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少年郎》微微西兰

4、再相遇——遗弃

　　自那日大监过来宣旨后，温府上下便开始疏通宫中人脉。安乐侯夫人又特地写信入宫给淑良贵妃，说是日后要好些照料自家亲弟弟，莫要让他在宫中饱受欺凌。
　　说来也挺巧，皇家子嗣单薄，早些年太后更是让不少的朝中臣子送女入宫。祈求的就是那一时的平安。
　　安乐侯府发动宫中人脉，不需如此，可正巧偶遇皇帝微服私访在温府修整，皇帝对这位淑良贵妃一见倾心。
　　安乐侯只好忍痛割爱。即便入宫好几年，受尽宠爱，可那又有何用？安乐侯夫妻俩想要的不过是自家儿女不被困于那牢笼之中。
　　现在看来，皇家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转眼又过四五天，便到五月初四，夏至。
　　正巧这日是温知危要入宫的日子。这天温知危早早便被家中小厮叫起，起身换了一身新衣，不过再怎么换都不过是白色衣袍。
　　温知危自知入宫后难以出宫，用膳前便给安乐侯夫妻两磕头。刚用膳完，小厮就来报宫中马车已到，安乐侯夫妻只好舍弃心中依依不舍，把他送至门口。
　　“知了，宫中定要谨言慎行，遇事切勿莽撞。”安乐侯语气倒是淡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知危点了点头。

　　安乐侯夫人偷抹了几把眼泪，“记得要照顾好自己，你看你这小身板，回来不要连母亲都打不过……”
　　闻言，他也不过是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就上了马车。
　　温知危本不觉得心中有任何的惆怅，奈何从马车窗口望去，眸中的安乐侯府变得愈发小起来，依稀间还能瞥见母亲靠在父亲怀里面抹着眼泪。他不由得有些心疼，抿着唇一言不发，关上帘子就回到马车内。

　　片刻后，坐在前头的太监就开口：“小侯爷，进宫大监已帮你安排好，您大可不必担心。”
　　已经安排好？
　　温知危心中难免有些困惑，父亲和母亲动作如此之快？
　　“公公可知是哪位皇子？”他端坐于马车内，语气平静，心口那处的酸涩被他狠狠地压制下去。
　　“大监自是不敢亏待小侯爷，不瞒您说，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前头的太监讪讪一笑，见路况平坦，又把马车行驶快了一些。
　　温知危蹙了蹙眉，传闻太子在外游历好几年，不知所踪，怎的现在又在宫中？难不成果真是同那日说书先生口中所说，太子萧衍早已回宫，不过是隐匿在东宫，让人隐匿行踪。
　　一时间，温知危只觉背脊一凉，心里难免有些困惑。

　　“公公怕是在说笑，太子不是在外游历？”
　　太监闻言，又朝着马车里头略压低声音：“小侯爷您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是前些日子回宫。殿下待人和善，当他伴读可谓是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这四个字可真是好笑至极。
　　温知危未曾想要过任何的荣华富贵，心中所想不过是亲人平安喜乐。打从姐姐入宫后，他在母亲脸上看尽愁容，就连父亲都苍老许多。
　　而他年龄尚小，还未有所作为就被皇帝派去宫中当“伴读，”说出来实在是憋屈。

　　马车很快驶进京城主道，平坦的路况让马开始飞驰。再往前些便能看到两侧繁荣的景象，高墙耸立，带着一种重重的压迫之感。
　　待到马车停滞，温知危从马车窗口处探出头，周围两侧尽是一些达官显贵。各家府邸的马车停滞，衣着华丽的小厮从马车内出来，开始为自家少爷整理衣物、包袱等。
　　温知危下马车时，给刚刚的那位太监丢了一锭银子，算是感谢他刚刚所言。
　　太监倒也是识趣之人，朝着温知危拱手行礼，“不满小侯爷说，各家皇子都会派人来接，您在此稍等片刻，便会有人前来接您。”
　　“那公公可知……”温知危话刚说出口，面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怔，那抹熟悉的身影陡然走到他面前。
　　身侧的太监朝着赵溪闻行了一礼，“赵侍读。”

　　赵溪闻点了点头，转而目光落到温知危的身上。见他一身白衣，面容尚有几分稚气，此时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似有些诧异。
　　他弯了弯唇，伸手去轻拍一下矮了他半个头的温知危，笑道：“回神。”
　　温知危如梦初醒，身侧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望着面前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反应过来。
　　“带来的行李在何处？”赵溪闻视线落到别处，看向他身后的马车。

　　一眼望去，主道两侧尽是朝中贵族马车，格外的华丽昂贵，唯有温知危身后这辆。实属朴实无华，跟普通人家的马车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多了几层软塌。
　　温知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挠了挠头垂眸略有些窘迫。
　　他一向是随意惯了，平日里也不喜麻烦别人，衣着也不过是很随意的打扮。
　　“就一个……一个箱子而已。”他指了指脚边的大木箱，神情不自觉地看向别处，脸上尴尬神色殊不知被面前的人尽收眼底。
　　赵溪闻挥了挥手，把手下招呼过来，让他们把箱子搬去东宫的住所。

　　一路上，温知危时不时瞥他一眼，却不知如何开口。低头垂眸像是在神游那般，不肯开口半分。
　　直到跟着眼前之人走进里面，才发觉不知走了多久，竟然会如此快到达所住的地方。抬眸望去，周遭高墙耸立，守卫森严，红砖高墙一片，望不见外面的一切。
　　耸立的高墙阻挡一切，温知危此刻如同被所在牢笼中那般，无处可逃。
　　温知危被带到一处偏殿，院子安静，显得有些偏僻不少。
　　他扫了四周，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所幸周围无人，看起来也格外的清净，院内还种有一颗葡萄树，树干伟岸，约莫着年龄应该有好几十。

　　“小温？”赵溪闻像是试探性开口，见他回过头看他心中明了，“今年贵庚？”
　　温知危一怔，随即答道：“十又有七。”
　　闻言，赵溪闻点了点头，把他带入房中。
　　“这处是我的住处，我住在你隔壁。还有我隔壁的另一处是另一位伴读所住，他现在还在边疆，你应该有所知，无召不得回。”话音落下时，他打开房门，“每日都会有宫女过来定时打扫。还有，夜中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管，不要去看。”

　　赵溪闻抬眸，沉了眸色，带有几分威胁的意味看他。
　　温知危一个哆嗦，点了点头，闷不吭声。一切按照赵溪闻所说一一记下，站在他的身侧时还比他矮了半个头，心里倒觉得有些无奈。
　　何时才能再长高些？
　　见他一副受惊的模样，赵溪闻缓和了几分脸色，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又指了指已经搬来的箱子，“快去收拾东西，等会我带你过去用膳。”
　　温知危点了点头，倒也没反驳，对他拱手一礼便开始收拾东西。

　　堂屋内，赵溪闻迈步进去就瞅见在哪里翻着一本书，垂眸静看的洛砚南，抿着的唇瓣倒是出卖他此时的不悦。
　　“江知，那个小鬼安排妥当？”见人坐在一边的软塌上，洛砚南倒不觉得奇怪，惯性地问了句，又低声喃喃道：“我知你想要护他，可又能护得了何时？”
　　洛砚南翻阅了手中的书卷，眼神都没离开过手中的那本书。
　　倒是赵溪闻，自顾自地开始倒了杯茶，轻抿一口，握着茶杯轻摇，“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现在也不过是十又有七，若是过了三年，何曾没有我们这般心性？”
　　“没有意义。”洛砚南的声音亦显得有几分暗哑和绝望，收起手中的书卷，回过头瞥了眼赵溪闻，“江知比我们都要清楚，最无情的莫过于帝王家。”

　　他咬重了几分语气，倒是让赵溪闻忍不住嗤笑出声。
　　赵溪闻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就往院中走，向着还坐在堂内的洛砚南摆了摆手。“子让，往后拭目以待。”
　　洛砚南望着那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又是何苦？”
　　赵溪闻带着温知危穿过长廊，偏殿内传来一阵嬉笑声。跟在他身侧的人不禁为之一怔，在他的印象中，皇宫不应是肃穆、规规矩矩的地方，怎的在东宫竟会如此……这般有趣？

　　偏厅内，正是云锦和傅卿云在说笑，时不时还在说些趣事，引得身侧服侍的人脸色一阵绯红。看见门外的两人，云锦顿时止住那般失礼样，朝着温知危和赵溪闻行了一礼。
　　云锦瞧见站在赵溪闻身侧的温知危，目光霎时变得柔和起来，仔细端摩片刻，笑吟吟地开口：“这位就是小温吧？长得可真嫩，看起来比宫中的各位娘娘还要俊俏，惹人喜爱。”
　　温知危倒也不反驳，低着头倒是有些窘迫。“姑姑莫要取笑，长得就是像女娃点，怎能比宫中娘娘相提并论，她们的仙姿岂是我能相匹敌？”

　　一番话，倒是把坐在那闲着无聊的傅卿云给逗乐了。
　　先是自知诋毁自身一番，又把宫中嫔妃夸赞，还真是有趣。
　　傅卿云抬眸，颇有几分慵懒看着坐下的赵溪闻，“我说江知，你不能把孩子给饿着吧？”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又有七了。”温知危听到那话，下意识反驳，抓着白袍低声呢喃：“我只是长得矮了点，以后……以后还会继续长高的。”
　　傅卿云和赵溪闻一愣，没料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大。

　　片刻，傅卿云禁不住大笑出声，“我没笑话你。”
　　“傅卿云，”萧衍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沉声道：“人家才刚来，若是把人给吓跑，你可怎办？”
　　众人见状，敛去原本的笑意，连忙朝着站在温知危身后的那人行礼。唯有温知危，回过头去寻找声源，见到那人的面容，僵在原地。就像是听不到一般，愣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会是他？温知危心想。
　　身后站的人正是那日他在酒肆中所碰到那位眉心带有颗红痣的男子。原以为只是偶然相遇，现在看来并未那么简单。温知危更加笃定，他跟眼前这人的相遇可能并不是巧合。
　　不远处还躬身的赵溪闻心里为他捏了把冷汗，斜眼睨了刚刚开玩笑的傅卿云，眼里似有些责怪。
　　傅卿云朝着他略表歉意。

　　“免礼，”萧衍让众人起身，伸手去揉了揉温知危的头，莞尔一笑，“勿理会他们。小温可有小名，直呼其名实显得过于生疏。”
　　温知危回了些神，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低着头朝着萧衍行礼。“回殿下，小名乃是知了。”
　　“知了？”傅卿云轻声呢喃，勾了勾唇浅笑，“小温莫不是在盛夏所生，小名实在是应景。”
　　“正是。”他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众人，背脊莫名地泛起一股寒意。交错的指尖处，已然渗透着一层薄汗。
　　萧衍见他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往偏殿里面走去，还不忘吩咐道：“云锦，午膳可备好？”
　　“已备好，殿下可是要用膳？”云锦连忙上前去侍奉，脸上敛去笑意后倒显得有几分薄凉。
　　萧衍晗了颔首，继续往堂内走去。

　　温知危不经意偏见，心里忍不住打一个哆嗦。垂眸望见还被拉住的手腕，心里迸发出来的那些凉意逐渐被掩盖。
　　待到桌边，温知危十分窘迫，不知是坐还是站，抬眸瞥了眼萧衍，垂眸又往着被抓住的手腕，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萧衍抬眸，直接把人拉着坐在身侧的位置，朝着赵溪闻和傅卿云开口：“江知和锦皓今日也要同孤这般约束？”
　　孤？

　　蓦地，温知危倒像是被灌了几壶冷风那般，脑海中的意识逐渐清醒。他面前此人正是当今大衍国的太子，并不是当日酒肆中的那位公子。
　　他努力地使自己尽量清醒些，不让迷失在这些深宫算计里面。
　　萧衍给他递了碗筷，“小知了快用膳，免得又要被你这些兄长数落亦或是笑话。”话音落下时，心情像是颇好那般，轻笑出声。
　　一番话，倒是惹得温知危耳尖薄红。依旧是垂眸在扒饭，不敢去看他们。
　　顿时，身侧的人仿佛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抵着眸瞥见筷子落在碗上，发出“叮”的一声，他的心跳不由得加速几分。
　　“江知，孤是什么洪水莽兽吗？”萧衍语气平淡，颇为无奈地开口。
　　赵溪闻闻言，又望了眼低着头扒饭的温知危，心中顿时明了。他轻笑出声，“殿下说笑，您怎能与山中的畜生所相比？”
　　“是吗？那为何小知了如此怕孤？”
　　“我没有！”

　　话音刚落，温知危咬着唇猛地抬头，说话时的语气带有几分倔强。见赵溪闻和傅卿云如同萧衍那般已经不动碗筷，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独属于少年气概身上的羞耻猛然涌上心头，他垂着眸放下碗筷，低声呢喃着：“就觉得那日在酒肆无意中冒犯殿下，有些无颜面对殿下。”
　　傅卿云一听这话，顿时失了平日那股儒雅公子气，“哈哈——小知了，你可记得那日最先开始挑起的人是谁？”
　　温知危一怔，摇了摇头。

　　“是谁在说我的坏话？”
　　他回过头，瞥见从门口进来一位身着白色书生袍的男子，气质温文儒雅，风流倜傥，手中还拿把折扇，一开一合。
　　相较于傅卿云身上的那份书生气，少了点洒脱。
　　洛砚南朝着萧衍行礼，身侧侍奉的云锦姑姑为他递上碗筷。刚坐下，就开始调侃温知危：“小知了，那日可不是我先挑起的，是他们贼喊捉贼。”说到后面，用折扇遮挡住唇瓣，凑到温知危的耳畔小声呢喃，眉眼间始终带着笑。
　　萧衍见状，给温知危舀了一碗汤，“来，今后东宫便是你的家，若是觉得不适都可以找这几位兄长，还有这位云锦姑姑，其余人都不能信，可懂？”
　　温知危轻抿了口汤，看着萧衍点了点头，心里面对周围的人放松了警惕。
　　坐在他对面的赵溪闻对此，暗暗松了口气。

　　夜中。
　　月色朦胧，东宫的烛光又添了几分。喧闹似乎也随之而去，逐渐被静谧取代。晚风中发出“唰唰唰”的声响，穿过宫内每一处。
　　温知危一人坐于室内，毫无倦意。若不是萧衍见他今日刚来，吩咐他今夜可去小憩，不用跟着他一同议事。
　　他闲着无聊，走到堂内去找云锦姑姑，询问是否能在东宫闲逛一二。
　　云锦为此还诧异，“东宫比宫内其他地方自由，我让小顺子带你去，免得你迷路。”
　　温知危猛地点头，笑着对云锦拱手行礼，心里满是感激。

　　在他走路后，云锦身后的帘子处走出来一个人，“今日多谢！”说话此人正是赵溪闻。
　　云锦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朝着身后的人莞尔一笑，“赵侍读客气，不如改日送婢子祭坛妄尘酿如何？”
　　赵溪闻挑了挑眉，“那得看云锦姑姑要拿去做甚。”
　　“自是祭那痴恋尘世之人。”
　　他往堂外走去，背对云锦挥了挥手，口中发出肆意的笑：“云锦姑姑想要，待我过几日给你取来便好。”
　　云锦抬手遮住翘起的唇瓣，弯着眸子看向别处。