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金从革

24、二十三、夜色温柔

　　大四的日子，除了为找工作而焦虑，大多数时间是让人发慌的无聊。
　　好几次在校园里遇见李文宾，他都是夹着一堆书匆匆赶往教室。他也要考研，忙得很呢！佟非突然有些羡慕李文宾。要是他自己的英文好，或许他也可以光明正大耀武扬威地去考研。可是呢……
　　也有几次遇上张铁，他客套地问佟非找到工作没有，佟非郁闷地摇摇头，张铁东乐呵呵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找到了。你加油呀！”说完在他肩上擂上一拳。佟非被这拳击得差点摔倒在地，倒不是因为它的打在肩上的力量，而是因为他打在心里的力量。为什么呢？别人都有出路，有目标？只有他一个人整天像游魂似的在校园里四处飘荡。

　　这天晚上，佟非在操场跑步，跑得实在累了，就坐在边上休息。仰头看见天上的繁星在对自己微笑，佟非也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突然，他听到一串歌声：“Hey，judy，don’t make it bad，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这歌声如此之大，可谓肆无忌惮。尽管唱得还不错，可他认为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尽管是晚上，唱得如此大声还是有点神经的。
　　佟非向四周看了看试图找出声源。却一无所获，因为这唱歌的人似乎存心和这整个操场的人作对，刚才那一句之后，便悄无声息。大约又是哪个伤心人吧。否则干嘛唱这歌。佟非顺势躺在了草坪上。双手枕头，眼睛盯着天上的星星，脑子里却无边无际地想磁着一堆事……今早，老妈打电话来，问他找工作的事，他含糊了过去，但她的意思佟非却听得很明白，大意就是要他抓紧时间找个工作。佟非大学四年，统共上课的时间不足一年。像我这种二流人物，想迅速地找个好工作还真是有点困难。听老妈的意思，大约很想要他回去考公务员。说是比在公司稳定、比在学校待遇好。可是佟非一向鄙视吹须拍马之事，叫他在公务员队伍里混，恐怕不易。我学的是物理教育，干什么工作好呢？搞不好还是回去当一个三尺讲台上的小老师……他正想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串声音又响起：“hey，Judy，don’t be afraid，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the minute you let her into your skin，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这声音来得极不是时候，一股怒火直冲喉管，佟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张口说道：“哪只乌鸦在叫唤！”他感觉他说这话时，脸上青筋暴露。
　　佟非今晚上是火大极了！
　　“是我这只乌鸦！”一个静静的声音说道。接着从旁边的黑暗处踱出一个人来，佟非睁大眼睛向那望去，这人却只走了两三步，就停了下来，所以他还是看不清是谁。不过从声音可知，是个女的。而且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不过管它耳熟不耳熟，总之这人打扰了他，他就要和她过不去。于是他说道：“怎么？不敢出来吗？”佟非继续火大。
　　那人身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黑暗中，佟非感觉那人在向自己看来，他低看了一下自己，他正站在路灯刚好斜照到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一向胆大的他这时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站在了较暗处。他听到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接着听见那人说道：“对不起，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打扰了。”说完似乎就要往后走。
　　这声音的确听来很耳熟，只是在这黑暗中，佟非辩不出是谁。事实上是，他一下子想不出我所认识的人中，还有谁会在黑暗的操场大声歌唱。
　　佟非向前追了几步，喊道：“你是谁？”那人没理他，只顾往前走，他又问：“我们认识吗？”——问这个问题大约是最愚蠢的。不过这问话却让那人停了下来，佟非以为她会转过身来，结果，她只是停了那么一两秒钟又走了。佟非心中好奇心大增，快步向那人走去，他猜想这人一定认识自己，但会是谁呢？
　　佟非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他走得慢，那人当然，还是走得快。到了后来，那人几乎不能说是在走，准确点是在跑。而且还专挑暗处跑，看样子是不想让佟非看清她的样子。于是佟非也跑了上去。眼见那人就要从拐角处离开操场了，他一个大步追了上去，站在那人面前，问道：“你跑什么？莫非你不是人？”佟非自己本是随口说说这话，说完后意识到现在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他就有些后怕。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两步。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么害怕还跟着我跑？”这话音里包含着一丝嘲讽。听来像是冬天池塘的一片冰，又冷又刺。不过这话却让佟非放松了下来，因为他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于是，他不甘示弱地说道：“我要是怕就不跟着跑过来了。怎么，大晚上的在这里，想装鬼吓人呀？”
　　她似乎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走向了有灯的地方。佟非觉出她脸上此刻一定挂着一丝冷笑。她站在路灯下，傲然地看着他，目光穿过昏暗的灯光向他射来，他竟有些不自在。他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只天天拉长脸的青蛙，真是搞不懂，实习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她这人很好相处。更奇怪的是李文宾怎么会觉得她好？
　　这只青蛙似乎猜透了佟非的心思，脸上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只见她说道：“如果我今晚打扰了你的黑夜白日梦，你也大可不必生气。大约你忘了，我也不介意再提醒你一下，我刚才已经倒过歉了。关于这一点，你真的忘了吗？”她说完向他看了过来。佟非很不适应她这种远距离观赏动物式的眼光。于是向她走了过去。说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嗯？”她扭头看向佟非，“我怎么看你了？”她的眼里尽是无辜，佟非一看就气闷。
　　佟非本想一吐为快，可一想，这么一说等于是自己再贬自己一顿，于是不作声，只是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不与这些小女子一般见识！
　　于是，佟非看也没看她，向前走去。
　　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向他这个方面跟来。
　　“你跟着我干嘛？”佟非怪道。
　　“我不是跟着你，只是恰巧同路。”她闲闲地答道。
　　“同路？”佟非想了一下，是的哦，她住在沐天楼，她要回去，而我要回明月园，沐天楼和明月园都要经过前面的泽光桥，自是同路了。于是，佟非不再作声。
　　安静的水泥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现在已是11点了，寝室早已熄灯，佟非回去又得叫门了。他突然想，她回去也要叫门，听说女生院叫门要挨骂，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今晚她岂不是正好一骂。一想到这，他就不禁喜上眉梢。在这天晚上，他承认自己很小气。不知为何就想看到她出丑。这种心态颇为不健康，大约都是失恋惹的祸。
　　走着走着，佟非突然想起从前实习时在C城迷路的情景。于是问她还记不记得。她答道，还记得，就没有话了。两人只是默默地走着。佟非突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问话似乎有点那个，在这样的时刻，问青蛙妹这样的问题。他隐隐觉得自己耳根有些热。——为什么他会觉得单独和她走在一起会不自在呢？
　　他紧闭着嘴，只顾走路。
　　突然，前面树林里人影闪动，佟非不自觉地呀了一声，她似乎也有一些吃惊，脚步顿了一下。前面的人影顿时分成两个，却又挨得紧紧地勿勿向前走去。佟非向她看去，笑道：“原来是一对鸳鸯。不过好在不是受我们惊吓。想是他们自己想回去了吧。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说完，却发现她像是没听见一番，不置一语，只是两眼漠然地盯着前方。于是他又说了一遍。她这才含糊地答道：“哦，是呀！”佟非再次觉得，和这样的人谈话简直是折磨人嘛！
　　佟非突然很想气气她，于是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戴了副大眼镜，看上去像是只青蛙。”说完他盯着她看她的表情。
　　她似乎并不生气，缓缓地开口道：“是吗？你说对了，那副眼镜的确像青蛙。我第一次见你时，感觉你比较黑，像只史前恐龙。”
　　佟非听了几乎晕倒。更可气的是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像是在赞美他打篮球打得很棒一样。原来她这么能言善辩。以前怎么瞎了眼认为她是只大青蛙，得了自闭症的青蛙？
　　自从实习开始，佟非每次和她谈话都要在她身上发现一些新东西。这人真是看不透。
　　“听说你正在准备考研？”佟非转移话题。
　　“嗯。”
　　“我也挺想考，不过没那个实力。”
　　“哦？”她淡淡地笑道。扭头向他看来，她的目光像夏天傍晚稻田上升起的青雾。又冷以又湿。把佟非看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他不再说话。
　　好不容易走到了泽光桥，佟非对她说：“过了这桥，就拜拜喽？”说着加快了脚步。
　　“好。拜拜。”她依然静如止水地说道。却她并没有加快脚步。
　　佟非走到桥中央时，突然回头笑着问她：“过了桥还要走好长一截路才到沐天楼，要不要我送你？”他问这话纯属习惯性地装绅士。说实话若是以前，不是今晚，或者说若不是她而是别的女孩，他一定问也不问就送她回去。可是由于他实在觉得今晚的她有些可气，而且他的心境也不太好。所以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当然，凭佟非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也是不会要他送她的。
　　果不其然，她说道：“不用你送的。我自己可以回去。”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向左走去。佟非看见她瘦高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一些寂寥。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歉意。不过这丝歉意还不足以让他追上前去送她。当然了，她不是月玲。她是只青蛙。青蛙还会需要恐龙帮忙？她自己就可以搞定了。
　　自那天晚上的“奇遇”之后，佟非几乎每天晚上在操场跑步时都可以看到她。而她似乎总是在9点40以后过来，在10点30准时离开。每次见到她，她不是在听随身听，就是在听收音机。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她见到佟非总是很有礼貌地笑着点一下头。佟非也回点一下。偶尔和她说一两句不关痛痒的话。却总觉得怪怪的。记得有一次，佟非问她为什么总到这里来听英语。她说这里安静。还有一次，佟非说今晚月亮真好，她说是的。……每一次，她都是答完话就走开了，仿佛生怕耽误时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