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金从革

25、二十四、遇见

　　那时，是冬天，很冷。晚上的操场并没有几个人。像安然这种出来听英语的人很少。到了晚上10点过，几乎是没有一个人地操场。可似乎她还是天天去。佟非不是天天去操场跑步，不过只要去，几乎总能见到她。有时，没有见到她，也感觉她就在附近，多半不知又藏到哪个角落了。感觉她是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像天上的星星，清冷地发着孤寂的光，可这星星却偏不觉得她自己孤寂。她内心丰富多彩得很哪！
　　这天傍晚，佟非和李子在操场打球，转身运球间，听李子喊道：“小何！你们出来散步呀！”佟非循声望去，只见小何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旁边一个瘦高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着。佟非停止运球，站直了身笑着看向她们。二人走近了，李子问：“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小何答道。
　　青蛙妹则嘴角动了动，微微点点头算作应答。
　　她的眼睛似在看李子，又似在看佟非，可佟非觉得她冷淡的眼神是越过自己看别的东西。就如同他和李子不过是操场上的一两个篮球架。佟非有些郁闷地狠命拍打着手中的球。
　　“你们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李子问。
　　“还在找呢，也面试过几个，都不如意。”小何叹道。
　　“慢慢儿找呗！”李子安慰道，说完又看向青蛙妹道：“听说你要考研，那么你暂时就不找工作了？”
　　佟非看见青蛙妹含笑点了点头。她冷淡的眼神终于有些暖色。似阳光照在满是冰面的池塘。于是，佟非问道：“复习得怎么样了？”
　　她看了他一眼，敛去池塘上的光影，淡淡地答道：“一般。”
　　“噢！”佟非干干地答道。
　　小何问起了李子一些别的事儿，两人聊开了。
　　只青蛙妹还定定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球。佟非低下头，不自觉地把球拍得更响更快。
　　突然，青蛙妹说道：“可以给我玩一下么？”
　　“啊？”佟非万分惊奇。但还是把球递给她。
　　青蛙妹接过球，熟练地拍了两下，突然转身运球向篮框跑去。轻巧地一跃，手掌潇洒地一扣，球进了！
　　——佟非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好半天，他才讷讷地说道：“你……怎么会打篮球的？”
　　“我？”青蛙妹一手灵巧自如地拍着球，望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道：“早就会了。”说完，又是一个漂亮的进球！她的头发随着她的跃动，在脑后潇洒地跳了几个华尔兹。
　　“……”佟非怔怔地看着，过了一会，低声道：“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小何！我们走吧！”青蛙突然冲小何喊道，边说边把球丢向佟非。
　　她的动作变化太快，佟非没有注意，手出慢了，球滑到一边。佟非跑过去捡起球，站起身时，青蛙妹她们已经走远了。夕照的太阳在她身上镀了层金光，佟非不自觉地眯起眼来。
　　“安然会打篮球么？”佟非问李子。
　　“啊？不清楚。不过大二的时候我们系和她们系篮球赛时她好像是组织者。”李子接过佟非手中的球拍打起来，试图投篮。
　　“啊？我怎么不记得了，大二？”佟非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拥挤的身影和模糊的面庞中，他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只记得月玲声嘶力竭的喊声和兴奋的眼睛。最后，他放弃道：“她是她们系学生会主席，组织这个也正常。”
　　李子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投着篮。
　　……
　　拥挤的人墙，挥舞的旗帜，一浪高过一浪的助威声。一个瘦高的身影在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双眼盯着赛场。她冷静地抱着双臂，嘴角不时扬起，眉头忽又皱上。她高挑的而冷静的身影在喊得花枝乱颤的女生中显得特别醒目而又低调。
　　……佟非在场上专注地盯着球，奋力地拼抢着，额头上汗如雨下，后背湿了一大片。当他投进篮后，他总会得意地向月玲站的地方望望。
　　月玲的对面，站着青蛙妹，安然……

　　后来有好几次，还是傍晚，佟非在操场打球，他又看见青蛙妹和她们寝室的几个女生一块儿在操场散步。有好几次佟非想主动招呼她，她却在他即将把眼睛定向她时，转过了头。仿佛并没有看到他一样。搞得佟非讪讪的。佟非想：这人真是个怪人！
　　大约像她这种志存高远的人都这样。有时，佟非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有个奋斗目标，可是他偏生拿不起书来看，对他来说，似乎考上大学，他的学历生涯也就完结了。他也不再期望能读研读博了。他只希望找个好些的工作，赚大钱。说到找工作，佟非的脑袋就像凝着了一样。到目前为止，佟非都快成“面霸”了，可是那些工作不是高不成就是低不就。老妈不时打电话来，许询问佟非找工作的事，她的真实意图佟非知道，她就是想要儿子回家去。唉！中国的父母，大都这样！
　　佟非若要回去工作的话，肯定不用担心找不到好工作了，可是他那可笑的男子汉的自尊心在告诉他，如果回去的话就意味着在心里没有靠山。他那可是贴着父母的朋友们的脸往上爬。一旦有什么事，别人会说：那是谁谁的儿子。——光是这样想想，他就已经受不了，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早晨，佟非一大早就起床了，破开慌地跑去教室上了会自习。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看见满教室都是埋头苦读的人，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如果他认真的话，可以趁毕业前最后一次考试四级的机会，把四级给过了。那样找工作也容易些。可惜——要是自己以前认真点就好了。说不定早过四级了，或许连六级都过了。像青蛙妹一样。……青蛙妹，她现在在干什么？认真看书么？真是羡慕她呢！就静得下来……算了看不下去，不如出去转转。佟非这么想着，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书本，冲出了教室。
　　呼吸到室外的自由空气，佟非感觉好多了。佟非在校园里瞎逛了一圈。向校门走去。
　　老远看到提款机，他便摸出钱包，翻出磁卡走了过去。
　　佟非也并不是需要用钱，只是顺路看看这个月的生活费到帐了没有。因为，他实在无聊！
　　查完帐，一转身，居然看见她就在校门口！她似乎正在买东西，不知为何，佟非突然感觉自己的脸腾地有些热。他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心想，今天真是有点热呢。就在佟非犹豫是和那青蛙妹打招呼还是直接转身悄无声息地走掉时，青蛙妹却已经回过头来了。
　　她看见佟非了。
　　这回，她并没有假装没看见他，她缓缓走了过来，很有礼貌地笑道：“您好？”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双手倒腾着钱包，有些机械地笑道：“你好啊！”说完又看看天，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大约有一两秒后，他又问了一句：“你买东西啊？”
　　“哦，买东西。”她答道。
　　“哦，那你慢慢买。”他说道，看了一眼她手里。她手里正拿着两本书。看不封面，只是觉得很厚。
　　“好啊。”她笑道，但她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笑道：“那么，再见？”他说着摆了摆手。
　　她嘴角似有一丝笑意闪过，但眼里仍是冰冷。“好啊。再见！”她低头理了理手里的书，走开了。
　　佟非也转身走了。走出校门口，他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回寝室么？怎么反倒走出来了？于是他又转身，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望了望，“好大的太阳！”他赞叹道，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眯起眼来。
　　转过弯儿，到了主食堂那里，他不禁轻笑了一声。青蛙妹正在前面20米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削瘦的肩上背了个大书包，里面大约装满了书，看上去沉甸甸的。他不禁笑了笑，有时她真的有点像青蛙。她或许就是那种在校园里走过，谁也不会注意的女生。她或许就是那种看上去让人索然寡味的女生。
　　佟非突然生起作弄她的念头，就大声喊道：“喂——！你的书掉了！”刚一喊完，他就看见她紧张地回过头看地下。佟非哈哈大笑起来。她听见他的笑声，抬头向望来，目光平静。这让他暗自诧异。只见她问道：“好玩吗？”语气淡淡的，没有一点怒气。佟非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摆出一个傻笑。她的目光冷了下来，轻微摇了摇头似无可奈何一般说道：“无聊！”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佟非站在她后面，愣了很久。心想：无聊吗？……我无聊？……我这人本来就无聊嘛！哪里像你们这种高才生，天天就知道念书念书。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是越想越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一种男子被女子小看的失落，一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失落。

　　晚上，回到寝室佟非翻出堆英语书来，一本一本地狠狠地往地上摔。心里想：就你能看？我就不能？就你高材生？我就是垃圾了？……他摔完了，抓出一本来看，可没看两分钟，他就明显地感觉头脑发涨。最后，佟非不得不再次把它扔到一边，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世界上，有些事，得看缘分。比如学习。他跟这英语没缘，学也白搭！佟非把这个新悟出的哲理告诉李子。李子斜着眼看了他一两秒，说：“你是不是被谁给打击了？以前可没见你有这些高论！”佟非哑然失笑，他总不能真地告诉李子，他是被那青蛙妹打击了吧。可恶的青蛙妹！他再一次在心里骂道。
　　大约是因为被月玲甩了的缘故。佟非现在变得连他自己都不太能认得清楚自己的想法了。他现在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仿佛特别敏锐。甚至是过分敏感了。可是他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完全没有必要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比如，他现在就死命地认定青蛙妹瞧不起他。
　　不过话说回来，像佟非这样的非高材生，她瞧不起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唉，佟非的可怜的人生。他的大学四年为要这么白白地溜走了，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毫无办法。
　　“不行，我得找个好工作，没然才是真的没面子可言。”佟非在有一天早晨醒来后这样告诉自己。同寝室的哥儿们，都先后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可就他，还在晃荡。按李子的话来说就是，他像是在挑选对象一样挑剔。从事实的角度来讲，佟非的学习成绩虽不十分优秀，可也不算差，找个过得去点的工作不成问题。可是他的心理低线太高了。他娘的！佟非想是得了毕业综合症了。失恋加精神恐慌。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