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金从革

31、三十、咫尺天涯

　　六月某一天，佟非还是和月玲一同去照学士照，他想，算作是他们最后的留念吧，给年轻幼稚的青春画个句号。
　　校门口的照相馆，生意似乎很好。他们去那儿的时候，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叽叽喳喳的人语声。店伙记帮他们登记了一下，就向身后黑洞洞的走廊说喊道：“师傅，又来两位！”并用手示意他们进去。他不禁问那店伙记：“进去干嘛？”“换学士服呗！”月玲推着他说道。
　　这过道竟出奇的狭长。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几乎看不清什么，走得很慢。突然，对面走过来几个人影，他停了下来，向那些人看去，那些人瞬间自动走成了一排停了下来，显然他们想让他们先过去。“快走呀！”月玲在他身后催促道。于是他又迈起步来。离那群人越来越近，他的脚步突然一滞，他看见了她！
　　如此狭长昏暗的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遇见了她，青蛙妹。他只能看见她瘦高的身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他缓缓地向前走去，在经过她的身旁的时候，他深呼一口气，转头向她看去，他注意到她的头发在耳边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她不易察觉地转过头，向一边看去。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微，但他却在黑暗中看得分明。在这狭长的过道，这一瞬，他和她是离得那么近。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气息。这一瞬，短如闪电，长如浮云。他真切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他心中翻腾，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佟非机械地换好学士服，跟在月玲身后走了出去。在他照相的时候，月玲站在摄影师旁，不住地说他表情很僵。他的眼睛四处看一下，终于瞥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有远处的榕树下。他突然嘴角往上一翘，笑了起来。他知道，她在远处，看着他。尽管她装作没看见他一样在和其他女孩聊天。在和月玲合影的时候，他也一直坚信着这种念头，他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的笑容特别的得意灿烂。
　　可是，当他和月玲照完相，他再次向那棵榕树下看去时，却空无一人。六月的阳光无比炽热炫目，他眯起眼来，伸手擦了擦额头，说了句：“真热！”

　　六月十八日，是办离校手续的一天，人真的是太多了。佟非他们寝室的人分工全作，各人排一处，有去换学生证的，有盖章的，有查水电费的……一上午下来，他被挤得浑身是汗，就是打球也没这么热！快中午的时候，人群渐渐稀少起来。吃过饭，他和李子还有老大浩子一起到后勤处排队，准备退饭卡。后勤处在主食堂的底楼，刚一转弯，佟非就瞥见了那瘦高的身影。她旁边还站着她们寝室的小何。这时，人还不是很多，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和她打招呼，身旁的李子就先和她们打起招呼来。于是，他只得也走过去问了句：“你们好！”他脸朝着小何，眼睛却在瞥安然。
　　“你好！”安然笑道。
　　他终于听到她和自己说话了！这么久了！他想，这只傲慢的孔雀终于开口了。他转头向她看去，却见她正看着李子。于是，他郁闷地跟小何说道：“你们办几个项目了？”
　　“这是最后一个。”小何笑道，她是一个有着可爱的酒窝的女孩。佟非想：这女孩比那青蛙看起来好多了！于是，他展现在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一些。
　　“我们排队吧，不然待会儿人会很多。”李子说道。说完就把浩子和佟非拉到了队伍里。佟非站在李子前面。却听李子在对后面的浩子低声道：“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就是那个女孩呀！”
　　“哪个？”
　　“就是那个！你前几天不是说分不清楚么，喏，就是小何边上那个，瘦瘦高高的那个……”
　　“哦——晓得了！那个女孩呀！”
　　“怎么样？”
　　佟非转过头，看见浩子肆无忌惮地向安然她们那边打量过去。接着他有些惊恐地听到浩子用品评的语调说道：“不错，挺有书卷气的。”大约一双秒后，他又听到浩子说道：“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女孩有点像梁永琪！”佟非听了这话差点儿没跌倒，青蛙妹像梁永琪？浩子的近视度数未免也太深了吧。这时，他又听李子也说道：“是有点儿，不过不是五官像，而身材和整体感觉像。”“就是就是。”
　　佟非听了这二人的对话，竟替他们害起臊来。他想这二人如此自以为是的小声，只怕人家早听到了吧。想到这，他不禁向安然看去。只见她正气定神闲地摆弄手机。又是那只蓝色的诺基亚2300！
　　佟非撇过头，不再看她。
　　人渐渐多了起来。佟非被后面的人群推了一下，队伍散了。他下意识地向后看去，李子和浩子也不见了人影。人潮涌动，他不禁感叹：中国人口就是多，L师大的学生就是身体素质好，个个身体壮，办个离校手续也要拼尽全身力气去挤。队也不用排了！
　　他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试图找到李子他们。终于他瞥见李子的脑袋在在退卡窗前晃动。于是，他高喊了声：“李子，接着！”就把自己的饭卡扔给了李子。而李子接卡的那动作竟无比准确，如同练过一般。佟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向四周看去。
　　拥挤的人群中，他看见安然站在三圈层外，显然也是被挤出来了。她白长了高个子！他这么想。他注意到她穿了件浅蓝色的T恤，米色的休闲裤，白色的休闲布鞋。典型的青蛙妹装扮！就在这时，她也抬起了眼，向他望过来。他睫毛翻飞，在第一秒内，他想转过眼去，却终是没有。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回避她的清冷的眼神。突然，他注意到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像冬季冰冷的池塘开出一朵洁白的睡莲。于是，他首先笑了起来，她也笑了。佟非穿过人群，想挤到她身边。却始终挤不过去，走来走去，中间总隔着三四个人。她看着他，只是笑。于是，他站着不动，只是笑着看着她。他大声地说道：“你也被挤散了！”他的声音不小，可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中却一出口就被挤散了。于是，他又说了一遍，这回她听见了。他听她答道：“是呀！”她也扯着喉咙，似乎怕他听不见。她说完，笑了笑，头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她的短发顺势抛滑到额前，她轻轻地将它们捋了回去。她动作是那样的轻柔，与她平日里的冷淡古怪全然不符，他觉得他所见过的她，只有这一刻最女人。以至于一时间，他竟找不到话说，好半天才说到：“你，要回去啊？”
　　“嗯。”她含蓄地笑道。
　　“那么多东西怎么拿回去呀？”
　　“多也要拿呀，那是没办法的事。”她依然笑道。她的笑很恬静，像是六月荷塘里的花，有着青雾的迷蒙和晨露的清咧。她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笑着。佟非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觉得她真的是在对着自己笑。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又把他们分远了。佟非向她望去，她正在努力使自己站得稳当一点。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清冷无比。他突然想，要是能像逛C城夜市时那样穿过人群，轻声对她说：“跟我走吧，我认识路。”该多好啊！可是，无论是拥挤的人群还是他自己都不允许这么做。他看到她瘦高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