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时》极*

5、第五章， 豆蔻年华初识君

　　若是遇到脸皮薄的小姑娘，怕是要满脸羞愤了。但朱玉素来坚信民以食为天，又不认为肚饿是自己的错处，略微脸红了一下就跟她的主子一样坦然了。
　　虽然大家的视线有意无意的瞟向朱玉，但也没有人多生事端。
　　主子们用完朝食，剩下的食物也不浪费，挨个赏赐到各个院里去。
　　撤下碗碟，又换上果盘和点心碟子，主子们开始坐下来叙话。卓茂迭起头，官僚家族的保留节目，抽查了下卓越和卓进的功课。言谈间朱玉了解到，卓越也是今年刚中的秀才。他年龄比卓进要大四五岁，听他那天对卓进的“谆谆教诲”，还以为已经有了多年的成功备考经验呢。
　　卓茂迭说话和卓越很像，很有几分士大夫的倜傥之气，但是细听之下也没什么内容，略显得沉闷无聊。朱玉本来就是个孩子，又饿又困，很快就开始神游。
　　等她回过神来得时候，卓家已经陷入了一种戏剧化的沉默中，而正中间站了一个娇娇俏俏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是正对着卓茂迭和李氏的，朱玉回神过后只能看见她的侧后面。大抵十七八岁的样子，腰细腿长，身姿柔弱但略有肉感，合身的玉色小袄和玉色长裙衬得略有些出众。
　　此刻她站在堂中，略微行礼，声音有些含羞带怯：“给太太请安。”“好好好。”李氏还没开口，卓茂迭已是连声体贴：“你身子沉，不要久站。”卓茂迭这句话信息量巨大，本来就脸色难看的李氏已经是脸若冰霜。
　　“是，老爷。”女子向卓茂迭抛去一个媚眼，威力之大，卓茂迭坐姿都调整了一下。
　　李氏此刻已是火冒三丈，如果不是春节，大概已经破口大骂了。局面有些尴尬，卓茂迭清清嗓子：“嗯，娇娘已经有了身子，以后进府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夫人要多加照顾，你们几个也要有晚辈的礼数。”
　　朱玉终于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卓茂迭纳妾了？对于妾室这个身份，朱玉是有些排斥的，从小，娘亲就告诉她，宁为穷人妻，不为妇人妾。
　　卓茂迭的一番骚操作让这春节团员的气氛跌破冰点，李氏连表面的样子都懒得装，直接挥袖离开。留下几个儿女和一群仆人面面相觑。
　　干咳两声，卓茂迭完全没有在意李氏的愤然离去，起身拉过娇娘给大家进一步的做介绍。
　　确实是双十年华的佳人，虽谈不上貌若天仙，但是眉目娇媚，眼波流转，称得上一声“娇娘”。
　　虽然卓茂迭和娇娘这位新进的二姨娘努力的活跃气氛，但不论是卓越、卓进还是卓斐都挤不出太多的笑容来。
　　好不容易撑到团年饭时间，卓茂迭让人去请李氏。李氏当然不会来，仆人满脸尴尬的表示夫人身体有恙，要在屋里休息。卓茂迭也不在华，直接让娇娘坐他身边，开始敬祖洒酒，还不忘勉励儿女进学贞静。
　　明明是合家团聚的重头戏，这顿饭吃得之潦草，可能只有朱玉一个人高兴，她已经看着桌上的红烧肘子吞了好几次的口水。
　　一顿饭草草结束，外面想起鞭炮声，接着是管事、嬷嬷领着各院的奴婢来向主人讨赏钱。因为主母不在，大家都有些傻眼，气氛也变得奇怪起来。
　　那娇娘倒是个玲珑人物，待人接物颇有几分自来熟，不但奴仆的打赏有度，连带说带笑，又有讨赏钱的吉利话，气氛总算是松快了起来。丽娘也带着黄芪和老苍头来了，离开的时候看向朱玉，朱玉嘟着嘴，不满都快要露出来了。
　　待奴仆们离开，儿女们本来是要给卓茂迭和李氏磕头的，可李氏不在，这个娇娘又出现得突然，连卓越也没有行大礼的意思。卓茂迭也看出儿女的些许不快，大度的摆摆手：“既然夫人不适，也不用大家守岁了，各自回去吧。”
　　说罢看向娇娘，牵着她径自去了。
　　卓茂迭一离开，大家仿佛同时松了一口气。卓越开口：“一同去探望下母亲吧。”他满脸焦色，似是十分心疼李氏，卓斐是继女，没有其他想法，从来都是跟随卓越。卓进却摇摇头：“既然母亲不适，人太多反而叨扰她休息，哥哥姐姐替我去便罢了。”
　　卓越想要劝，顿了顿又叹口气：“也好。”
　　一个团年饭吃得如此没有规矩，如此莫名也算是倒霉了。待卓越和卓斐离开后，卓进也施施然起身，朱玉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他脸色如常，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算了算，卓进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还真是沉得住气呢。
　　外面的北方没有因为春节而停止，反而越刮越烈，远处的声声爆竹也没有赶走寒冷。卓进没有直接回院里，而是沿着卓府那个光秃秃的花园慢慢踱步。没吃东西的朱玉只能满身寒气的跟在他身后，她丝毫没有欣赏景致的闲心，整个人冻得直哆嗦。
　　就这样熬了一刻钟，卓进转身看向朱玉，她的怨念已经溢了出来。“哈~”看她这个样子，卓进竟然笑了一下，这声笑有些短暂，就像是笑出来就被人捉住了把柄似的，剩下的半截又被他吞了下去。
　　朱玉瘪瘪嘴，要不是寄人篱下，真想揍卓进啊，就像她住在雨花巷时揍邻居家皮孩子那样。
　　卓进大概也觉得冷，终于转身回了自己院子。他们回去的时候丽娘、黄芪还有老苍头正围着桌子吃饭呢。按以往的惯例，卓进至少要酉时过后才会回返。他们自然是要先用饭的。
　　桌上也不算丰盛，除了厨房分发和主人餐桌上撤下来的一些小碟，另外做了四菜一汤。彩色也是寻常人家吃得炒猪头肉、焯四喜丸子、糖醋鱼这些。
　　几人是在小厨房吃的，旁边就是炉子，烧水的炉子旁边温了黄酒，而灶炉子上熬了香香甜甜的桂花酒酿… …
　　一进屋子就是暖暖的酒香菜香，逗得朱玉的馋虫都快要爬出来了。咽了咽口水，朱玉终于没忍住：“二公子，玉儿还没用朝食。”她还小，这话别人说出来有些逾越，可她的天真可爱让人忍俊不住。
　　丽娘看她满头风雪，缩在棉衣里吞口水也觉得十分心疼。连忙上前去“二公子这么早回来了呀，快回屋，丽娘熬了公子爱喝的桂花酿，这就给公子送去。”一边说一边拉着朱玉，将她按在凳子上：“这丫头笨手笨脚的。让她看着火罢。”
　　卓进这次倒是没作妖，笑了笑：“你们先用饭，饭毕再来我屋里吧。”说罢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丽娘还是跟去给卓进添了热茶，打理了火笼，这才返回。朱玉此刻已经吃得满口流汤了。大年三十啊，她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
　　几人热热闹闹的用了饭，丽娘还专门给朱玉留了菜。老苍头还是喝得醉醺醺的，黄芪也是半大孩子，虽然对卓进忠心，平常也觉得卓进喜怒无常，如今有朱玉给他分去了一半的火力，对朱玉也颇有好感，
　　气氛和谐热闹，比起正房里的格格不入更像是阖家团圆的喜庆节日。
　　卓进坐在书桌前，屋子里的热气很闷人，他掀开一丝窗扉，灶房里的欢声笑语不时的传来，把他的心绪搅乱了几分，原本想要专注温书的他也忍不住把目光投了出去。
　　失望太多次，他已经不指望卓家能带给他亲情和温情，总有一天，他能够脱离卓家，完全主宰自己的生活，拥有一切他想要的人的事… …
　　可能是刚刚冷到了，又吃得太急，用完饭后，朱玉就有点蔫蔫的，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撑的。丽娘和黄芪收拾了厨房，领着她和老苍头，规规矩矩的去见卓进。
　　大家敲门进去时，卓进背着手站在书桌前。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目光在众人面上巡视了一圈。又清了清嗓子。
　　“年后我将启程回原籍备考科举，这一去少则半年，不定归期。”他一开口也没废话，丽娘之前是知道一些讯息的，但是卓进这么清晰的说明还是第一次。此刻卓进的样子也不再是她奶大的那个孩子，而是卓家二公子。
　　“我这个院子人口简单，我走后丽娘照例管好院子，若有意愿去其他地方做事的，也可向我禀明。”他这话明显是针对朱玉说的，但是朱玉此刻吃饱喝足，整个人昏沉沉的，目光单纯，丝毫没有听出话外之音。
　　见朱玉不开腔，卓进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叹口气。接着把桌上的一条横幅递给丽娘：“年后找管事按照这个制个牌匾挂在院门。”朱玉瞄了一眼，上面写着拙园两个字。说起来，卓府不算讲究，但是各个院子也有名字，倒是二公子这个院儿，跟杂物房似的，一直没命名。
　　丽娘接过条幅，有些孩子长大的欣慰，又有些其他情绪… 复杂得很，朱玉也看不懂。
　　“好啦。”这是给你们准备的赏钱。卓进突然从袖口中掏出几个红包，黄芪接了过来，依次递给几人。
　　朱玉也收到了一个，厚厚的，沉甸甸的，保守估计有100文。“谢谢二公子！！”收到今天的第一个红包，终于让朱玉露出笑容来。老苍头和黄芪也分别说着吉利话，万历二年的春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这天朱玉第一次接触到年少的卓进，十五过后，卓进启程科考。接下来的三年，朱玉再也没见过她的这个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