常客丰玉;再来是首轮轮空的卫冕冠军山王;假若能赢下这支巅峰队伍,多半要对上劲旅爱和学院;半决赛会是他们的老对手海南;战胜海南才能挺进决赛,与另外半区的优胜者争夺冠军。
真魔鬼啊这赛程,通往称霸的路上,背靠背场场都是硬仗。
三井看着杂志上的C级评价别扭,那几页纸被他翻来翻去,哗啦啦响。海南是A也罢了,毕竟县内豪强,那个讨厌的丰玉也是A,之前都没听过,那群看起来就很不良的混蛋真有比肩海南的实力?
混账岸本!三井看着同屋住的木暮就替他生气,连木暮都欺负,那个梳辫子的混蛋太可恶。要不是他答应过安西老师再不动手,他在新干线上就该教训那货。
三个三年级同住一间,赤木少见地倾诉着紧张;宫城在汤泉里跟嘲笑他身高的板仓赌气;流川早早睡下梦里叨念着要成为日本第一;花道红着脸,鼓足勇气在电话里对晴子说他会为她赢下比赛,可惜晴子的话筒掉了,刚好错过这句表白。
晴子是和洋平几个结伴到的广岛,德男他们也是,虽然没约过,刚巧遇上同一趟车。他们晚一天,比赛当日到,男生们住在体育馆附近另一家宾馆。
观众席上丰玉啦啦队一个个吵吵嚷嚷满嘴不干净,令人生厌。三井入场时听到了湘北亲友团叫喊加油。他寻声望过去,眼睛先擦过洋平。四目相对,对面神色坦荡,给他一个信任的表情,他便将之前的尴尬忘了个干净,抿起嘴角回应一个隔空敲脑门的指节。
他转回头专注赛场,眼下哪有空胡思乱想,比赛已经迫在眉睫。
别看三井想不开跑去混了两年不良,别看宫城、花道、流川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暴脾气,别看湘北是个问题儿童军团,比赛中他们的球风爽利得要命。
他们在神奈川文明世界待久了,像丰玉这样彪悍粗野下黑手的第一次遇见。气愤加上初登全国赛场的紧张,让湘北很吃了些苦头,足足用了半场时间调整状态。
相较于被挑衅到热血上头宫城和赤木,三井心态还好,只是进攻端拿不到球权。花道因为冲动被安西老师留在板凳上,流川因为受伤被换下场,三井进内线死守岸本。
洋平了解规则不详细,眼睛跟着三井学长问道:“晴子,三井学长现在打的是什么位置?”没人回答他,晴子陪挨肘击的流川去医疗室了。
“我是一年十班三井寿!可以打任何位置!!”洋平懒散趴在看台栏杆上,想象三井学长说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样子。不如回去试试能不能弄到高一三井的照片。应该很好看吧,比现在更嫩一些,眼睛更圆,脸颊带着少许婴儿肥,没有伤疤。
当然,三井学长现在也很好看,有棱角的下颌和上挑的剑眉让他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虽然磕磕绊绊,湘北好歹以4分的优势赢下比赛。赛后三井对流川倒有了些新看法,本来冷得不行的臭小子,这一场竟然主动提议喊了次湘北的口号:“我们很强!”流川开始不一样了,从上次1on1那天。三井寿担心地瞟过流川还肿着的眼睛。
湘北落后于人潮,去更衣室换了衣服才出走体育馆,一群男生聚成团儿,七嘴八舌聊午饭后要不要回来看下午的比赛。只有流川枫独自离开,彩子替他说他得回去上药休息。
“小三、小三……”德男从三井身后赶过来,拉了他一把避开别人。
三井觉得莫名其妙,不耐烦道:“干嘛?阿德,你就不能大大方方的?”他指了下与他擦肩而过、跑过去跟花道打闹的洋平,“看看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
德男背人低声跟他耳语:“我怕他们听见,我来时候看见铁男了。”说着塞给三井一张纸条,“他一个人,住得比我们远。要不要我去一趟,打个招呼?”
纸条上白纸黑字,潦草写了宾馆名字和地址,三井把纸条塞进运动包暗格。开赛后他全神贯注在场上,压根没往观众席上扫。他凑到德男耳边问:“你在体育馆看见他了吗?”
“没有,一直在看你比赛,没留意。”
铁男是来看他比赛的吗?他记起了陵南战铁男逆光里的轮廓。他思索着摇了摇头,“你别去,也别提。他避开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
在遥远的家乡,湘南曼妙的海岸上,仙道彰打了个大大的哈气,全国大赛是今天开赛吧?不知道那些有趣的家伙成绩怎么样,该不会第一天就回家了?放假好无聊啊,早知道这么无聊,他该去广岛凑凑热闹。
何谓王者?没有人相信山王会输。安西老师对湘北的队员直言:想要挑战山王,你们拿到了反派剧本。全场希望你们赢的,只有你们自己。
你们必须有绝对坚定不移的决心!
湘北看过去年山王和海南比赛的录像带之后,几乎全员陷入紧张情绪。这种紧张持续到了赛前,三井寿又开始无法控制地想去洗手间。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对翔阳,他回归球队之后的第一场硬仗。他觉得过了这么久他该已经适应了才对。
可是他真的很紧张。
信心这种东西不是说说就能回来。三井寿在县内预选赛打得怎么样,他自己给自己的评价并不乐观:翔阳战没能坚持下来;海南战连续打铁;陵南战又没坚持下来;丰玉战上半场毫无建树。
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他意识里已经承认了他不是湘北的王牌。下快攻有流川、阵地战有赤木,要不是宫城和樱木没篮子,他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捞到第三得分点。他是不是连初中的水平都没有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
安西老师赛前私下告诉他:“三井同学,山王特意为你掉换了首发阵容,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都证明三井同学令山王队不敢掉以轻心啊。”
是这样吗?他还有令王者顾忌的实力?安西老师是不是在安慰他?不,老师不会骗他的。可爱的三井小朋友对安西老师充分信赖。
极为罕见,安西老师开场就布置了战术。三井寿被点到名字吃了些惊,他并没想到他会在这么难打的比赛中被委以重任。
第一个球赤木上提掩护,他在45度位置轻松投入空位三分。开场就有火热手感,他心中大定。第二个球是弧顶位置,趁晃动出空隙顶着一之仓的干扰投篮。身体的协调、指尖的触感、手腕的跟进,完美无缺,绝不会丢。第三个球一之仓粘得更紧,他在底线位置干拔,借身高差硬吃对手。他其实有些失了重心,但出乎观众意料地继续命中。他听到了震惊和欢呼,他像是回到了支配比赛的那个曾经,他找到了三年前的感觉。
安西老师在场边冲着他攥紧了拳,他也用攥拳回应。这是老师对他的认可,这是他给老师的答案。
湘北不可思议地领先2分结束上半场。可下半场开场湘北就陷入苦战。9分钟过去,湘北一球未进,此时,他们已经落后对手24分。
三井寿很累,喘着粗气,汗流浃背。他开始不集中,动作渐渐僵硬。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会输?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更累。他挡不住松本,投不出球。他行动迟缓,精神焕散。他没有方向,被动地跑。他上半场积累的自信和湘北的比分一样,被虐得体无完肤。他还能做什么?他是不是……在拖后腿?
有个声音,有点耳熟:“河田是鲷鱼,你是比目鱼,把自己埋入泥里吧。”
河田是鲷鱼?赤木是比目鱼?
如果河田是鲷鱼……赤木是比目鱼……
河田是河田。赤木是赤木。
“那我是谁啊?”
三井寿15岁,曾是神奈川最受瞩目的少年球星,他骄傲地迎接期待他的目光。可骄傲之下他在期待着被期待。
“告诉我,我是谁?”
他受了伤,不再打球。他太傻了,为什么要跟赤木赌气告别篮球?可他其实并不是生赤木的气。他在跟自己赌气,恨自己不完美。
“你来说,我的名字。”
他不接受自己是不完美的篮球手,所以逃跑了,去混不良。可他也做不成完美的不良,他连烟都没吸过。为什么从来不碰他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说出来啊!我是什么人!”
他突然看见赤木给他打眼色,心有灵犀开始向弧顶反跑。疲惫让他眼里能看到的东西不多了。
只有三分线,那么清晰!只有篮筐,那么清晰!
他手里被塞进了篮球,粗糙的触感唤醒身体反应,微蹲、起跳、展臂、抖腕。他本来就不完美。本来就没有人完美。他可以不完美,但他必须是他。
“没错,我是三井寿,是永不放弃的男人!”
他仰起头、勾着嘴角,他眼神坚定、毫无迷惘。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自己,他一定能投进的,即使累到只能看见篮筐。他一定能投进,他不必完美。他不足的地方,有人会填补。赤木会帮他打掩护,宫城会给他传球,打铁还有樱木给他抢回机会。
他们是一个团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队友。他们是可以交托后背的男人,他们无条件地信任他,他无条件地信任他们。他们有同样的信念:
绝不放弃希望!
总有些事情,当时并没什么感觉,要等千帆过尽午夜梦回,才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那个梦一样不真实的夏天,湘北打赢了山王,又输给了爱和。
很多年之后,三井寿早已忘了那几场比赛的细节。却始终记得赢了山王走出场馆的刹那,拂面的夏风里夹杂着暴雨过后才会有的泥土味道。
他的青春岁月就像体育馆外不曾亲见的暴雨。杂乱无章地交错、不计代价地倾尽全力,总算雨停云绽阳光洒下来,又匆匆地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